正午的東林街市很熱也很安靜,只有趴在柳樹上雄知了爲了交配而不停的發出煩人叫聲,讓人聽著感覺聒噪不已,似乎更熱上了幾份。
樹下的陰涼處,那些沒生意的車把式、苦哈哈們則挽著褲頭、敞著衣襟,橫七豎八的躺在爛席或是車身上瞇覺,時不時的傳出一兩聲哼哼聲。
作爲四都城最大的坊市,往日裡這條街可是熱鬧非凡,可現在卻沒什麼人在此走動,至於原因麼,就一個字,熱!
盛夏之日,日頭本就毒辣,今年更是熱的出奇,像倆太陽在天上較勁一樣,就是翻遍史料也找不出那一年的夏日能熱過今年的。
城外還強些,城內卻直比那蒸籠一般,只穿褻衣往門外走,還沒出巷,就像是洗了個澡一樣,全身上下溼透透的。這樣的鬼天氣,誰還願意出門啊。
鴻升酒樓就開在東林街的街心處,地段好,生意自然旺,不過不是現在,這段時日的鴻升酒樓和其他店鋪一樣,門可羅雀。
店主高老闆有氣無力的趴在櫃面上,一旁放著一個茶壺,幾本賬簿、筆墨和一把展開的摺扇。
他側著頭撇了眼靠在門欄上偷懶的小二,皺了一下眉,哼哼了一聲,又把頭轉了過去。
‘這鬼天氣,熱的真他孃的邪乎!’
高老闆咒罵了一句,抓起一旁的茶壺就往嘴裡猛灌,一氣喝了個底朝天。把茶壺放下,便轉身向後院走去,想去院後的水缸處擦把身子,涼快涼快。
“有喘氣的沒有!”高老闆剛擡腿要走,就聽見一陣馬蹄響,接著就是一個叫喊聲從店門口傳來。
那個倚在門口打盹的小二,被這突然的喊聲直接嚇醒,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要說什麼樣的人吃什麼樣的飯,人家小二乾的就是察言觀色、迎來送往的差事,那會因爲客人的一句話就失了方寸,所以眼皮子還沒擡利索,客人模樣也沒看清,但手已經向店內一舉,抹布一彈,喊了句:“客官裡面請,您是打尖呢?還是住店?”
“少在這裡聒噪!一邊兒去!”說話的人壓根沒搭小二的話茬,直接將他一把推開,帶著另外兩人便往店內走去。
兔子急了還踹鷹呢!那小二被這一推,一股火氣直衝腦門,立刻便醒了,接著胸脯一挺,便要發作。
“嘿!...”待看清了那領頭之人的模樣,小二頓時一個哆嗦,剛準備的一大串罵人的話,只吐出的一個字,便全部都嚥了下去,趕忙聽話的躲在一旁,不敢再言語一句了。
“哎呀呀!世子爺啊!今兒怎麼得閒到店裡來啦?”高老闆一見來人的模樣,眉目瞬時一換,展開了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趕忙彎著腰,迎了上去。
進店的一共三人,略微靠後的兩人身材高大,身形魁梧,一身黑色勁裝打扮,頭頂四方髻,腰胯雁翎刀。
這倆人的眼睛像鷙鳥眼一樣銳利,一進門就四下打量,見店內並無閒人,便收回目光,分立於門內左右,跟倆門神一樣佇立不動。
而走在前頭的那人,約莫三十左右的年紀,身形亦是不凡,只是衣著打扮比後面兩人要顯得富貴的多。四方臉,劍眉銅眼,手上拿著一根細牛皮馬鞭,腰上系一條很寬的鑲玉白錦帶,上面的玉片足有小孩手掌大小,一看就是身份地位不凡之人。
這位就是高老闆口中的世子爺,是成安王胡老王爺的嫡子,而成安王是皇上的老舅,所以他就是皇帝的表兄,這可是真真的皇親國戚啊。
所謂虎父無犬子,胡老王爺是開國名將,這位世子也是不凡,打小就在軍營裡面長大,成年之後更是武藝高超,勇猛不凡,幾場大仗下來,軍功斐然,現在也升至一軍之將了。
常年的行武生活,性子就不可能扭捏,這位世子爺也是一樣,爲人處事大開大合,很多事情不像其他富家子弟那麼多講究。只見其兩步竄到櫃檯前,端起高老闆的茶壺就往嘴裡灌。
“啊呸!呸!呸!怎麼都是茶葉末子?。俊焙雷影巡鑹匾粨P,見倒不出茶水來,又不甘心的聳拉了幾下,卻只倒出了幾片茶根,趕忙吐了出來,有些生氣的問道:“老高,沒水你擺個茶壺幹嘛??!看?。俊?
