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帝國版圖上窮得讓人遺忘的小城,但不併代表有些人過得不快樂。
恰恰與之相反,有些人豐富多姿的生活,幾乎可以和京城的王公將相同步。 夜,慢慢拉開了大幕,對於窮人來說,意味著一天的終結,和暫時的解脫。
對於富人來說,美好刺激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他們好像只在黑暗中出現的幽靈,只存活在美麗多情的夜裡。 西城是整個小城最繁華的地方,燈火闌珊,店鋪林立,與黑沉沉的東城相比較起來,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隨著夜色的降臨,白天在家養精蓄銳的富人,舒展著懶腰,揣著厚厚的腰包,坐著舒適寬敞,裝飾華麗的馬車,紛紛往西城而來。 西城最好玩的地方當然是“麗蘇坊”,而“麗蘇坊”消費最高的地方莫過於“醉春風”。在這裡花錢如流水一般,可是誰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因爲誰都知道,只有揮金如土的男子才能贏得美女的芳心。想當大爺就必須捨得花錢。 “醉春風”的頭牌是阿潔姑娘。她其實長得並不美,笑起來甚至嘴有些歪,臉上有淡淡的雀斑,但誰也搞不明白,她突然就紅得一塌糊塗。 於是她那歪了的嘴,以及臉上的雀斑,被人描述成當今世上最捉摸不透的微笑,滿天的繁星,造就她與衆不同的氣質。
在大家的推波助瀾之下,阿潔姑娘的價格更是高得離譜,據說與她同枕共眠的一夜,幾乎可以買下半個小城,卻仍然無法阻止那些達官貴人的熱情。 儘管有人在事後會隱隱覺得不值:“奶奶的熊,屁股不翹,胸部不挺,叫得也不動聽,動作生硬死板,還不如家裡的小丫環,婉轉悠揚,花樣百出,老子是不是做了冤大頭?”
話雖如此,可是一走出“醉春風”,看著別人羨慕不已的目光,一股無法形容的虛榮感不由得油然而生,只覺得渾身飄飄然的,腰桿挺得筆直,口風隨即一變,道:“阿潔姑娘是天底下最會服侍男人的女人,沒有之一,你們這些只在暗巷裡找五十文錢一次**的窮骨頭,是永遠體會不到的這種滋味的。”
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圓月早早升起,西城每間店鋪掛起不同造型的燈籠,絲竹聲,歡笑聲不絕於耳,中間又夾雜著男女打情罵俏,欲拒還迎,當真是醉生夢死,侈靡放蕩。金錢與慾望,硬生生將兩個不同夢想的男女,撮合到了同一張牀上。 “醉春風”更是熱鬧非凡,喝得醉醺醺,腆著大肚子的財主土豪,一進門就要翻阿潔姑娘的牌子,倒把鴇母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向衆人賠笑作揖,道:“各位大爺,稍安勿躁,其實除了阿潔姑娘,還有其他的……”
衆人哪肯依她?當即面色一變,怒道:“好個不識相的老虔婆,狗眼看人低,怕老子出不起錢麼?”有幾個性急的,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往桌上重重一拍,大呼小叫道:“叫阿潔姑娘出來。” 鴇母抹了抹汗,幾乎要跪了下來,苦笑道:“今天恐怕讓各位大爺失望了……”衆人怒不可遏,不知是誰,突然劈面一掌,將她推倒在地,道:“不行也得行,老子到這裡,就是圖個舒服快活。”快步往樓上而去,阿潔姑娘就住在二樓。
忽然之間,只見一人驀地裡自阿潔姑娘房內衝出,喝道:“誰他孃的大呼小叫,打擾老子尋快活,都活得不耐煩了?”雙掌如排山倒海般往前一推。 衆人猝不及防,登時你推我,我推你,紛紛自樓梯滾下。一時之間,哭爹喊娘,叫聲不絕,那人哈哈大笑。過了良久,衆人才慢慢爬起,皆是鼻青眼腫,狼狽不堪。 大家這纔看清他錦衣華服,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極有威勢。
