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遼城是東北的一個面積不大的城市,卻很引人注目。並不是它的悠久歷史及名勝古蹟,是因爲(wèi)它有鋼鐵,礦石,是中國重要的工業(yè)城市。所以這裡的人,多數(shù)是鋼廠上班的工人,很少有生意人的那種奸詐,倒是更多的憨厚與淳樸。他們的一切都依靠礦石與鋼鐵,上班,下班就是他們的生活。在他們心中沒有什麼遠(yuǎn)大的理想,只有固守自己溫暖的小家。世界和平離他們太遠(yuǎn),解決人類溫飽的事業(yè),或許根本沒聽說。就是這麼平凡的一羣普通工人,因爲(wèi)心中的平凡,所以覺得自己偉大。
他們用雙手創(chuàng)造產(chǎn)值的同時,也正在心裡創(chuàng)造他們的未來,娶妻,生子,置辦傢俱房屋,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每月固定的工資中得到。很容易滿足的內(nèi)心,讓臉上充滿了笑容,誰能說他們不可愛呢?內(nèi)心的淳樸並不能說沒有智慧,他們有多是的力量與頭腦,但是更多的是耿直。從那讓出去的一杯酒,或者遞過來的一支菸,以及見面時熱情緊握的大手,足以說明,他們真誠,善良,而不做作。少了那份虛假與奸詐,但是;多了紅臉上爽朗的笑聲。趕上誰家有什麼大事小情的,他們會一擁而上,把困難在微笑中放倒。他們喜好熱鬧,喜好飲酒,喜好結(jié)交朋友,喜好抱打不平……
可是正當(dāng)人們都盼望過上更好日子的時候,他們卻下崗了。象是晴天的一個霹靂,又似旱地的一聲驚雷。天空及天空底下的一切都變成了灰色,酒變辣了,菸捲苦了吧唧的直哧舌頭。一天的三頓飯,吃得很無聊。別人家的小媳婦,不在那麼的好看,自己的老父親咳嗽的頂煩人。舉頭把眼光往遠(yuǎn)處一放,那天與地的連接處,模糊的沒有了層次,路上行走的人們也都面無表情,個個是活膩了的神態(tài)。似乎都被煉過了一回,顯得沒有生機。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沒來得及細(xì)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覺得眼前一黑,高大的身體晃了幾晃。是的,他們並沒有因此而倒下,可是,每個月的固定工資已經(jīng)成爲(wèi)歷史。他們不得不承認(rèn)世事難料,在感慨世事的同時呢,更爲(wèi)自己以後的生活而煩惱。今後的路會是怎麼樣呢?他們沒法讓粗壯的手給出回答,彷彿生命就是爲(wèi)了那一爐鋼鐵。他們失望了,心灰意冷,甚至感覺到生命好象到了盡頭。
死去的悲哀是在於別人還活著!這也正是他們所感覺到最大的痛苦,他們下崗了,可是,一些人仍然的在工作。他們越看越不懂這個世界了,熟練的技術(shù)工人給下崗,但是,取而代之的確是一羣沒有技術(shù)的退伍兵。還有那剛從技校下來的小孩蛋子,他們知道成天的工作是什麼,‘技術(shù)’也就是那一點一點在心中的積累。所以他們覺得很難過,氣憤之餘,他們想垮掉算了,什麼國營大型企業(yè)。早晚要毀掉的,就這麼幹!——
但事情並沒象想象的那樣,工廠依然在生產(chǎn),社會好象沒因爲(wèi)這個有什麼變化。好象這一場轟轟烈烈的下崗,就只是爲(wèi)了給人們口中多個閒談的話題。不論男女一張嘴就是‘下崗’,‘下崗’成了人們談?wù)撟疃啵沧畈活娨饴牭降脑~語。‘下崗分流,減員增效’。他們不懂,他們只知道理想中的未來,是靠每個月的工資來實現(xiàn)的。所以他們不能讓心中很平靜的對待這件事情,但是那又有什麼好的辦法呢。只能在無人的時候多嘆幾聲悶氣,在無別的辦法。他們開始躲避生活中本該有的歡樂,就連月色及太陽都不那麼光輝,眼前的城市似乎能在幾聲嘆息中毀滅。於是人們開始左顧右盼起來,隨著風(fēng)搖著頭,一雙模糊的眼睛無奈的巡視周圍,妻子的笑臉哪去了呢?孩子怎麼又要錢了,這在以前都不是問題,可是今天都成了繩索,綁得人身體難受,還無法掙脫。
一
周宏偉就是這羣人裡的一個,他跟著潮流被推到了淺灘,此時忽然的覺得自己就象那洪水中的一根樹枝,被拋到滿是淤泥的河岸上。沒人理會他是個什麼個東西,他也沒有自己的主意,只有靜靜的躺在那,看水的流動,看別人在奮力掙扎,他永遠(yuǎn)都不能移動自己。
