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華中陸遇見‘金鍊仙女’已經過去兩週了,此後路上華中陸終究無緣和她再次相逢,也只能暫且將她化爲記憶中的美好暗藏心底。
經過長途跋涉,一衆人即將進入京城汴梁,按照丸子姑娘的建議,大家都用上了自己的僞裝身份,並操演起來,以便進京後不要露出破綻。
華中陸穿上了錦緞華服,裝成了溜出京城遊玩的親王,童叔和華中臺分別裝成童姓和梁姓的一老一少兩名陪同的太監,丸子則本色出演伺候人的丫頭。
這日,華中陸和大夥兒來到了十字坡的一個酒家吃飯,此店位於宋州和都城之間,距離京都只有幾山之隔,是沿路爲數不多的落腳處之一。
酒店規模不大,店內一眼可見,也就六七張桌子,門前匾額寫有“大樹居”三字,頗具古風卻陳舊不堪。
華中陸一入店內,但見裡屋已有一位長者,此人黑鬚垂面,疏朗俊秀,儒雅從容地坐在酒店靠牆的桌子邊獨飲,一看就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大儒。
長者見到華中陸一行入店,他也將目光投向他們四人。不知爲何華中陸莫名從心底對這位長者升起一股好感,不自覺地朝著那位長者微微點頭示意,之後才坐到了酒店正中的桌子邊。
“客官,我們小店有好酒、好肉,大個饅頭。”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婦人熱情的迎了出來,此婦人頭上插著黃亮釵環,鬢邊插著些野花,並不漂亮卻豐滿壯實。
“下四碗麪條,再來一斤牛肉,切片。酒就不要了,來一壺清茶即可。”童叔答道。
那婦人瞅了眼華中陸擺在一邊的包裹,又掃了眼門口停著的馬車,說到:“我們店的大饅頭是出了名的,客官嚐嚐吧。”
“少主?”童叔轉頭徵詢華中陸的意見,見華中陸點頭示意後,對那個婦人回覆道:“行吧,那再來十個饅頭。”
“好咧,客官稍後。”說完就到後店準備去了。
“哥……不,少主,這家酒樓叫‘大樹居’,挺有意思的,韓愈曾作詩‘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您看這次進京,能成嗎?”華中臺問道。
華中陸知道弟弟對於進京,特別是要深入王室的紛爭中,有些擔心,他們原本是身處偏遠的小人物,有何自信能介入其中呢?華中陸自己又何嘗不知道?但做人有所爲,有所不爲,父仇不可不報,就算要承擔天大的風險。
華中陸嘆了一口氣,對華中臺說,“隨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吧,未應蟻子渾無援,時至皆能插羽飛。我想蚍蜉也會有高飛的一天。”
華中臺看出了哥哥話中的無可奈何,不想再徒增煩惱,也就轉移話題,“少主,你看此酒樓的牌匾幾乎都要斷裂了,估計是此家前人留下的,您書法十分了得,不如重新幫他們寫一幅吧。”
“寫匾與普通寫字不同,要用如椽巨筆所書,這荒郊野地的,哪來這筆呢?”華中陸知道弟弟藝術造詣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一有機會就想和自己爭鬥一番,然而馬上就要入京,他心裡壓著太多事,可沒有心情。
“這筆我有。”這時,一邊的長者插話道,“好一句‘未應蟻子渾無援,時至皆能插羽飛。’小兄弟才氣過人,如不嫌隙,可用我的筆。”
說罷,他就從外面馬車上拿來一個巨大的箱子,說來奇怪,箱子雖大,此長者卻無半點吃力。將此箱搬入內屋後,從中取出六七枝丈把長如椽粗的巨筆和一塊白綢,示意華中陸可在上面書寫。
華中陸與華中臺面面相覷,他們也第一次見到這麼粗的筆,不禁咋舌不已。華中陸見長者面帶誠懇,弟弟躍躍欲試,也就不再猶豫。華中陸拿起其中一支,操筆調墨,在擡手就在白綢上寫一個“大”字,寫完將筆遞給華中臺,讓他繼續來寫。
華中臺充滿自信,接過粗筆,一揮而就,“樹”字完成,又將筆遞還給了華中陸。華中陸拿過此筆,轉頭對一旁的長者說道:“先生,這最後一個字不如由您來寫吧。”
那位長者微微一笑,沒有推脫,從箱中挑選了一直最粗最重的巨筆,走向白綢,看著眼前的“大樹”兩字,說到:“‘樹’字姿媚豪健、瘦挺爽利,此等年紀書法上有如此成就,實屬不易。‘大’字和‘樹’字風格相似,遠觀無法辨析區別,然‘大’字中尚意帶感,且結構越簡單的字越難書寫,明顯更勝一籌。”
說完,他也不顧旁邊的華中臺聽後有些臉紅,沒做半刻遲疑,提筆落墨,一個‘居’字躍然紙上。
華中陸看到‘居’字之後,對這位長者除了一面之交的好感外,不禁增加了敬佩之心。此字嚴而不拘,逸而不外,冠絕佔今,鮮有儔匹。與他們兄弟之前所書的大樹二字高低立下,華中陸這才知道中原大地藏龍臥虎,高手林立,前有吳乞丐神龍一現,今有這位長者博採衆長。他們兄弟二人在藝術的這條路上還有很多路需要走。
“先生,賜教了。”華中陸伸手作揖,“不知您如何稱呼?去向何處?”