高老闆趕忙解釋道:“剛喝完,還沒來得及添呢,小二,快,快給世子爺上茶!”
小二得了掌櫃的吩咐,趕忙向後廚走去,想去提壺拿茶。剛走了兩步,卻被胡世子一擡手揪住後領子,一把給提了回來。
“甭弄了,你去把那酒給俺打幾碗,讓俺先解渴?!焙雷右恢笝櫃呩岬木评椬?,向小二吩咐完,又轉頭向高老闆問道:“這兩日,可有一位老道在你家酒樓吃飯?”
“嗯...確實是有一位道長,每日正午過來吃飯。不過今日卻還沒來,想是天兒太熱,就沒出門吧,也不知還會不會來。”這些時日,店裡每天也就個把人吃飯,高老闆略微一想,便知道胡世子所說之人了。
“胡說!前幾日天就不熱麼?以前來得,怎的今日就不會來?”胡世子將一旁的凳子拽了過來,一屁股坐下,又端起小二送來的酒碗,將一碗酒一氣灌下,長長的舒了一口大氣。接著把碗一放,用手中的馬鞭指著高老闆,繼續說道:“俺這次來就是找那道士,若是他不來,你就去給俺把他找來!”
“這...那道長只是在店裡吃飯,小的又不知他所住何處,我上哪裡去尋???”高老闆面露難色的回道。
“嗯?人家到你店裡吃飯,你卻不知道他住何處?!你這個店老闆是怎麼當的?旁的我不管,現在就去給俺找,若是尋不來,別怪俺不客氣!”胡世子一聽老高的話,立馬吹鬍子瞪眼的訓斥道。
一聽這話,高老闆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那道士長啥樣都想不起來,上哪裡找去?左右爲難之下,一時間竟站在原地籌措不前了起來。
胡世子見老高聽了自己的吩咐,還站著不動,便生了火氣,剛想發作,卻聽見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世子殿下要尋之人可是貧道?”話音剛落,一名老道翩然走進門內,衝著胡世子便行了一禮。
這道士身形普通,不高不矮,身上穿著一件藏藍色的八卦大褂,頭戴純陽巾,腳蹬翹頭厚布雲履,白鬚銀髮,看起來年紀不小,而那滿是鶴皮褶皺的手上還拿著一柄馬鬃拂塵。
一眼望去,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不是像一般修行老者的那種看淡起伏、洞悉萬物的眼神,而是透著一股佼黠,與其相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胡世子轉頭一看,來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道士,臉上原本的怒容立刻不見的蹤跡,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起身迎了上去。
“哎呀,仙師啊,俺可算找到你了!前日在城門口,雖得蒙仙師贈言,卻未能深敘,好不遺憾??!俺這幾日到處尋找仙師,這纔打聽到仙師的行蹤。這不,俺一聽說,立刻就快馬趕來,就是想和仙師好好聊上一聊??!”胡世子就像見到相別多年的老友一般,熱情的絮叨著。
老道聽完世子的話,將手中拂塵一甩,嘴角微微翹起,不無調侃的說道:“貧道怎麼記得在城門口,是在下攔住世子的車馬,向邸下進言,還沒說上兩句,就被世子斥爲胡說八道、妖言惑衆,還令侍衛將貧道趕至一旁,自己又帶隊離去的呀?怎地今日卻又來尋我談天?”
“這個...這個....”胡世子沒想到這臭道士這麼不給面子,自己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一時間臉色紅綠交替、尷尬無比,左顧右盼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一旁的高老闆暗暗替這老道捏了一把汗,世子的火爆脾氣,他是知道的,可是得罪不得呀。
好在老道並未相逼太甚,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也罷,既然再見,便是緣分,世子看得起,貧道自當奉陪,只是……”
老道話說半截,左右看了看四周的旁人,卻沒有下文了。
胡世子聞言,面色這纔有些緩和,見了老道的舉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趕忙說道:“對,就是緣分,俺和仙師肯定有緣,俺讓他們弄些酒菜,咱們去樓上雅間詳聊如何?”
老道未語,只是擡手一伸,做出請世子先行的手勢。
世子見狀,便知對方應允,也未禮讓,示意左右護衛留在原地,又吩咐了高掌櫃幾句,便擡腿上樓,帶著老道直奔樓上雅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