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點啪啪打在玻璃上,時不時鑽進一股子寒風,吹得燈泡狠命的四下襬動著,映在慘白牆壁上的影子像是隻張牙舞爪的怪物……
“啊——啊——”產房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叫喊。
“爹!”產房門口不住搓著雙手的年輕人面帶焦急道:“這都進去一天了,怎麼還不出來,你不是說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就該生了。”
說著低頭望了望手中捏著的懷錶,又道:“這都快半夜十二點,怎麼還沒有一點動靜呢?你可是放了大話,說是正午十二點時辰最好,天降龍子,醫院外面可全都是記者!”
灰暗的走廊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倚靠在斑駁的長椅上,精緻的緞子長袍已是皺皺巴巴,雙手死死的捏著一本發黃的舊書。
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起初只是低喃,慢慢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了狂吼,“哈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吶,算來算去,算出個冤家來啊……”
年輕人有些驚慌失措,忙蹲下身子一把抓住老人身旁的老婦人,急道:“媽,媽,怎麼辦?你倒是說句話啊!”
老婦人顫巍著合了雙手,並不睜眼,低低唸了句“阿彌陀佛”。
年輕人似乎有些憤怒,騰地站起身道:“整日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有什麼用,眼看我的媳婦孩子都保不住了!”
誰知本在一邊發瘋的老人聽了這話卻是眼睛一亮,竄到年輕人面前,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肩膀,眼珠子突突得直往外冒,口中呼哧呼哧,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婦人一瞧這情景,忙起身扶住,道:“老爺,老爺,你這是怎麼了?”
窗外寒風肆虐,老人額頭的汗卻是順著溝壑般的皺紋往下流,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道:“這個孩子不能要,馬上讓醫生處理掉!保住蕙蘭的命就行了!”
“爹,你說什麼?”年輕人瞪大了雙眼,心臟似乎也停止了跳動,不確定這是自己的幻覺。老婦人則是後退一步,叫道:“唐大峰,你瘋了,他可是你的孫子!”
唐大峰大吼一聲,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就在這時便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唐大峰雙眼突突的外冒,一把撥過年輕人,就要往產房衝,老婦人一把拉住,厲聲喝道:“唐大峰,你還嫌作孽不夠嗎?”
“媽——”年輕人急道,老婦人罵道:“你還杵在這做什麼,還不趕緊去看你媳婦和孩子?”年輕人這才急急忙忙朝著產房跑去。
唐大峰嘿嘿冷笑兩聲,擦去嘴角的鮮血,將手中把玩的鐵丸朝著窗外砸去,霎時從外面衝進四個黑衣人,老婦人後退一步,驚道:“唐大峰,你……”
唐大峰給四人一使眼色,四人立即衝向了產房,只聽得幾聲慘叫,老婦人臉色突變,唐大峰一步步逼近老婦人,陰森森道:“不要害怕,只是這件事決不能讓外人知道!”
老婦人慘白著臉跑進產房,接生的醫生早已斷了氣,牀上兒子一臉驚恐的抱著兒媳和孩子。
那孩子倒怪,此刻卻是不再啼哭,老婦人湊上前望了一眼,一個很漂亮的嬰兒。
唐大峰躬了背進來,先是命兩人安排少奶奶出院回家,又命兩人道:“去外面告訴那些記者,就說是少奶奶難產,小孩沒保住,記住說是男嬰!”
四人去了之後,唐大峰面露愧疚之色,牽過老婦人冰涼的雙手。
嘆道:“我是唐鎮最有名的陰陽先生,如果這件事傳出去,不僅有損我們唐家的名聲,就連唐家的生意也會受到牽連,佩柔,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對不對?”
老夫人雙手撥動碧玉念珠,長嘆一口氣。
唐大峰是唐鎮響噹噹的人物,只要是到唐鎮上任的鎮長,一定要請他爲自己的前程卜上一卦。
所以在唐鎮有這麼一句話:唐家當家笑著回,唐鎮鎮長坐得穩;唐家當家一皺眉,唐鎮鎮長定倒黴;唐家當家雙眉飛,唐鎮鎮長要騰飛;唐家當家一歪嘴,唐鎮鎮長直伸腿!
在唐鎮,沒有人敢惹唐家。唐大峰娶了唐鎮最有名望的陳家小姐陳佩柔,相傳唐大峰很疼愛這位妻子,四十年從來沒對妻子說一句重話。
陳佩柔自從嫁進唐家,除了舉辦一些慈善活動,平日裡很少露面,每日燒香拜佛,還辦了好幾所私家學校,所以這位夫人雖然很少露面但在唐鎮卻是很有地位。
兩人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叫唐子軒。
這唐子軒卻是沒有子承父業,而是去國外留學回來做起了金融生意,前年娶了嬌妻,是同在國外留學的同學柳蕙蘭。
兩人本想多享受幾年兩人世界,誰知唐大峰卻是急著抱孫子,又對外界宣稱,唐家就要出一位響噹噹的人物,光耀門楣。
一時間唐鎮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唐家道賀,因爲這麼多年唐鎮發生的一切沒有一件不被唐大峰言中,大衆知道是遲早的事,又不想得罪這位陸地神仙,便都跑過來巴結奉承!
