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流歷九十二年冬,天下動盪。白塔崩,破軍曜,海皇歸,帝王之血重現人世。將星雲集、神魔聚首;騰蛟起鳳,光射九霄。或曰:開天闢地以來,未嘗見此異況也。”
那一夜過去後,千年倥傯,雲荒的史書上尤自留有那樣記載。
——然而千載之後,已經沒有人真正知道那是怎樣驚心動魄、改變整個大陸命運的一夜。那一夜裡,到底埋葬了多少永不爲人所知的秘密。
天翻地覆從今始,一夜風雨滿雲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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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樓羅撞上白塔的一瞬,天上地下,無數人同時看到了歷史轉折處的一幕。
無數雙眼睛仰望天空,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那笙隨著飛龍浮出水面的時候,正看到了驚天動地的那一剎。
金色的迦樓羅撞向白塔,佇立千年的伽藍白塔轟然倒塌,巨響迴盪在天際,如滾滾春雷綿延不息。從鏡湖上望去、整個帝都彷彿正在進行一場空前盛大的煙火表演,光華奪目,斑斕紛呈,令人目眩。
然而再仔細看去,卻發現那原來是一場血與火的死亡盛宴。
呼嘯聲響徹夜空,帝都上空一片輝煌,墜落燃燒的徵天軍團映照著黑暗的天宇,不停有風隼拖著火光長長墜落,宛如一顆顆流星。
她一時間看得目瞪口呆。
“天啊!”那笙坐在蛟龍的背上,一把抓住了懷裡的東西,猛烈搖晃,“臭手,臭手!快看!白塔倒了!那隻大鳥它居然撞倒了白塔……我不是做夢吧?啊?”
然而儘管被她這樣用力地抓著,斗篷裡那個畸零的人卻沒有回答一個字。
急切間和龍神一起從無色城趕來,真嵐尚處於支離破碎的狀況。然而身體雖不能復原,他的眼睛卻一直一直地看著帝都方向,一眨不眨。
他始終沒有說話、連眼睜睜看到白塔倒塌臉色都沒有絲毫改變。然而,那笙卻明顯地個感覺到、在白塔倒塌的瞬間,他也劇烈地顫慄了一下——彷彿那巨大的一撞擊中的是他自身。
沒有人比身爲末代皇太子的他、更能體會到這座白塔對於空桑遺民的意義:那是空桑這個民族被迫放棄整個大陸後,留在故土上的唯一標誌紀念。每次在萬丈水底仰頭看到水面上高聳入雲的白塔,無色城裡不見天日的空桑人便會在心裡記起先祖的輝煌業績,相信只要白塔不倒,空桑的血脈便不會滅絕,他們終有一日能重見天日,返回故土。
然而,佇立了七千年的伽藍白塔,還是在這一瞬轟然倒塌。
在迦樓羅撞向白塔的那一瞬,真嵐心裡只想到一個詞——“終結”。
是的,那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夜空裡破軍光芒大盛,血紅色的光黯淡了其他所有星辰。在他的駕馭下,迦樓羅就彷彿一枝金色的利箭,呼嘯著射入了雲荒的心臟,將象徵著權力的萬丈白塔生生攔腰撞斷——星尊大帝留下的唯一紀念在一瞬間被摧毀了,他所締造的、延續了幾千年的時代彷彿也在這一刻開始土崩瓦解。
雲荒從此沒有了“心臟”。一切,彷彿回到了開天闢地的最初——那個天下動盪羣雄逐鹿,帝后兩人拔劍起於蓬藁,並肩開拓天下的年代。
在這一瞬,龍神彷彿也神爲之奪,竟是凝住了身形。在它身後,有灰白色的雲無盡延展,仔細看去,那些灰白色的影影綽綽的人形,居然都是一列列軍隊:黑色的鎧甲,黑色的頭盔。然而,頭盔下卻沒有臉,包裹著虛無的人形。
“什麼?這是什麼!”在他們出現在帝都上空的一瞬間,夜空裡傳來震驚的呼喊,天上地下到處都是驚慌的低語——那是半夜被巨響驚醒的帝都滄流貴族,在看到這一幕後爆發出的第二度驚呼。
“快看,快看天上!那是什麼?”
“冥靈軍團!是空桑人的冥靈軍團!他們來了!”
“天啊……他們來了!空桑人殺回來了……”
“十巫呢?智者大人呢?他們怎麼不阻止!”
地面上到處都是驚慌的呼聲,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們在奔逃,恐懼地擡起臉仰望星空。然而,天空裡只有不停墜落的殘骸。徵天軍團失去了統帥,只顧著對迦樓羅發出攻擊,卻毫無章法可言,更加來不及對忽然闖入的空桑軍隊做出迅速有力的反應。
冥靈軍團無聲無息地停留在虛空,緊跟皇太子左右。然而,在看到伽藍白塔倒塌的一瞬,那些無法說話的冥靈齊齊一震,內心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呼嘯,震動九天。無形的刀兵,在一瞬間躍出了劍鞘,空洞洞的盔甲齊齊轉向真嵐,虛無的臉上彷彿透出了徵詢的殺氣。
“殿下,請下令。”六王齊齊下馬,抽刀請命。
終於是……要開始了麼?這血與火之章!
真嵐閉了一下眼睛,彷彿舌尖的這一句話有千斤重。那笙擔憂地看著他忽然凝重蒼白的臉,發覺那隻握劍的斷手居然發出了一瞬間輕微的顫抖。
“殿下!”憤怒的呼嘯從四方響起,冥靈們發出無聲的抗議。
頭顱緩緩睜開了眼睛,彷彿嘆息般地、吐出了一個字:“戰!”
“是!”六部之王叩首,百年後能和冰族再度血戰,令他們熱血如沸。
“半個時辰後,日夜便將轉換,”真嵐卻一直保持著冷靜,一字一字地慎重開口,下令,“六王各自節制麾下軍隊,到時候必須立刻撤回無色城,絕不可戀戰,否則,以欺君之罪論處!——諸王明白否?”
