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府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就是那街道的名字,也是靈秀清明,帶著股子書香氣。城中最大的一條街叫茶齋街,這條街上多是食肆酒樓,也有賣茶賣酒的。茶齋街往北的一條街,叫曉翠街,整條街都是絲綢布料的鋪子,偶爾也有一兩間的成衣鋪子。
曉翠街中間門對門的兩間鋪子,一間叫卓錦閣,卓錦閣裡是賣全常州府最時興最貴的絲綢皮件,富貴人家常用的不論是緙絲,錦緞,繭綢江綢,蟒緞,洋絨,宮蚰,亦或者是貂皮、鼠皮、狐皮等等的衣料,這裡一應(yīng)俱全。
而對面一間叫釵布閣,釵布閣則是常州府這個富庶繁華之地中難得的平價布料鋪子,無論是淞江飛花布,三梭布,嘉定斜紋布或者是妝花錦,透氣清涼的亞麻,這裡同樣也是應(yīng)有盡有。
這樣的兩間貴賤相差很大的鋪子,屬於同一個東家的。
趙雩此時正坐在卓錦閣的三樓上,她的面前擺著一摞賬本,旁邊放著一杯還在冒著熱氣的茶。
一個掌櫃模樣的站在門口處,微微的前彎著腰,候著。
趙雩慢條斯理的翻著賬本,看似漫不經(jīng)心,不過在掃了兩眼之後,卻總能找到關(guān)鍵的地方詢問:“這筆清源侯府的帳收回來了?”
掌櫃的就忙躬身:“沒有,蘇掌櫃的今天去收……”說著就擦了擦汗。
趙雩皺眉:“沒有收回來爲(wèi)什麼入到這本帳上?咱們的該收帳上有這筆嗎?”
“沒有……昨天去收的時候,說是今天一定能給,那麼大的侯府,肯定說話算數(shù)的……昨晚上在下整理賬目……”解釋到這裡,掌櫃的已經(jīng)解釋不下去了,從袖子中掏出來手絹擦了擦汗。雖然那邊坐著的東家只是淡然的看著自己,可掌櫃的就是覺著好像被一對忒亮的牛皮大燈籠盯著一樣,無所遁形。
趙雩抿著嘴點點頭:“入到這個賬上,少筆該收多筆入賬,總賬好看。”
掌櫃的登時就又擦了擦汗,不敢多說什麼。
趙雩接著往下看,看到最後直到合上的賬本,都沒有再說什麼,掌櫃的在下面暗暗的鬆了口氣。
不過這口氣還沒有完全的出完,上面東家又問話了:“剛剛松江塗家織造坊送來的那一百匹提花紋錦,用的是哪筆銀子付的帳?”
掌櫃的登時心裡就‘咯噔’了一下,訕訕的道:“是……是……是……”
‘是’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來什麼。趙雩已經(jīng)是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道:“是用的早上收來的齊王府那筆銀子?銀子收回來沒有入賬而是直接付了出去?這叫坐支現(xiàn)銀,我說過了,絕對不允許這樣,爲(wèi)什麼還犯呢?”
掌櫃的又拿出來手絹擦汗:“這個……在下……圖的是省事,絕對沒有……其他的……”
“這一次省事了,萬一要是忙了起來,三五個這樣的進出賬目全圖了省事不記了,過不了十天,這賬目亂的還能看嗎?到時候拿什麼來平賬?想不起來的怎麼辦?”
一連串的問話,問的掌櫃的已經(jīng)是冷汗迭冒,手絹擦都來不及了,只能用袖子擦,邊擦邊結(jié)巴:“這個……那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了一聲:“東家。”
趙雩淡聲道:“進來。”
另一個穿著長衫的四十來歲的男子走了進來,先看了一眼站在門口位置,腦門上冷汗直冒的那個掌櫃的,這才躬身道:“東家,我把清源侯府的銀子收回來了。”說著將背上的兜搭拿了下來,過來放在了桌上。
然後過來站好,趁機又看了一眼那個掌櫃。
那個掌櫃的卻不敢擡頭給他遞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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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雩淡淡的道:“賬目有點問題,下去了你們自己互相的說說吧,如果再出這樣的問題,高掌櫃,我這裡就不能在用你了,只能請你另謀高就,你可清楚了?”
那高掌櫃忙躬身道:“清楚了,在下……聽清楚了,下次再不會這樣了,東家。”
後進來的那個蘇掌櫃一聽竟然這樣嚴(yán)重,有些驚訝的又把高掌櫃的看了一眼,高掌櫃已經(jīng)是過來將賬本捧了,滿臉愧色的躬身退了下去。
蘇掌櫃原本應(yīng)該也跟著退下去的,但是卻又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
趙雩道:“銀子拿下去入賬吧。怎麼了?”話說的很簡單。
那蘇掌櫃的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姑娘,我剛剛進門的時候,看到了府裡的二奶奶。”
那高掌櫃的一走,蘇掌櫃連稱呼都改了。
趙雩先還愣了一下問:“哪個府裡的二奶奶?”這話剛問出口,突然的一下子想到了,微微有些吃驚:“趙家的二奶奶?”