心中的憂鬱讓他經(jīng)常的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不敢相信這個社會,這個壯實的男人,會被一點生命中的挫折而難倒。看看自己的臉,雖然有了些細(xì)紋,可並沒有衰老。是啊,他才四十五歲,生命還很年輕,有神的眼睛充分的說明了這一切。只是那緊鎖的濃眉,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剛毅的嘴脣不願意在張開,象以往那樣隨便的笑幾聲。下巴底下的鬍子也因爲(wèi)下崗了,不想在那麼勤快的颳去,任意的長出來,配著臉上的細(xì)紋,和這些日子過於思慮而垂下來的眼袋。把原本充滿活力帥氣的臉膀,似抹了一層灰色的憂鬱霜,在不就是黑黃的苦瓜粉。雖然沒有人說出來一個埋怨他的字,可是,看著還在讀書的孩子,顫顫微微走路的父親,強裝笑臉的妻子。他的心很不好受,這是無言的折磨,還不如痛快的給他一刀,讓那份傷心有了感覺。尤其是妻子安慰他的時候,幾次都差一點把眼淚給妻子看到。他不能,因爲(wèi)他是這個家的柱子,他要是傷心,她們就得哭,他要是哭了,她們就想到了死路。所以,不論怎麼難過,他也要控制自己,沒讓那幾滴代表心情的東西流下來。
下崗失去了工作,但是生活還得繼續(xù),不能因爲(wèi)這個就不活著了。可是眼前好象沒有什麼道路,以前呢,沒考慮過這些問題,所以在心中從來的沒留意過身邊的事情。彷彿人們都是在工作,具體做什麼都沒有人去關(guān)心,只知道到了月底會領(lǐng)到工資,然後在偷著留點,其餘的全部交給了老婆。就算這樣,還不時的聽到一兩聲的抱怨,“人家都漲工資了,你怎麼沒漲呀!這個月的獎錢給的太少了,是不是你留了小份子,說——”剛毅的嘴脣開得很大,嘿嘿……一陣爽朗的笑聲伴隨狡猾的眼神,氣得妻子撅起好看的小嘴,一直把妻子的眼淚給忽悠出來,他才罷手。
是的,他就是這麼個人,性格外向,跟許多的東北人一樣,好交朋友,好喝點酒,好湊個熱鬧,所以也愛笑。在單位他是人們得意的好人,不論男女都對他很親熱。可是他骨子裡有那麼點不知道遺傳誰的清高,他不願意虛假,想把一切都做得真實。這也就是他在廠子裡不得志的一面,與上面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係他也想弄的很好,可是,往往在熱心的請人家喝了一頓酒以後,而在有的時候卻無意的又給得罪了。不會說假話,到頭來大都是這樣的下場,尤其是班長,車間主任,那些都是在工人中間,千辛萬苦爬上去的小領(lǐng)導(dǎo),最怕別人揭短,可是他總在無意當(dāng)中說出了,班長和他一同搬過鐵,車間主任與他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一起推過車。
他有別人最羨慕的地方,就是他有個好的老婆。一些人和他嘮嗑,時不時的把話頭就牽到了他老婆身上,他的老婆確實有值得嘮的理由,單說外表就很讓他驕傲。雖然個子不是很高,長得卻很好看,眉清目繡的,白皙的臉膀根本的不用抹什麼粉,什麼霜,一張紅撲撲的小嘴,不太愛講話,但是每說出來一句就會把嘴角翹一下,顯得自然,而不做作。就是笑也達(dá)到了完美,眼睛,嘴角,兩腮都會讓人覺得舒服。身體更沒的說,沒有那明星般的豔麗與性感,但是也不象一般人那麼普通平凡,四十多歲的人了,看不出一點老的神態(tài),反倒多了幾分成熟的意味。怪不得同事們一到了他家,眼神就不住的尋找,象似在他家丟了什麼東西,第一句話就是問“嫂子呢,沒在嗎?”接著就好象很失望,似乎忘記了來的目的。
無論老婆的笑臉多麼的可愛,宏偉現(xiàn)在也笑不起來了,下崗的事情讓他整個的掉了好幾斤分量。他不能不思考以後,一大家子的生活怎麼辦。老婆單位本來效益就不怎麼好,這不一趕上現(xiàn)在的浪頭,已經(jīng)搖搖欲墜了,好在老婆在自己的單位,是坐辦公室的,所以還沒輪到下崗呢,但是也有開不出工資的跡象。那麼在那裡守著也不比他現(xiàn)在好過,但是也得守著啊,不然,有什麼辦法。老婆的眼淚這些日子說掉就掉,不象工廠裡工人,更象個電影演員,感情隨著劇情可以馬上的變化。真不容易啊!——人!