“是。”諸王再度叩首。
“去吧,和他們血戰到底吧!”龍背上的斷手擡了起來,闢天長劍指向了虛空中蜂擁而來的徵天軍團,真嵐的聲音平靜中暗藏殺意,“天佑空桑!”
“天佑空桑!”天馬上的冥靈戰士齊齊發出了低呼,撫胸低首,然後瞬間回身。
無數天馬展開了雙翅,如萬道雪亮的流星、劃向了地方的陣營。
指揮軍隊進攻後,看著黑色夜幕下嗑啦啦傾倒的巨大白塔,真嵐神色複雜——是雲煥麼?那個破軍終於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舉耀住了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睛!
破軍……你在絕望和苦痛中出世,不顧一切的選擇了毀滅。但是,毀滅之後必然是新世界重建的開端。而你,又想創造怎樣一個未來呢?你,是否擁有“創造”的力量?
真嵐看著停息在白塔上的迦樓羅,一時間心緒萬千。
“已經倒塌了麼?”龍神望著帝都,發出一聲長吟,“還是來晚了……”
龍的眼神是憂慮的:近來一連串的血腥動亂、正好在雲荒大陸上畫出一個殷紅的十字形,發覺到這一點時,海國神袛心裡便出現了某種不祥的預感——那些動亂不是無序的,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用成千上萬人的血、在大陸上畫出了亙古以來從未有人施用過的最高禁術!
這種被成爲“星之血十字”術法極其可怖:它以大地爲紙,以蒼生爲筆,以百萬流血爲墨,每次施用都需要奪去無數蒼生的性命,即便是七千年前的星尊大帝也從未動用過。
這種術法也是以血爲媒介的咒術,力量強大到足以和星魂血誓媲美,甚至可以轉移星斗、扭轉宿命。然而,和星魂血誓不同的是,這種血十字並不需要付出自身的力量作爲交換,而是用盛大的死亡作爲代價,向上天祭獻、以求打破天界星辰的平衡。
是那種力量改變了星辰的軌道。讓破軍提前爆發,毀滅了一切。
——不惜獻上如此巨大的代價,塔頂上那個人,到底想的是什麼?
最可怕的,是蘇摩即將去往那個地方——如果他進入了“那個人”的黑暗力量範圍之內,那麼,一切即將變得不可預料。
所以,它在覺察之後,迅速去尋求到了昔日宿敵的幫助,試圖聯手遏止即將發生的逆轉。然而,沒有想到還是遲了一刻。
“龍,駕馭著迦樓羅的……是雲煥吧?”真嵐凝望著虛空裡金光萬丈的巨鳥,眼神裡有某種微妙的光,點頭嘆息,“真是可怕的力量啊。”
浮雲和冷風在身側呼嘯,龍神俯視著伽藍白塔,吐出了高深莫測的長吟,彷彿在用幻力遙感著什麼,那一雙明月似的眼睛闔上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是的,雲煥已經繼承了那種可怕的力量,而這種力量的獲得、顯然是和白塔頂上那個神秘人畫下的血十字密切相關。
可是……那麼大的力量,又是從哪裡來?
在這六合之間,力量從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憑空的消滅。那顆破軍星在忽然之間爆發出的驚人力量,照耀了整個雲荒大陸,驚動天地。這樣激烈彭湃的力量,又是來自哪裡?
真嵐忽然覺得奇特的不安,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斷肢,覺得身體裡忽然出現了某種隱秘的變化——低頭之間,眼角瞥見闢天長劍劍刃上有冷光一閃,彷彿有某種黑暗力量瞬間從他的身體裡撤離,悄然不留痕跡。
“咦?”那笙看著他,忽然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臭手,你的眼睛!”
“怎麼?”真嵐一驚,下意識地擡手摸去。
“哦,沒什麼,”那笙嘟囔,“只不過……那種金光忽然沒啦。”
“金光?”真嵐的手觸摸到了眼瞼,發覺毫無異常,有點不明所以——這個苗人丫頭,爲什麼總是在關鍵的時候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是啊!就是你在鏡湖底下闢出那一劍時候的那種金光……”那笙沒好氣,伸出手戳了一下皇太子的腦門,“從那時候開始,你的眼睛裡就變成金色啦——你自己難道沒發現?”
真嵐的手霍然頓住,擡起了頭,眼神大變:什麼?她說什麼?從在鏡湖大營裡闢出那一劍以來,自己的眼睛就是金色的?這一點變化,自己居然一直沒有留意!
“幸虧剛纔那金光忽然退了,”那笙拍手,釋然一笑,“你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怕——簡直象惡魔附身一樣,嚇死我了!”
那個小丫頭沒大沒小的說話,真嵐卻只是怔怔看著夜幕——那一架巨大的迦樓羅停在斷裂的白塔上,翅膀上披著冷月的光輝,周身冷冷的金色宛如一道結界,讓所有圍上來攻擊的風隼紛紛墜落。
籠罩著迦樓羅的那種金色是如此不祥而暴烈,一瞬間讓他有點恍惚。眼前浮現出一雙同樣的金色眼眸——那樣的眼睛在雲荒大地上遍地皆是。
在昏暗的殿堂裡俯視著蒼生的、靜謐而殘酷的金色眼睛。
擁有這種眼睛的,是……
他忽然明白過來:破壞神!那種眼睛,是孿生雙神裡破壞神的眼睛!
——那種金色!
他霍然轉頭,定定看著北方盡頭的星野——那裡,北斗光芒大神,七顆星斗居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轉動!
北極星失去了光彩,北斗七星裡破軍上的位置已經空了,然而,那個空了的地方卻忽然煥發出前所未有的血紅色光芒,令所有其餘六星都圍繞著它發生了可怕的逆轉!是什麼樣的力量正在黑暗裡凝聚?
“龍!”彷彿忽然明白了什麼,真嵐失聲,“遏止破軍!”