“我姓蔡,此番回京入職,途徑此地。以我拙見,小兄弟你未來不可限量。”長者笑著回答。
“我們也是回京,不知是否有幸可以與蔡先生結伴而往,我們也可在書畫上請教一二?”華中陸懇切地說。
“相識即是有緣,有你們年輕人一起,路上也會增添很多樂趣吧。”
在華中陸的熱情邀請下,蔡姓長者盛情難卻,與華中陸一行坐到了一起。
那婦人準備好了吃食,手拿托盤,端上茶水、碗麪和筷子,放在桌上,隨後又送來一斤切片牛肉和一籠饅頭,趁放菜之時,還悄悄捏了下邊上的包裹。
華中陸的注意力都在蔡姓長者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反常的舉動。丸子則在茶水上桌後,給衆人一一倒上,大家因趕路許久頗爲口渴,皆一飲而盡。丸子最後才倒給自己,可她剛抿了一口,眉頭就一簇,將原本喝入口中的茶水全部吐了出來。而此刻她已看見衆人一個個朝地上倒去。
那婦人此刻出現在門口,邊笑邊說:“倒下,倒下。”看見丸子沒事,也不慌張,抄起後院的一把柴刀就緩緩走向丸子。
“小姑娘,看樣子你挺機靈啊。也不爲難你,不要反抗,以後跟著我們做事吧。”
“呵呵,姐姐,要我跟著你們,請問你有何本事啊?使出來看看吧!”丸子鎮定自若地回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姑娘找死。”說完那婦人就一刀砍向桌邊的丸子。
就在這個危急時刻,從窗外突然魚躍進一個壯漢,手擲出一枚飛蝗子呼嘯而至,打在那婦人的刀上,頓時將刀鋒打偏,接著他順勢一拽,把那婦人輕鬆摁倒在地。那婦人見勢不妙,倒在地上殺豬似地叫了起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與此同時,原本已然倒下的蔡姓長者也早坐了起來,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悠然自若地瞧著突然闖入店中的壯漢。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在海沙幫同華中陸交過手的方十三,他見那位蔡先生並未著道,只是假裝暈倒,就笑著對他說:“是我魯莽了,早知這位先生運籌千里、早有準備,我就不貿然出手了。”說話間,將那婦人遞給了蔡姓長者,轉身幫助丸子一起去喚醒華中陸三人。
蔡姓長者朝方十三點頭示意,接過那婦人說道:“就聽說有黑店用蒙汗藥害人,劫掠錢財,看樣子就是這裡了,莫不是你的那些饅頭都是人肉做的?”