一人叉腰叫道:“你是什麼人?膽敢與我們爭女人?”這漢子向他招了招手,微笑道:“你走過來,我便告訴你名字。” 那人大搖大擺走了過去,向他橫了一眼,道:“你說給我聽聽。”這漢子雙眼一翻,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拋了起來,道:“憑你也配問我的名字?”那人將一張桌子壓翻,碗碟傾覆,渾身湯汁,狼狽不堪。
這漢子指著衆人,怒道:“還不快滾?要我動手麼?”衆人皆是在各行各業中極有身份的大佬,自然不能被他輕易嚇住,罵道:“哪裡冒出來的賊骨頭,竟敢在大爺們面前發橫?”抓起椅子、碗盤、果品,從四面八方向他擲來。 鴇母急得淚水長流,大呼小叫:“各位大爺……你們就放過我吧……”這漢子笑道:“打壞了算我的。”右手一揮,幾張銀票飛了過來,恰恰蓋在她張開的嘴脣上。這漢子縱身接住一張椅子,道:“你坐著,我在這裡天塌不下來。”
阿潔姑娘坐了下去,柔聲說道:“你須得小心纔是,他們都是蠻不講理的人。”這漢子哈哈大笑道:“在我的眼裡,他們連個屁都不是,太行五虎,幽靈七殺手兇不兇悍?還不是成了我的劍下亡魂?” 大笑聲中,他的外衣宛如一面密不透風的盾牌,左擋右遮,頃刻間將他們所擲來的東西,全部擊落在地。阿潔姑娘拍手笑道:“好,好極了。”
這漢子笑道:“難道沒有賞賜麼?” 阿潔姑娘仰起臉來,“啵”的一聲,在他右頰吻了一下,嗔道:“夠了吧?”這漢子托住她的下巴,道:“如果我說不夠呢?”阿潔姑娘臉紅了一紅,跺腳叫道:“我把整個人賠給你,你總該滿意了吧?” 衆人見他們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氣得幾乎胸膛也要炸了開來,一人越衆而出,皮笑肉不笑道:“閣下好身手。”這漢子道:“不是我太厲害,而是你們太無能。”
那人長長嘆了口氣,道:“但是終究強龍不壓地頭蛇。” 這漢子撫摸著阿潔姑娘的秀髮,緩緩說道:“壓瞭如何?正所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誰的拳頭硬,誰就能說了算,難道你們不是這樣對付別人的麼?”那人道:“我敢保證,有些人是你對付不了的。”這漢子冷笑道:“在你們這些人當中?” 那人道:“名震西北餘老爺子的二公子……”
這漢子面色突變,道:“是幹勾於?人字俞?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餘?”表情可怖,好像和姓餘的有深仇大恨似的。那人“呸”了一口,怒道:“放你孃的臭屁,是年年有餘的餘!” 這漢子雙目精光暴射,喝道:“姓餘的兔崽子,給老子滾出來!”聲音宏亮,宛若滾雷一般。
忽然之間,一人跨步走出,怒道:“你給我嘴巴放乾淨點!”呼的一聲,一掌往他臉頰摑去。這漢子點頭道:“天下有幾百個姓氏,你爲什麼要姓餘呢?”左手直直地扭向他的手腕。 姓餘的手臂急縮,手掌如刀,斬了下來。這漢子動作更快,“喀嚓”一聲,硬生生扭斷了他的手腕。姓餘的慘叫一聲,縱起身子。
這漢子啪的一掌,擊在他的肩頭上。姓餘的站立不穩,撲倒在地,已是痛得死去活來。 這漢子踩住他的後背,冷笑道:“我最看不慣的就是姓餘的人,見一個便殺一個。”腳下用力轉動,磨得他的骨頭格格作響,姓餘的大呼小叫,指甲把木質地板摳出一道道長長的痕跡,聲音吱吱作響,聽得極是不舒服。
幾人見得自己同伴受辱,哇哇大叫,從幾個方向撲來,拳**加。這漢子冷笑道:“也好,好幾天沒殺人了,手癢得緊。”伸手從一人腰帶抽出一把摺扇,道:“不過是衣冠禽獸罷了。”嗤的一聲,插入他的腦門。 那人眼珠暴凸,雙手捧著只露出半截的扇柄,往後退了幾步,一個筋斗從樓梯摔了下去。
這漢子身子一轉,雙手挾住一人的腦袋,喀嚓一聲,將他的脖子硬生生扭斷,那人似無頭蒼蠅一樣,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忽然坐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一人心驚膽戰,轉身便走。這人大喝道:“眼睛長到屁股上了麼?鬼門關在這邊!”似老鷹抓小雞般抓住他的身軀,手背青筋凸起,將他撕成兩片,登時血水如雨,迷迷茫茫,就連皎潔的月亮,似乎也染成了紅色。