“好!”蛟龍從沉思中驚醒,彷彿同樣覺察到了某種可怕的情況,在虛空中一擺尾,風馳電掣地朝著伽藍白塔飛去——白瓔和蘇摩已經到了那個魔的面前吧?一場空前絕後的廝殺即將開始,然而繼而趕來的他們卻無法顧及。
原諒我,白瓔,如果不遏制破軍的話……如果不遏制住那顆即將完成逆轉的破軍的話……破壞神便即將重臨這個人世!
真嵐眼神沉鬱而凌厲,緊閉著嘴脣,臉上露出罕見的肅然。
那種不祥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一瞬間讓他幾乎停止了呼吸。龍神同樣沒有說什麼,迎著烈烈夜風飛上九天,撲向伽樓羅,四爪扣緊,眼神凝重。
迦樓羅之上,有另一種金光籠罩下來,彷彿一顆金色的圓月照耀在帝都上空。伽藍白塔已經攔腰折斷,然而虛空之上、原本是塔頂的地方,居然浮著一座神廟!
“呀!”看到黑夜裡發著金光的神廟,那笙脫口驚呼出來。
——那、那是什麼感覺?看似高不可攀的神聖殿堂,卻周身散發出不祥的氣息。那個小小的神廟裡彷彿有極其可怖的力量正在洶涌而出,相互激鬥、交鋒,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幾乎要把靠近的所有一切都扯入其中滅頂!
那笙只覺手上一痛,低下頭就看到皇天神戒正在發出激烈的鳴動,藍寶石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閃爍,映照著她的臉——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那隻通靈的戒指發出了無聲的嘶喊,勒緊她的手指,種種苦痛、掙扎、恐懼潮水般從彼端傳來,一瞬間幾乎讓她窒息。
這種幻覺……到底來自哪裡?
那一瞬,進入雲荒後一路天不怕地不怕的苗人少女、忽然有了掉頭就逃的衝動!
炎汐……炎汐,我害怕。
眼前的這一切太過不祥,我怕一旦踏入那座神廟,就再也無法返回你的身邊……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見到你了……她不自禁的微微發抖,但是依然勉強支持著。
“別怕。”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拍了拍她,平定著她全身的顫慄。那笙轉過頭,看到了那隻抓在她手臂上的斷手。真嵐並沒有看她,只是平靜地望著那座越來越近的神殿,眼神專注。
“不要怕。”他沉聲開口,“把皇天還給我,你先回地面上去吧。”
什麼?她吃了一驚。他……他說要她先走?然而不等她回答,斷臂一動,皇天神戒便自動從她手指上脫落。真嵐握緊了那枚象徵著帝王之血的戒指,手腕一震,戒指便自動躍起,準確的戴上了他的無名指,悄然勒緊肌膚。
金光忽然大盛,映照著真嵐的臉,帝王之血彷彿在他體內燃燒起來了。
“龍,”他擡起手拍了拍龍神的額頭,低聲,“先把那笙放下吧。”
“好,她本就不該來。”龍神斷然回答,一沉身子,宛如金色的閃電下擊,飛快地降低了高度。在最接近地面的時候,尾巴輕輕一擺,便將背上的少女捲起,送到了地面上。
“快走吧!”真嵐在龍背上回首,囑咐,“帝都此刻非常危險,立刻設法離開!”
“不!”那笙脫口驚呼,伸出手,“別這樣扔下我啊!我和你們一起去!”
“你不能去。”龍擺回了尾巴,在虛空裡停滯了一瞬,溫和卻威嚴,“孩子,那裡非常非常的危險……我們無法顧及你的安全。”
不等那笙反駁,龍神忽然昂首吐出了一聲呼嘯,彷彿在夜裡召喚著什麼。
片刻後,黑夜裡便有一道白光流星一樣掠來,穿過漫天墜落的流火、來到白塔底部,徘徊在龍神的左右,彷彿等待對方吩咐。定睛一看,發現前來的竟然是那種青水上見過的雪白色飛魚,通靈而溫順。
龍神低語:“跟著文鰩魚走,它會帶你去找帝都的復國軍。”
“那你們呢?”那笙急了,“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龍沒有回答,只是昂首看了一眼半空的金色迦樓羅,陡然拔起了身子,凌雲而上。真嵐在龍背上微笑著舉起了右手,對她揮了揮。手指上那枚皇天神戒閃耀著王者的光芒,輝映著他的臉:“丫頭,我們有我們的事——你這個路癡,小心別再走丟了啊。”
“臭手!臭手!”那笙焦急地喊,在地面上跺腳,“你不能去!你連身體都還沒有拼湊回來,怎麼和人打架啊!快回來……”
然而真嵐沒有理睬她。戴著神戒的斷臂一躍,握住了那把龍牙製成的闢天長劍,仰頭凝視著萬丈高空上那座神廟,眼神凝定,有百死不悔的堅定光芒:“該去了……”
那一瞬間,那笙忽然不敢開口——這,還是她熟悉的那個臭手麼?
那種眼神,彷彿是雲荒之主。
龍神低低長吟,身子一卷,繞著白塔飛速上升,宛如閃電擊向蒼穹。
“主人,你看,”迦樓羅裡,一個女音忽地響了起來,“那是龍!是龍!”
迦樓羅停駐在斷裂的白塔上,劇烈地顫動,周身發出金色的光,急遽凝成結界,抵擋著徵天軍團的圍攻。光線明滅之中,金座上的駕馭者擡起眼看了過去,露出詫異的表情——那個迅速逼近的旁然大物,果然真的是龍!那條被囚禁在蒼梧之淵下整整七千年的龍!
同一個夜晚,伽藍白塔倒塌後的不久,龍神居然出現在帝都上空!難道,對方是預知了帝都今夜發生變動,準備乘虛而入?