宏偉的心從來沒有過高傲,但——也不曾低卑。現(xiàn)在的處境真的把他難住了,於是煙被他緊緊的握在了手中,成了最好的朋友。它能幫著他思索,做生意呢?打工呢?還是……
腦海裡一點頭緒都沒有,他不知道生意怎麼做,雖然每天買菜都要接觸到做買賣的人,可畢竟沒有認(rèn)識的,似乎這個城市做生意的都是外地人,在他的印象裡,生意人有著奸詐,狡猾。不是尖嘴猴腮,就是鬍子拉茬的叼根破菸捲。所以他覺得自己不能到了那個份上,就算在窮,也不能在人們面前弄的那麼醜陋與可憐,哪怕是背地裡乾點活把腰給累斷呢,也不能當(dāng)著人的面叫熟人遇到笑話。
沒事的時候,宏偉躺在牀上閉著眼睛思索,也許人到了自以爲(wèi)末路的時候,總是把事情想象的很壞。他看到了自己蹲在市場裡,一張鬍子拉茬苦瓜似的笑臉,一桿看不清星位的老稱,及一堆讓人心急的貨物。在有的是周圍那半死不拉活的眼神,和講價還價時狡猾的嘴臉,而後人走,錢進(jìn)兜,詭秘的一笑,那笑容是爲(wèi)了慶祝少給的二兩稱。
他不願意自己那麼做,在想想別的吧!他老是這麼的在心中給自己加點勁。可是每回有都把希望的肥皂泡,吹的老鼓,卻被失望的針給刺破。一支菸卷,一條道路,之後沒等菸頭被抿滅,那道路就讓自己給完全徹底的否定。幾盒菸捲抽沒了,希望呢!也就隨著菸頭而被抿在菸灰缸裡。終於在苦澀的嘴裡吧唧了幾下,覺得生命中除了以前的工作,真的在沒有什麼可以算做人乾的勾當(dāng)。於是內(nèi)心不由得開始絕望,絕望的人一般都會想到喝上幾斤的酒,睡上好幾天。只能這樣纔不至於一時想不開,從樓上跳下去結(jié)束生命,他這麼認(rèn)爲(wèi),也是這麼做了。
躺了一天一夜,他醒了。想要坐起來,可是身體覺得很軟,沒了力氣。覺得口渴的難受,看了看身邊急切看著他的妻子,喉嚨裡輕微的說了句:“那啥,給我弄點水。”說完把疲憊的眼睛努力的睜了睜,想讓自己更清醒些。把沒什麼事的狀態(tài)裝出來,於是嘴勉強的笑了笑,可沒能笑起來,或許是在心中想了想,笑也沒什麼意思吧!索性還是不笑了。接過妻子遞過來的水杯,身體往上挺了挺,拿著杯子的手顫微了好幾下,差點把杯子裡的水弄灑,好在妻子沒給杯子裡的水裝的很滿。
“你這是幹什麼呀!就是有多少想不開的事,也不能喝那麼多的酒,你這不是存心的想讓我們替你難受,看著你這樣我們傷心。”妻子曉紅的眼睛有點溼潤,用臉上的肌肉極力的控制自己的眼淚,沒有掉落下來。接著又說:“工作可以慢慢的找,不都是這樣嗎?你要是沒找到工作,反而給身體弄垮了,那麼!可就真的完了,你說 是這個道理不。就這樣成天的在家想,也不是那麼回事兒,還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有什麼好乾的,那樣路子不就來了嗎。作生意咱們沒錢,但是;真要是你看好了什麼掙錢的生意,我們可以找親朋去借啊。在不行咱就去打工,什麼活都幹,反正也不能餓死人。”妻子的淚水最終沒能控制住,流了下來。
宏偉不願意想那麼多,就是覺得頭還是發(fā)沉。叫老婆給做了一晚麪條,吃了以後呼呼的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