另一人已經完全驚呆,泥塑木雕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這漢子哈哈大笑,道:“沒膽子的孬種!”一掌擊在他心口上。那人鮮血直噴,飛出數丈,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已是氣息全無。其餘的人見他連殺幾人,紛紛退下樓梯,往門口奔去。這漢子冷冷道:“與姓餘的做朋友,便是與老子過不去。”數枝袖箭,從他袖中射了出去。
幾個腳快的人,手指已經觸及門閂,忽然後背劇痛。低頭一看,但見一個箭頭從自己胸口突了出來,又釘在門板上。後面的人再不敢向前,齊齊掉轉身子,好像商量好的,不約而同跪了下去,腦袋叩得砰砰作響,道:“我們……我們……不是他的……朋友……”
這漢子十分得意,道:“我告訴你們,姓餘的人陰險狠毒,行事極不厚道,就會趁人不防下黑手,你們和他做朋友,當心他隨時會**們幾刀,刀刀要你們的命!”衆人唯唯諾諾道:“是……是……”這漢子道:“那個姓餘的混蛋,還不是靠插別人刀子才做的掌門人?不,是插刀教教主!” 這幾句話卻是對阿潔姑娘說的。
阿潔姑娘臉色煞白,想笑又不敢笑,嘴歪得更是厲害,看上去竟有幾分詭異。這漢子極是不悅,哼了一聲,道:“你還同情可憐姓餘的麼?莫忘了他是怎麼害我們的。” 阿潔姑娘急道:“不是,不是,姓餘的實在該死,我恨他!”這漢子凝視著她,道:“真的麼?”阿潔姑娘勉強笑了一笑,道:“我巴不得他死。”
這漢子展顏一笑,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怎麼做了。”他指著衆人,笑嘻嘻的道:“我怎麼相信你們不是他的朋友?” 衆人怔怔地看著他,身子抖得如篩糠一樣。這漢子皺起眉頭,冷冷的道:“你們這不是騙我老實人嗎?”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一人驀地大叫一聲,軟綿綿地倒了下去,眼眶中插著袖箭,鮮血長流。
這漢子氣忿忿的說道:“我最恨腳踏兩隻船的人,且不說不敢得罪人,還妄想兩邊討好!”左右盼顧,又想殺人。衆人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不由得各自將脖子縮了一縮,彷彿就會把災禍推到別人身上。 忽然間聽得阿潔姑娘柔聲道:“這麼美好的夜晚,難道你就用來殺人麼?”
只見她手裡提著一罈子開了封的酒,眼中的情意就像最溫暖的風,可以讓一潭死水活躍起來,讓鐵石心腸變得柔情似水,道:“花濃月正圓,酒淳人如畫,你爲什麼不看?” 這漢子接過酒罈,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往嘴裡灌。阿潔姑娘跺腳叫道:“喂喂,酒要一口一口的喝,人要慢慢的看,你這不是牛牯飲水,不識好壞麼?”神情卻極爲焦急,脖子伸得老長,好像巴不得他一口飲盡壇中的酒。
這漢子騰出右手,輕輕一捏她下巴,說道:“你看中的不正是我的爽快豪邁麼?”胸口起伏不定,將一罈酒飲盡。他抹了抹嘴脣,惡狠狠地瞪著衆人,叫道:“你們和姓餘的當真情深意重得緊!” 呼的一聲,把空酒罈拋了出去,左掌跟著擊出,酒罈登時化成數以百計的碎片,猶如急速而來的暗器,往衆人射去。
前面幾人最爲倒黴,根本來不及閃躲,碎片全射在他們身上,哼也不哼一聲,當場斃命。 殘餘的幾人發一聲喊,躲入柱子之後,戰戰兢兢。這漢子喝道:“都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忽然一人提著一張椅子,快步衝上樓梯,砰的一聲,擊在姓餘的背上,道:“我何時是你的朋友了?”