這些該死的鮫人奴隸!雲煥眼裡瞬地射出憤怒和殺意,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金座的扶手,手指間因爲力量的高度凝聚而發出了金光。他看著那條騰空而起的巨龍,彷彿有某種刻骨仇恨從心底甦醒,整雙眼睛都變成了金色!
呵,本來是準備先平定了大事後、再來和你們這些卑賤的奴隸算帳的,不料、你們卻在第一時間自動送上了門來!你們在空寂古墓曾經做下的事,不要以爲我會有片刻忘記——曾奪走我最珍視的東西的族類啊,你們犯下的罪,必須以成千上萬倍的血來償還!
雲煥緊盯著騰飛的巨龍,厲喝:“瀟,準備攻擊!”
“不、不行……主人。”然而瀟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竭盡全力也無法將迦樓羅啓動,“迦樓羅在剛纔撞到白塔時受了損傷,一時還動不了……”
“廢物!”雲煥重重一拍扶手,霍然長身站起。
“主人!”瀟臉色瞬地蒼白,驚惶,“你、你準備去哪裡?”
“當然是出去應戰!難道要我在這裡坐以待斃?”雲煥大踏步走下了金座,嘴角噙著冷笑,握緊了身側的劍——那,還是他從巫彭手裡奪來的元帥佩劍。真是可惜……這把劍其實並不配屠龍之名,但他自幼佩戴的光劍,卻已經被他親手埋入了黃土之下。
早知龍神竟會今夜前來,就應以師父贈與的劍來屠龍,纔算是報了這大仇!
聽到主人盛怒的斥責,瀟不敢再說一個字阻攔,然而因爲羞愧和焦急,全身漸漸發抖,伽樓羅裡充斥著細細的啜泣,低微而壓抑。
那個殺神終於停下了腳步,嘆了一口氣。
“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擔心。”雲煥捧起了瀟的臉,低聲安慰。一粒粒的珍珠滾落在他掌心——鮫人的淚,和血一樣是冰冷的。然而,天上地下,如今唯一殘留給他的、也只有這樣冰冷的慰藉罷了。
他低聲安慰著瀟,眼裡卻殺氣漸重。
“等迦樓羅一恢復,就來接應。”他低聲吩咐。
“是,主人。”瀟低語,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好,都來吧!”雲煥望了一眼艙外的巨龍和閃電,低聲喃喃,拔劍躍出了艙室,“——來我劍下受死吧!”
天風呼嘯而過,捲起他的衣袂。就在那條金色的巨龍飛速從大地上騰起、掠向伽樓羅的時候。在龍神最逼近迦樓羅的時候,只是一個交錯,一道雪亮的光忽然騰空而起,斬裂了黑夜!
擊中了!在一劍劈向龍神的剎那,雲煥心裡涌現出難以言表的狂熱。
劍上傳來劇烈的震動,巨大的力量在精鐵鑄成的劍上交鋒,只是一震,那把銳利無雙的元帥佩劍便裂開了長長的傷口。雲煥無聲地吐了一口氣,緊握劍柄的手漸漸鬆開,他轉頭望著夜空裡浮動的金光,眉頭蹙起——那是什麼?
一擊之後,龍神也退開了十丈,在夜空裡俯視著迦樓羅翅膀上握劍的青年軍人。
龍巨大的雙目彷彿炯炯的明月,照亮了黑暗的帝都。蛟龍的背上,一把劍閃著冷峻的光,詭異的是、那把劍居然握在一隻斷臂的手裡——方纔,就是這把劍在千鈞一髮之時,接下了他的攻擊!一劍之後,對方手裡那把劍尤自完好,而他的劍卻已震裂。
那是什麼?龍神背上馱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一瞬間,雲煥忽然覺得體內氣息一亂,那種充斥在自己身體裡的殺戮慾望莫名的衰退,彷彿力量忽然被人從他身體裡抽離。原本無論受到怎樣嚴重損傷都若無其事的身體,忽然間就如普通人那樣起了劇烈的疼痛,令他立足不穩,踉蹌著後退。
“主人!”覺察到了主人的反常,瀟的聲音響起在艙室內,驚惶失措,“你、你沒事吧?”
“沒事。”雲煥沒有回頭,厲聲,“你做你的事,不要管我!”
“是。”瀟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不再說話。她在極力凝聚著精力,嘗試讓暫時陷入癱瘓的迦樓羅恢復力量,重新騰空而起。
雲煥集中了全部精力和龍神對峙,漸漸看清了龍神背上負著的居然是一堆凌亂的肢體——那個不成人形的“人”手裡握著那把長劍,孤零零的一顆頭顱對他投來冷肅的眼光。
雲煥忽然一驚——這,難道是一百年前那個被車裂的、空桑末代皇太子?!和龍神一起出現在伽藍帝都上空的,居然是皇太子真嵐!
該死的……居然趁著這個時候那該殺的兩族聯手殺進來了!
知道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大敵,雲煥臉色肅穆,雙手握緊了劍。
——怎麼回事?身體裡……身體裡的那種力量,居然在此刻產生了波動!彷彿有人也在同時使用著這股力量,那種力量在他身體裡時漲時落,一時間居然無法完全控制住。怎麼回事……他不是付出一切,獲得了魔的力量麼?!
“雲少將,請放下你的劍……”沉默對峙了片刻,龍背上那個支離破碎的人開口了,“破軍不能滅世。雲荒,並不是你可以隨意用血塗抹的畫板。”
雲煥沒有回答,只是握劍站在伽樓羅巨大的金色羽翼上,在高空的冷風裡對著巨龍冷笑——真嵐?那個早該死去的傢伙,居然握著闢天劍復生了麼?
這個五體不全的人,原來也是想來阻止他?
他的薄脣咧開一線,發出低低的嘲笑:“真是義正詞嚴啊……可是,你憑什麼來阻攔歷史車輪的前進呢?無色城裡的亡靈們!”