“客官你不要說笑,這清平世界,我們只是求些財。”那婦人哭喪著臉說,“我們也是頭一次做,放過我一回吧。”
“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敢動我的腦筋。”蔡姓長者提掌就要打下。
眼見婦人就要斃命掌下。這時,一個魁梧漢子從外面剛挑柴回來,見店內狀況,急忙丟下肩上的柴火,朝屋內叫道:“先生息怒,且饒了她,我有話說。”接著就衝入店中,跪倒在地,“先生,蒙藥害人是我們不對,但我們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先生可以放我們一馬。”
蔡姓長者見魁梧大漢樸拙真誠的神態,於是暫且放下了手掌。
“我叫張藍,那女子是我的娘子,姓孫,都是孟州人氏,賣藝爲生,前年我娘子生了一場重病,緣得一位龐神醫治癒,這才死裡逃生。原本我等想報恩,這輩子就伺候這位龐神醫左右,誰知龐神醫在給前山清風寨寨主看病後,因爲寨主病重無法治癒,神醫被他們寨裡的人扣住,要他交錢贖身。我和娘子沒有辦法,只得在山腳下開此酒店,幹些黑道買賣,以此爲龐神醫籌錢。”
張藍見婦人並無大礙,放下心來,接著說到:“我們只圖錢財,主要針對有錢的、肥胖的客商,或者那些官吏的公子哥下手,用蒙汗藥麻翻了,圖了錢財。我多次吩咐娘子,三種人不可害,第一,出家人,第二,讀書人,第三,走江湖的。這位公子雖是讀書人,可看上去像是官二代,我娘子見他帶的東西不少,這纔出手。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之舉,您是讀書人,就放了我們夫妻這一次吧。”
“蔡先生,你就饒了他們吧,反正我們也沒出什麼事。”此時,華中陸已被方十三救醒,聽見了張藍剛纔說的那些。
“他們做了惡事,理應懲罰,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蔡姓長者不由分說道。
“可他們出發點是好的,值得同情?”華中陸回道。
“出發點是好的就可以資兇造惡嗎?恕我不能認同,我判別是非只看造成的結果,不究原由,這樣才能公道長存。”
“這一次就看在我的面上放過他們好嗎?”華中陸見蔡姓長者不依不饒,於是帶了些苛求地說道。
“既然小兄弟開口,那我就破例饒他們一次。”說罷蔡姓長者一腳將孫婦人踢向了張藍。
“方副舵主,你怎麼在這裡?”看到張藍夫妻安全後,華中陸問到身邊的方十三。
“上次交手後,我對華兄弟敬佩有加,我知道我的武藝不及兄弟你,可我江湖經驗豐富,聖女也讓我暗中保護你們一段,所以我纔出現在這裡。”
“這次真的太感激方副舵主了,相救之恩銘記於心。”望著眼前豪氣地方十三,華中陸此刻已然把他當成真正的朋友了。
忽然華中陸似乎又想起些什麼,撇了一眼身邊的蔡姓長者,急忙對方十三說:“其實我不姓華,行走江湖,用真名不方便。我姓趙。”
“沒事,兄弟你不管姓什麼,都沒關係。能相交一場,我很開心。”
蔡姓長者聽見華中陸姓趙,眉間流露出些許疑惑,插話向華中陸問道:“公子,能方便告知我你的全名嗎?”
華中陸知道蔡姓長者將入京做官,以後免不了還有接觸,就從懷中取出那枚端王的印章,用袖子遮住,給蔡京看了一眼。
蔡京看後,微微一愣,眼珠一轉,接著馬上跪了下來,說道:“小人蔡元長,參見……”他瞟了一眼旁邊的方十三後,改口道:“公子,不知公子身份,剛纔有些無理了。”
方十三有些納悶,眼前的華中陸究竟隱藏著什麼身份?他常年在江湖上闖蕩,這位蔡元長顯然深藏不露、高深莫測,卻要對華中陸如此尊重,還要跪拜?難道他這麼小的年紀已經做大官了不成?既然華中陸沒有告知,方十三也忍住沒有去問。
當下氣氛有些尷尬,蔡元長跪在一邊,方十三困惑地看著華中陸,張藍夫婦緊張地站在一邊,等候發落。
華中陸見狀趕緊先將蔡元長扶起說:“蔡先生無需多禮,這裡不是地方。之後我們邊走邊說。”
華中陸說完回頭對方十三說:“方副舵主,我還要麻煩你一件事,我想去清風寨救出那位龐神醫,不知道你是否肯幫這個忙。”
方十三沒有猶豫笑著答應下來,不說他個人對於華中陸的喜愛,就衝著華中陸背後這層隱晦的關係,也沒有不幫之禮,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清風寨。
張藍夫婦在旁聽聞要去救他們的恩人,連連向華中陸磕頭致謝。
蔡元長當然無疑義,一切但憑華中陸做主的模樣,站在華中陸身後。只有華中臺有些不悅,連連向華中陸使眼色,示意哥哥不要節外生枝、另生事端,他們自己的麻煩已經很多了,何必再管閒事呢?丸子姑娘比華中陸更早發現華中臺的眼神,就悄悄來到華中臺身後,和他耳語了幾句,聽了丸子姑娘的話,又見大家都沒有反對意見,華中臺也就妥協,隨著衆人去一併去了清風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