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火苗亮起。
西蒙努力地使自己顫抖的手平靜下來,從衣兜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菸,點起火,狠狠地吸著香菸,直到胸腔裡充滿了嗆人辛辣的煙霧。
打火機的焰火勉強驅散了寒夜一絲陰冷,卻怎麼也無法給人哪怕一點點地慰藉。
“這頭畜牲終於死透了。”隨即又是一聲靴子踢著皮肉的悶響,接二連三地響個不停。山丘中枯敗腐朽的老樹雖然被淒厲夜風撕扯地痛嚎難耐,但異常默契地給人的憤恨發泄騰出了位置。所以隔著很遠,那些早已適應了嚴酷考驗的獵手們,沉默地擡起了滴血的下頜。
你死,我亡。
“彼特,夠了!”另一道聲音傳來,順著火焰搖曳的方向,一個高大魁梧的黑影三步並做兩步地跨來,滿臉雄獅般賁起的鬚髮似乎猶自滴著什麼液體,此情此景,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不好的一面上去。
“我說了,夠了!”大漢鑽進光芒裡,捏住了少年的後脖頸,竟是直接拎小雞般扔到一邊,低聲呵斥道:“日落了!想活著就老實些!”
一旦涉及到小命,保管誰都會老實起來。
“我去割些畜牲的脂肪,你就在附近收集一些樹枝,點起篝火,山脈怪物怕火。”大漢舔了舔乾涸的嘴脣,吐出口黑血來,罵道:“該死的,今天晚上沒有辦法再走了,希望熊怪皮毛的臭味能堅持一晚上,嚇走那些個婊子養的。”
大漢解下腰間的剔骨刀,蹲在西蒙身邊,順著熊怪傷口費力地割裂出更大的口子,也不顧什麼腥臭血腥,拽出大塊大塊的皮下組織丟到一邊,不顧黑血濺滿皮衣,血淋淋地捏著顆心臟,說道:“嘿,夥計,身手不錯,我叫喬納森·格林伍德,喊我喬就行,怎麼稱呼你?”
“西蒙·海耶斯。”西蒙回答道,一支菸下肚,一切都好多了。西蒙注意到了喬納森垂涎的表情,只是礙於他垂在肋旁的大蟒左輪不敢提罷了。
“謝謝。”西蒙索性將剩下的半包香菸全部遞給了喬納森,煙盒上一顆碩大的七芒星微微閃爍,西蒙不禁有些恍惚,抽掉這最後一盒煙,文明的界限又模糊了一分。
給喬納森點上煙,果然,猛烈的勁道害得這條大漢咳嗽起來,灌了好幾口水才緩過氣,喬納森咂摸著,豎起大拇指說道:“真男人才抽的貨,火氣大!好槍,好煙!”
一支菸就能迅速拉近兩個陌生男人的距離,兩人並排坐著。即便是橫屍倒下,這頭阿巴拉契亞黑熊怪也如同一堵堅實不可逾越的堡壘。
火苗燒到了菸蒂,西蒙屈指彈飛了菸頭,感慨道:“這破年頭,爬個山差點餵了熊,活著真不容易。老兄,話說你這是要帶你兒子去哪?”
喬納森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瞟過西蒙始終緊扣在扳機上的食指。枯樹枝條將夜空分割成一塊塊或大或小的區域,星月投下清冷光輝,倒不算是個暗夜。
“東邊的日子不好過,去討生活,僅此而已。”
彼特吭哧吭哧地搬來了一大堆柴火,熟練地把熊怪脂肪混入其中,卸下揹包,取出棉布與打火鐮,三下五除二地點燃了篝火,“嗶剝”炸開火星,這回,寒夜不得其門而入。
西蒙隨意地在褲腿擦掉了滿手鮮血,一通惡戰,試圖將三人作爲晚餐的熊怪,反而成了他們的盛宴,彼特顯然不是很願意說話,烤熊肉尚未熟透,就扒拉過去,滿嘴血絲地啃地津津有味。
“唔……”喬納森深深地喘息著,之前的搏鬥裡,喬納森幾乎是一人正面承擔了熊怪狂暴攻擊,荒山野嶺的,縱使是大戰後傷痕累累漸漸虛弱,有底細不明的生人在側。任何一個父親都絕不會輕言痛楚。
西蒙扭過頭去,每個人都有理由,他清楚這是個什麼世界,他絕不會先開口。悶聲撕咬著手頭極韌極稠的熊肉,卻總是看見彼特風塵僕僕的臉龐下隱含的稚嫩。西蒙經歷過戰火,尚是舊世界時,他漫步過長島百老匯,米倫三島的雨霧會煩擾外地人,共和國土地上,他目睹過其上的一個個廢墟。
任何一個孩子,都應當擁有父親。
心中默默拿了主意,西蒙不動聲色地放下肉釺,改成左手握槍,右手扶住軍用揹包,裡頭裝滿了從基地裡搜來的物資,他記得不差,有兩盒野戰急救包。
手指剛觸到急救包冰冷外封,夜風陡然呼嘯,壓迫地人爲之一滯,滴入了油脂的篝火儘管熊熊燃燒著,卻不住地偏移著所向,彷彿是迷住了眼睛,也迷住了一切。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烤熊肉。
西蒙不知爲什麼,眼底很是酸澀,他當然不會只在胸前掛著一桿槍,同樣的,多年的戰爭生涯教會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藏住殺手鐗。
褲腿邊釘了一把手槍。
主啊,慈悲吧。
夜風捲起輻射塵埃,打地人臉龐生疼,西蒙眼角餘光掃過喬納森滑向陰影的手,彼特沉默地啃完了釺子上烤肉,久久沒有續上。西蒙也久久地沒有從揹包中收回手來。
他握著一把槍,彈匣裡裝滿了子彈。
食指扣著扳機。
天際之外的星子伴隨著明月,毫不吝嗇地播撒下燦爛的輝光,從一到終,在地球滾燙沸騰的初生之刻,到被太陽吞噬的終焉末世,億萬光年億萬光年,總是有事物旁觀了一切。
枯林飛鳥驚起。
槍響數聲,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