感覺到那一瞬力量又充盈了全身,雲煥忽然一揚手,扔掉了手裡那把已經開裂的名劍,左手拍擊在右腕上——“喀嚓”輕響,只是一個瞬間,金色的光芒從右手指尖激射而出,在虛空中凝聚成了巨大的、銳利的金色光劍!
“回到無色城去吧!別再妄想復生!”
巨大的金劍刺向半空中的蛟龍,龍神瞬忽轉身,巨大的身體靈活無比地卷向了迦樓羅,金甲之間閃電縈繞,探出的巨爪中發出刺目的光華!
“喀”,迸裂般的一聲響,龍爪被金色的無形光劍格住。雲煥往後退了一步,腳踝在迦樓羅堅硬的機殼上生生踏出一個深坑!
交鋒的一瞬,雙方心裡都涌現出驚駭與讚歎。
這般強大的力量!是多少年才得一見?
然而就在這一刻,懸浮在白塔上空的神廟忽然放出了金光,一瞬照徹天地!
緊閉的九重門瞬間洞開,風雲激變,令所有正在交戰的人霍然擡頭——看來,有人已經進了神廟,正在和“那個人”進行著殊死的搏殺,每一方的力量都足以驚動天地。
——是誰?
然而,在金光盛放的那一刻,雲煥手上凝成的劍忽然黯淡下去。
他心裡陡然有一種恐懼:怎麼回事?……身體裡剛剛獲得的那種力量,原來並未完全屬於他自己,而同樣被另一個人在反覆借用!只覺體內如暗潮洶涌,漲落無定,根本無法完善的控制這一股剛剛進入身體的巨大力量。
——難道,是因爲長夜未盡,“傳承”還沒有完成?
雲煥剋制住體內力量的漲落,不令自己表現出絲毫的動搖,就這樣站在伽樓羅巨大的金翼上,和半空中的龍神靜靜對峙。
黎明前的天空裡萬籟俱寂,大地上戰火燃燒,徵天軍團全體出動,在虛空中和傾巢來犯的空桑冥靈軍團交戰。風聲呼嘯過耳,戰火中,墜毀的風隼如同煙火般墜落,漫天盛開了華麗之極的光芒。
無數寒星如同冷銳的眼睛一樣靜靜俯視著這片大地,銘記了這千年始得一遇的場面。
破軍光芒大盛,北斗緩緩倒轉——
柄勺換位,即將完成最終的逆轉。
神廟裡,那一場等待了七千年的神魔之戰已經開始。
問天何壽,問地何極;生何歡、死何苦?……百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將師門的“九問”完整使出。后土神戒的神光在黑暗中閃耀,令她的光劍彷彿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每一擊、都發出了超過從前百倍的力量。
在那種力量的引導之下,白瓔衝破了屏障的阻力,以光劍斬開虛空,一重一重地推開九道神殿之門,所有一切在手底下摧枯拉朽,一直突破到了最裡層。
然後,毫不猶豫地向著那個聲音的來源,一劍劈落!
真是奇怪……魔之左手的力量,原來也不過如此?
她心底有著略微的詫異。然而,在一劍劈開黑暗時,她忽然間覺得某種震驚,下意識地收住手。不,不對!光劍上的這種感覺,根本不像是劈入血肉,而是——
“小心!”她聽到有人低呼——那是白薇皇后的聲音。
神殿的玉石地面在顫抖,彷彿黑暗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復甦了,正在沉沉地一步步逼近,白瓔不由自主地將劍橫於面前,猝然後退,擺出了防衛的姿態。然而,就在那一瞬,通過手上后土神戒微弱的亮光,她卻看到了……
“啊?!”她再也止不住地脫口驚呼出來,看著黑暗深處一步一步走出的東西。
那、那是……
白瓔不可思議地看著從內室裡“走”出的東西,退了一步,光劍因爲震驚而垂落。那個東西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緩緩對她舉起了手裡的劍——就在那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閃電般捲來,剎時攔在了她前面!
蘇摩一直在黑暗裡無聲地等候,此刻動如脫兔,搶身上前之時十指揚起,黑暗裡微微的光如同流星劃過,轉瞬交織成了一道無形無質的屏障!
“喀嚓”,黑暗裡有微弱的聲響,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被纖細引線織成的網攔住了。
蘇摩也被那種巨大的力量帶得立足不穩,居然往前衝了一步,引線在他手裡繃緊,那肉眼不可見的細線居然勒入了他的肌膚,暗紅色的血從鮫人的手腕上滴落。然而,他顧不上這些,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東西,面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這,難道就是上古破壞神、魔之左手的真容?
這難道就是星尊大帝?瑯浚-
后土神戒的微光照亮了黑暗的殿堂,神廟的地面在微微震動,伴隨著一聲一聲遲緩的腳步聲,卻毫無“人”的氣息——從黑暗最深處走出的,居然是一尊巨大的玉雕神像!
那是空桑人供奉的孿生雙神神像,玉石雕刻而成,不知從前朝那一代起就被供奉在白塔頂端。在智者帶領滄流人覆滅了空桑後,也未下令將其譭棄。
然而,這一座玉石的神像,此刻居然從蓮臺上走了下來!
孿生神像一步步走過來,破壞神那一面朝向諸人,金晶石鑲嵌的眼睛凝視著闖入者,高舉的左手手臂擎著長劍,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沉重的腳步聲令地面顫抖。
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眸,冰冷的身體——完全沒有“生”的氣息。
然而,那一雙金晶石鑲嵌的眼裡,卻居然有神色流轉。
那是殺戮的氣息,來自於極黑暗的地方,完全凌駕於人類——只是一眼看過,便讓聯手抗敵的兩人悚然心驚。雖然被引線牽絆,沉重的腳步不斷響起,那座活了的神像就這樣直直走向了白瓔,手裡的長劍緩緩下劈——
劍勢雖緩、然而力道卻是驚人,只聽嗤啦一聲,居然有引線已經在劍下斷裂。
“出劍!”蘇摩凝神控制引線,對背後的女子低叱。
白瓔悚然一驚,立刻重新擡頭,眼神凝聚——對,不管對方是什麼東西,不管對方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早已不能再猶豫半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便是!