蘇掌櫃忙點頭:“是啊,是咱們府……是趙家的二奶奶。”改口也是因爲(wèi)看到姑娘的臉色一下子沉了。
趙雩沉著臉平靜的道:“來了就來了,想要什麼就給看什麼。趙家不是咱們的老客戶,一文錢都不能給便宜。就這樣。”說著敲敲桌子,催他拿了銀子下去。
蘇掌櫃輕聲道:“姑娘,二奶奶在門口遇見了我,還問您這幾年好不好,今天來是想見見您……”他有些吶吶的說著:“這麼多年了,這還是頭一個來咱們鋪子的趙家的人,您好歹也……去見見吧?”
趙雩冷著臉:“不去。”並乾脆的道:“你也下去。”
蘇掌櫃的沒有辦法了,只能過來拿了兜搭,訕訕的道:“那我下去了,姑娘。”
趙雩點點頭,呼了口氣出來,臉色也恢復(fù)了正常。
蘇掌櫃的從屋裡出來,正好就看到一個丫鬟端著托盤站在門口,似乎正要進來,他忙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丫鬟就腳步放輕了一些,跟著蘇掌櫃往一邊兒走了走,到了樓道拐角的地方,蘇掌櫃壓低了聲音道:“天香,趙家二奶奶在下面二樓呢,你進去了勸勸姑娘,能見就去見見吧。”
那叫天香的丫鬟就撇嘴:“照我說,姑娘不見是對的!我們現(xiàn)在又不是還要求著她們,沒道理她們一上門,咱們姑娘就巴巴的去見,以前的臉色難道還沒有看夠?”
蘇掌櫃壓低了聲音訓(xùn)斥道:“你懂什麼?剛強易折!姑娘再怎麼能幹到底是個女流,不能這一輩子不找靠山就這麼懸著……”
“爹!您纔要改改這想法呢,姑娘就算是個女流,可這兩間大鋪子是誰的東家?!咱們姑娘這麼能幹爲(wèi)什麼還要找靠山?那不是給自己找管自己的人?誰會那麼傻?”天香馬上反嘴就道。
蘇掌櫃氣的不行,手指著她:“你你你……這麼大歲數(shù)了,你是一點都不懂事!”
一句話把天香說的嘴巴登時就噘得老高,跺跺腳不稀罕和她爹說話了,轉(zhuǎn)身就去了屋裡。這邊蘇掌櫃氣的一直搖頭。
天香端著托盤進了屋子,將托盤中的點心果子過去輕輕的放在了桌上,又看了看那杯茶,道:“茶涼了吧?我給您換一杯去。”說著伸手叫要把茶杯拿起來。
趙雩搖搖頭:“不用了,放著吧。”說著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往外看著,半晌才道:“二奶奶爲(wèi)什麼突然的來了?”
她這話是問天香的,因爲(wèi)她知道,雖然這幾年自己確確實實的是斷了和趙家的一切關(guān)係,趙家的任何事情她都不打聽也不想知道,但是天香的爹蘇掌櫃還是對趙家那邊關(guān)注著,這個關(guān)注一直都沒有斷了。
不過蘇掌櫃是爲(wèi)自己好,趙雩知道。
問天香也是因爲(wèi)二奶奶來的實在是太過突兀了,趙雩心裡算了算,好像有十年了吧?趙家對自己已經(jīng)是生死不論了,卻爲(wèi)什麼在今天突然的來了?
她自然也好奇。
天香果然是知道,放下了茶杯,馬上就過來站在了她的身邊看著她,絕對的一副‘您聽了肯定大吃一驚’的口氣,道:“因爲(wèi)秦將軍回來了!”
趙雩一下子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疑惑的道:“哪個秦將軍?”
天香反過來吃驚的提聲道:“就是秦獠啊,姑娘您忘了他了?!他……回來了!”
趙雩真的大吃了一驚,轉(zhuǎn)而看著她有些不敢相信:“秦獠?他……什麼時候成將軍了?”
天香終於看到了姑娘吃驚的樣子,這才笑了重重地點頭:“是啊!早在三四年前,他就已經(jīng)被封了什麼鎮(zhèn)什麼的大將軍,反正我聽爹稱呼他都是叫秦將軍了……”
天香說漏了嘴。
趙雩皺起了眉頭,卻並沒有追問下去,站在窗邊看著下面的街道,神情微微的怔忪起來。
秦獠……十幾年前那個跟著他娘來趙府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如今真的已經(jīng)成了將軍?他回來了,會忘了以前的事情嗎?
趙雩頭馬上疼了起來,頭一個想法就是,他會不會來找自己算賬?這個傢伙……怎麼能混的這麼好?!
她轉(zhuǎn)頭看向了天香,天香臉上居然是笑瞇瞇的,好像很高興。趙雩沒好氣起來,問道:“還有什麼沒說完的,趕緊都說了!”
天香於是笑著忙道:“是,秦將軍是前幾天回來的,一回來就奉旨進宮了,據(jù)說進了宮之後得到了皇上著意的誇獎……”
趙雩驚訝的看向了她:“這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