這漢子面色稍緩,道:“跟著姓餘的混,終歸沒有好下場。”竟放過了那人。 那幾人見得此招甚行,紛紛效仿。姓餘的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抓著這漢子的褲管,道:“我……我……和你有什麼怨仇?”這漢子哈哈一笑,道:“只要你姓餘,你便是死有餘辜。”右足踢出。
姓餘的滾下樓梯,仰面朝天躺著,眼神渙散,氣息奄奄,總是難逃一死。這漢子大笑道:“還有人姓餘的麼?”衆人忙不迭地搖頭說道:“沒有,沒有……”這漢子道:“都滾你媽的蛋罷!”衆人死裡逃生,一窩蜂般去了。 這漢子輕撫著阿潔姑娘的手背,悠然道:“我已經殺了三百六十三個姓餘的人了……”
阿潔姑娘尚未說話,聽得一人冷冷道:“胡爺殺了那麼多人,應該給大家一個交代了。”這漢子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角落裡坐著十餘人。 他們一直靜靜坐在那裡,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 這漢子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道:“我做事從來不向別人交代。”
那人嘆了口氣,道:“恐怕這次不是你說了算。”這漢子厲聲道:“你是?”那人微笑道:“在下捕快老丁。”掀開衣襟,露出一塊掛在腰間的銅牌,上面寫著“捕快”兩個字。 與他來的同夥默不作聲取出藏匿起來的兵器,往桌上一放,阿潔姑娘“啊”的一聲驚叫。這漢子摸摸自己的脖子,仍然在笑,道:“如今我的人頭值多少錢了?”
老丁張開左手五指,也在笑,道:“白銀五萬兩。” 這漢子道:“你們發財的機會,豈不是來了?”老丁道:“實不相瞞,爲國分憂,忠君愛民只不過是騙老百姓的漂亮話,老子投身公門,就是奔著能夠發財致富而來的。”這漢子嘿嘿冷笑道:“你們應該知道死在我手上的捕快,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其中不泛有身手比你們好的人,可是他們都已經成了死人。”
老丁道:“但是我的腦子比他們好得多。賺來的錢沒命去花,那有什麼意思?我從不相信我的妻妾、情人會爲我守活寡,所以我必須萬無一失。”這漢子一怔,道:“看來你有把握得很?”老丁淡淡的道:“我只做了一件事,便穩操勝算了。” 這漢子面色一變,道:“什麼事?”老丁道:“我買通了一個人。”
這漢子道:“什麼人?”雙眼卻盯著阿潔姑娘。老丁道:“你已經知道了,爲何還要問我?”這漢子厲聲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阿潔姑娘見他兇惡,心裡害怕,退了幾步,道:“我……我……”老丁道:“她只不過在酒裡放了讓你喪失功力的藥物,差不多也該發作了。”這漢子大吼一聲,向阿潔姑娘撲去,道:“我把你當心肝寶貝,你爲什麼要出賣我?”
豈知他一撲出身子,所有的力氣突然消失,啪的一聲,摔倒在阿潔姑娘的腳下。阿潔姑娘心頭突突亂跳,又退了幾步。老丁幸災樂禍道:“婊~子無情,虧你還是縱橫天下的老江湖。” 衆官差一擁而上,給他戴上腳鐐、手銬、包著鐵皮的木枷。阿潔姑娘定了定神,衝過來重重摑了他幾個耳光,罵道:“我是小桃紅,不是與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阿潔姑娘,整天與我講什麼少年往事,與餘某人的恩怨糾葛,老孃不是看在你捨得花錢的份上,早一腳踢你下牀了!”
這漢子神情茫然,呆呆地瞪著她,一言不發。小桃紅把右手伸到老丁面前,道:“咱們說好的,事成之後,五五分賬,拿錢來。”老丁笑道:“這是應該的。”伸手入懷,摸了大半天,卻掏不出任何東西,好像手指被蠍子咬住了。 小桃紅急道:“你想賴賬不是……”
忽然一隻大手從背後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接著一把鋼刀在她脖子斜斜拖過,割斷了她的喉嚨。老丁笑道:“江洋大盜胡恨與餘公子爭風吃醋,一怒之下殺了名妓阿潔姑娘,是不是這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