手中光劍白芒陡生,她低低輕叱,身形一動,如同白鳥掠起,直刺那座雕像而去!“蒼生何辜”!——劍聖門下的“擊鋏九問”氣勢磅礴,連綿而下,直面洪荒萬古。而在所有九問中、唯有此問最爲磅礴,大開大闔,爲蒼生而叩問蒼天,悲天憫人之情流露無疑。
以此問來叩問復生之魔,一擊可當百人。
——后土的持有者和新生的海皇,當這兩個人聯手,整個雲荒之上、又有誰能抵擋?
“喀喇”!——然而就在這一刻,黑夜裡卻忽然發出了巨大的裂響,有什麼東西忽然間碎裂。整個神殿發出了一瞬的震動,彷彿這座虛浮於半空的殿堂就要分崩離析。
“白瓔!”蘇摩脫口驚呼,看向虛空裡持劍下擊的女子。
白瓔一擊已中,宛如飛燕般迴翔,折身落回了他身側。然而,在微弱的光芒裡,他們卻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
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切中,那座玉石的神像竟然居中裂了開來!
破壞神和創造神一分爲二,玉石的切口光滑如新。喀喇的碎裂聲裡,創造神從破壞神背上脫離,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邁出了輕緩的腳步。白玉雕刻的女神面容寧靜而莊嚴,手持蓮花,眼波微微流轉,側身轉向自己的孿生兄弟。
“白……”在女神像轉過的瞬間,白瓔脫口而出。
——白薇皇后!那是白薇皇后的眼睛!
黑暗裡那一雙眼睛是如此熟悉——那個只有一雙眼睛存留的皇后、居然在此刻迅速的附身於神像上,趁著後代血裔一劍劈下,生生撕裂了玉石的雕像,獲得了暫時的寄生!
在破壞神的長劍下擊時,女神神像手腕輕擡,手中的蓮花格擋住了滴血的劍。
巨大的破壞神停頓住,金色的眼睛閃爍著,看著創造神的純黑色的眼睛——亙古以來,第一次,背向而坐的孿生雙神看到了彼此的臉。
“哦……是你。”破壞神冰冷的嘴開闔著,吐出了長長的嘆息。
“很久很久……不曾再見了。”
冰冷的石像開啓了嘴脣,說出那樣溫暖而失落的話語,那個在神廟裡孤獨居住了千年的魔伸出了右手,一寸寸地靠近,似要試圖觸摸對面女神的面頰。兩座石像默默相對,冰冷的面龐上有著人類特有的血肉表情。
時光彷彿在一瞬間凝滯。
這個神廟裡,光陰被停止,空間被打亂,七千年來所有一切彷彿在剎那全部重現、又一一成爲齏粉,宛如煙火依次無聲地綻放和毀滅,華美得令人絕望。
“事到如今,你何必垂死掙扎。”
純白的女神像開口,黑曜石的眼睛裡閃過肅然的殺氣,手裡的蓮花格住他的劍。
“破!”在這個剎那,蘇摩低叱了一聲,十指之間光芒大增,引線陡然化爲閃電,縈繞在破壞神雕像四周——與此同時,彷彿心意相通、白瓔也是拔劍瞬忽掠起,光劍的光芒宛如雷霆下擊,一瞬間穿透了縈繞的光!
“中了!”併力一擊後,白瓔低叱,準備提氣返回。
轟然巨響中,破壞神雕像霍然化爲千片,碎裂的玉石粉屑在神廟內騰起,彷彿呼嘯的狂風席捲而來,無數的帷幕猛烈地拂動,宛如水底急流中的水草。
——奇怪,爲什麼在她釋放出那樣強烈力量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難道說破壞神、魔之左手,在七千年裡已經衰弱到如此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聽到了蘇摩的驚呼:“小心!”
巨大的金光在神廟內綻放,一瞬間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迸裂的碎片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凝滯,然後,在神奇的力量召喚下,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沿著迸裂的軌跡一片一片返回,轉瞬重新拼湊凝聚成形!
“呵呵呵……”低沉的笑聲迴盪在黑暗的神廟裡,魔的眼睛重新出現,裡閃出可怕的金光——一切完成於一瞬間,在白瓔還沒來得及收劍回身之前,一劍劈向了她!
白瓔臉色蒼白,極力後退,儘管她在一剎將力量發揮到了極至,還是無法避開閃電般斬來的劍鋒——在她就要脫出魔之左手的範圍之前,那劍齊齊斬入了她的腰間,一瞬幾乎把纖細的女子攔腰斬斷。
“白瓔!”蘇摩脫口驚呼。
然而,就在魔之手要斬斷白瓔的一瞬,她手上忽然盛放出了巨大的光華。
后土神戒發出了耀眼的光華,那種光和她光劍上的光相互輝映,兩種力量彷彿被合併了——先天血液裡繼承的“護”之力量和後天劍聖門下繼承的天問劍法相互激發,一時間,她全身都籠罩在強烈的劍氣下,居然將那把幾乎已經要切斷她身體的巨劍生生逼了回去。
跌落在地面上的女子隨即敏捷地站起,發現身上居然沒有絲毫血跡,不由有些愕然,隨即握劍後退,和同伴並肩而立,低聲:“我沒事。”
“嗯。”蘇摩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他極力控制著虛空中的引線,那些若有若無的線依然停留在空中,密佈於魔的周身,凝聚成一道屏障——然而,他的手卻在不易覺察的微微發抖。
有看不見的黑色光芒,如同活了一樣、從線的另一端侵蝕過來,逐步逼近他的手指。
“很奇怪,他的力量時斷時續——有時候空空蕩蕩,但有時候卻充盈到可以爆發,”白瓔通過念力在心底向他傳話,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座重新凝聚的雕像,“蘇摩,你千萬小心……它的力量太詭異,根本無從判斷。”
“嗯。”蘇摩依然只是應了一聲,收緊了引線。
那些從魔身周燃起的詭異黑色光芒,沿著引線一分分悄無聲息的滲過來,蔓延到了他的指尖。他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鬆開。 ωwш _тт kΛn _c o
“不過也真是奇怪,他方纔的攻擊居然沒有對我造成傷害……”白瓔詫然低語,心中漸漸開始安定振作——或許,對方也只是虛張聲勢?畢竟過了幾千年,作爲破壞神的魔也該衰弱得很了吧?