這一日,正是唐家少奶奶分娩的日子,唐鎮所有報社的記者都按捺不住,早早聚集在醫院門口。
這邊一個道:“聽說沒,唐老爺說今日正午十二點肯定天降異象,唐家小少爺日後定是人中龍鳳啊!”
另一個接口道:“哎,這話不假,唐鎮誰不知道唐老爺是有名的活神仙,哪件事從他嘴裡說出來準沒錯的!”
“一會別光顧著拍人,也看看天上有什麼變化沒,要是抓拍到什麼異象,往省裡大報社一發,沒準就火啦!”
衆人熙熙攘攘等待著那神聖的一刻到來,當醫院大鐘敲響的那一刻,衆人沸騰了,有喊著搶著要進醫院的,有衝著天空亂拍亂叫的,更有誇張的,居然叫著天空出現了一條巨龍!
待衆人擡頭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烏雲瞬間遮住了天空,轟隆隆一聲雷響,伴著如利刃劈過的閃電,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直打的人生疼生疼!
衆人一臉驚恐,面面相覷,一時又是叫嚷著找雨具護住相機,就等唐家的人出來。等啊等,這一等便到了凌晨一點左右,出來兩個黑衣人。
記者們是又冷又餓,雖然唐家的人惹不起,但唐家的僕人還沒有放在眼裡,更何況狂風暴雨裡這麼久,是個泥人也有些脾氣了。
站在最前面的記者哆嗦著手,道:“怎麼還不出來,難道你們唐家耍我們不成?”
後面記者一聽這話,都開始叫囂起來。
那黑衣人揪起最先說話的記者便是一頓拳打腳踢,後面的記者聽著同行的慘叫,便都靜了下來,黑衣人站起來,怒氣騰騰道:“還有哪個不想活的,站出來!”
那被打的記者被後面人拖了起來,其中一人壯起膽子。
抖著聲音道:“這位大哥,是你們唐家允許我們記者採訪拍照的,如今這樣的做法恐怕說不過去吧?”
黑衣人掃了一眼平日裡伶牙俐齒,此刻卻是畏畏縮縮的記者們。
哼了一聲,冷冷道:“少奶奶難產,小少爺沒保住!醫生沒盡力,已經被唐老爺處理了。你們怎麼寫,我們管不著,哪位署名的專欄出現了不該出現的……”
說到這又是冷哼一聲,轉身進了醫院。
衆人心頭一驚,待回神,唐家的專車已經融進了夜色。
看著唐家的囂張氣焰,是敢怒不敢言。默默罵道:如此作風,怪不得子嗣夭折,這真是因果報應,絲毫不爽!
唐鎮是個富饒封閉的小鎮,所有的年輕人都在外做生意,年老便回來唐鎮養老,這幾乎成爲慣例。
因爲唐鎮的人極信陰陽風水,認爲唐鎮依山傍水,風水極好,如果外面的人進來一定會壞了風水,祖祖輩輩不得安寧。
唐家世家都是做陰陽先生的,算的極準。在唐鎮,唐家就象徵著整個唐鎮的風水,每一任中央派來的鎮長幾乎都與唐家交好,不僅僅是爲了保住鎮長的地位。
所以唐家的生意很大,全國各地都有。
第二日,唐鎮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唐家小少爺夭折的事情。
臨風茶館位於報社之旁,小道消息是最靈驗的,於是乎生意也是最好的。
這日熙熙攘攘擠滿了人,都在議論,有人說是醫生醫術不好,累得小少爺沒了。
有的說是這小少爺本是天上玉皇大帝的小兒子,玉皇大帝極其疼愛。
於是在降生之際便又召了回去,唐家小少爺這纔沒有降生;還有傳言小少爺其實已經出世,落地便會說話的。
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
就在衆人議論的津津有味,茶館外傳來一陣笑聲,這笑聲本不稀奇,只是充滿了嘲諷。
衆人不由的朝外望去,這一看不由一驚,這不是原來唐鎮最有名的陰陽先生賈珍麼?
只見他披頭散髮,早已看不見模樣,胳膊和腿毫無生氣的拖在地上,穿著破破爛爛的厚棉襖。
勉勉強強的靠在門框上,面前放著一個生鏽的破碗,裡面稀稀拉拉幾張紙幣和銅板子。
就有人問道:“賈先生,好久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