蘇摩沒有看她,手指緩緩收緊,黑暗的室內一張無形的網重新收攏。
那些活了一樣的黑色光芒,已經浸染到了他的雙手——然後,彷彿閃電一樣的蔓延,透過了他的指尖、雙手,手臂,肩膀,迅速滲透上去。
“出劍。”他只是低聲,“我來困住他。”
“好。”白瓔應了一聲,心神凝聚,右手上劍芒瞬間大漲,籠罩住了她全身,彷彿人和劍合一,化爲了一柄鋒芒逼人的利劍!
“快動手。”蘇摩心神凝聚,控制著手裡無數的引線,一分分調整方位、將對面那個魔物籠罩。那些細微而鋒利的線,在魔的周身佈下了天羅地網。
——然而,就在那一剎,他眉心忽然閃過了微弱的光。
從那道火焰狀的傷痕裡閃現出了黑色的光,彷彿是顱腦深處有什麼霍然被點燃了!
黑暗裡,兩雙眼靜靜凝視著並肩戰鬥的兩個人,卻沒有動——純黑的眼眸裡帶著某種讚賞和悲憫;而金色的眼眸裡,卻是複雜遼遠得看不到盡頭。
“看啊……”石雕開闔著嘴脣,魔吐出了低語,“她多像你,阿薇。”
“——讓我來看看七千年後,后土傳人的力量吧!”
魔的手忽然動了,它周身那些密佈的引線隨之勒緊,死死限制住它的一切舉動。魔忽然冷笑,金色的眼眸裡放出黑暗的光,看著佈線試圖控制住自己的藍髮鮫人。
“愚蠢啊……”魔舉起了手,彷彿冥冥中召喚著什麼,“有著這樣黑暗的靈魂、居然還敢走到我面前來?——你難道不知道在我身側、所有罪惡都將覺醒和蔓延麼?”
在魔舉手的剎那,虛空裡的引線全部被牽動,然後彷彿奇蹟般地、那些引線上忽然涌動著黑暗的火焰,一路迅疾向著蘇摩燒了過來!
他的雙手,在剎那間被黑色的光芒侵蝕,變得漆黑如墨。
然而,無論如何,他卻都沒有鬆開手。引線貫注了極大的力量,死死限制住了魔的行動。在看不見的光網外,白瓔劍出如流星,毫不猶豫地飛掠而至!
“海皇啊,你心裡蟄伏著如此邪惡的靈魂,居然還敢靠近黑暗的源頭?……真是愚蠢。”在黑色火焰燃燒的剎那,魔吐出了微笑的低語,誘惑而邪異,“來吧,蟄伏的黑暗靈魂!出來吧,讓這黑暗的火焰燃盡一切你所憎恨的!”
在白瓔再度一劍洞穿石像心臟的剎那,魔舉起了雙手,完成了召喚。
半空中的引線齊齊一震。蘇摩忽然間鬆開了手,十指掩住了眉心,彷彿受到出其不意的一擊,霍然彎下了腰去,踉蹌跪倒。他死死捂著眉心,彷彿那裡有火焰即將燒透顱腦。在難以剋制的劇烈顫抖中,有低低的呼聲從他嘴角吐出。
“蘇摩!”白瓔一擊回首,失聲驚呼——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的性格,能令他低呼出聲的、不知道是怎樣的痛苦!
“蘇摩?蘇摩!”那一瞬,她已然顧不得什麼破壞神,回身狂奔而去,只盼來得及阻攔。然而,在奔到他面前三步開外時,她卻猛然一個踉蹌——虛空中,居然瞬間凝出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阻隔!
“別過來!”跪在地上的人驀然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她,“別過來!”
“蘇摩!”她驚駭地看著他——他的手!那隻手,居然已經成了漆黑!
他雖然鬆開了手,然而十指上的引線卻沒有因此脫落,反而彷彿活了一樣、自動地捲住了他!那些引線懸浮在虛空中,上面有火焰狀的黑色光芒沿著線一路逆向燃燒而來。
“別過來……”他伸出手,嘶啞地開口。
然而,在他鬆開了掩著額頭的手時,她卻震驚地看到,他眉心的刻痕裡。竟然有火焰隱隱透出!那種顱腦裡燃燒的火焰,隱隱透出極其不祥的氣息,令她悚然心驚。
“你怎麼了?”她試圖衝破那道阻攔的屏障,去到他身側。
“是阿諾…他又要出來了……又要出來了。”蘇摩喃喃,深碧色的眼睛裡轉過憎恨的表情,“它被召喚出來了……真是恨不得把它,連著我自己的靈魂…一起焚燒得乾乾淨淨啊……你、你千萬不要過來,小心背後!”
“不!”就在那一瞬,她竭盡全力一劍劈下,擊破了他的結界。
“蘇摩!”她衝到了他身側,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肩膀,急切而顫慄,“你怎麼了?……怎麼了?”
他的身體冰冷而顫抖,彷彿琉璃般脆弱。死死地摁住眉心那個刻痕,極力壓制著身體裡某種即將破殼而出的力量,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她從未看到過他有這樣的表情。
白瓔驚慌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況,
“別過來!快走,危險!”在她接觸到他的一瞬,他爆發出了憤怒而驚怖的嘶喊,鬆開了雙手,毫不留情地一把將她推開——
然而,已經晚了。
在他鬆開手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有黑色的火焰從他眉心的刻痕裡瞬忽燃起,只是一個眨眼就蔓延開來!黑色的火焰,由內而外的吞沒了他。
同一時間,半空裡的引線忽然間起了一陣莫名的痙攣,那些線彷彿被看不見的力量操控了,向著各個方向錯綜複雜地交錯拉扯而去——他的手被那些引線不由自主地牽動了。
只是一個瞬間,那些引線就反過來控制了主人!
“快走!”蘇摩對著她厲喝,然而短促的兩個字未曾說完,他的眼睛卻變成了黑色!——顱腦裡的黑色火焰終於由內而外的透出,奪去了他的理智。半空中那些引線無聲無息地交錯,通過十戒牽動他的雙手,傳達著來自另一端的殺戮訊息。
他漠然地站起,雙手交錯,無數燃燒著黑色火焰的引線在他掌心匯聚。
彷彿一隻被引線牽引的傀儡,他毫無表情地踏出了一步,對著一步之外的白衣女子揮出了一道死亡的弧線!
黑色的閃電割裂了一切。
神廟裡的光芒盛放了又熄滅,然而這一切下面戰鬥中的人卻無法顧及。
雲煥在白塔之上與龍神搏鬥,高天雲涌、四方風動,呼嘯而過。龍神化爲金色閃電,一次次的下擊,與此同時那個畸零不全的人也在揮劍。迦樓羅還是沒辦法動,然而卻放射出金色的光,摧毀一切靠近它的東西。
雲煥站在金翅鳥的巨翅上,憑藉著機械的屏障與對手交鋒,漸漸只覺得透不過氣——對方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幾乎令他難以承受,數百招過後,他只能勉力與對方周旋,甚至一步也無法離開伽樓羅身側,更不用說還擊。
心中漸漸涌起不可抑制的煩躁和憤怒,他呼嘯了一聲,霍然仰頭看天。
——破軍呢?破軍呢!它在何處?爲何還不綻放光芒!
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不惜捨棄了一切,本以爲自己將得到世上無雙的力量,從此可以隨心所欲的支配雲荒上的一切,清算所有的罪惡,血洗所有的屈辱——不料,剛剛邁出了一步、就遇到了如此強勁的對手!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雲煥的眼神漸漸狠厲,如狼一樣的長嘯,看著天空中緩緩轉動的北斗。
漆黑的夜空裡,星辰還在移動,牽引著大地上的無數命運——爲什麼?破軍的力量爲什麼此刻還沒有完全被他掌握!是因爲長夜尚未結束、傳承尚未完成麼?
“龍,他在呼喚力量,”龍神背上,真嵐急促低聲,“黎明前必須結束戰鬥!”
——否則,太陽一出,冥靈軍團便會如同冰雪般消融。
“知道。”龍神低吟了一聲,迅速下擊——然而,畢竟被封印了幾千年,又失去了如意珠,海國神袛的力量也大不如昔;而背上的那個人身上的六合封印更是尚未解開,連五體尚不齊全,更不用說恢復帝王之血的全部力量。
——就算雙方合力,一時間卻竟也難以將迦樓羅保護下的雲煥置於死地。
高天之上風起雲涌,無數巨大的力量在交鋒、激烈而狂暴。諸天星辰黯淡,唯有破軍發出血一樣的光,緩緩逆轉——而東南角、一對並行而來的雙子星座流出雪亮的光,竟然衝入了北斗的分野。星盤大亂。
只不過一個時辰便該天亮。然而,這個夜晚、竟彷彿長得沒有盡頭。
那笙在地上奔逃,躲避著無數從天而落的火。
那些火,一朵一朵都是燃燒著的生命——一架又一架風隼被迦樓羅摧毀,拖著長長的火舌從萬丈高空墜落,掉落在帝都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轟然爆炸的巨響,到處都是燃燒的房子和奔逃尖叫的人羣!
苗人少女跟著那條文鰩魚急速的逃,穿越那些天火和地火。
好幾次,她幾乎在火場旁迷了路,多虧了文鰩魚及時的回身引領,才讓路癡成性的少女順利的從迷宮中逃脫。那笙氣喘吁吁地追隨著那一尾白光,看著那條通人性的魚兒靈活的飛來飛去,從火海內繞出一條安全的路來。
奇怪……在火裡飛進飛出,它爲什麼不會變成烤魚呢?跑得氣喘吁吁的時候,那笙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想,一邊跑一邊走神——
就在那一瞬,她撞到了牆。
“哎呀!”她捂著額頭跌倒在地,昏頭昏腦地想要爬起來——然而,她忽然呆住了,就這樣坐在地上,怔怔地擡頭看著眼前那面白色大理石砌築的牆。
巨大的石牆光潔挺拔,從眼前一直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白色的石牆盡頭,是金色光芒,襯托在漆黑的夜幕底下宛如旭日。
那……那是什麼?那竟是伽藍白塔!
她、她居然不知不覺跑到了塔底下來了?
白塔的基座下空無一人,只有坍塌的廢墟堆疊,其間暗暗燃燒著火,充滿了不祥的氣息。那笙驚呼著四顧:飛魚呢?那條該死的飛魚呢!那個傢伙不但沒有正確地帶她逃離戰場,居然一路把她領到了白塔的基座旁來了!
白塔斷裂了一半,此刻依舊不斷有碎石從高空掉落,重重砸落在塔基旁。
那笙生怕被巨石砸中,連忙手足並用的爬開,一邊逃、一邊呼喚著那條文鰩魚——然而,那個龍神的信使此刻彷彿忽然從火海里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也顧不上什麼,一個人拔腳跑開。
“小心!”忽然間背後有人輕叱,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後襟。被猛烈一扯,那笙陡然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往後栽倒——同一時間,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擦著她的髮絲砸落,震得大地劇烈抖動。
那笙嚇得臉色蒼白,身體在一扯之下不受控制的往後仰跌,脊背彷彿碰上了牆上的一扇門,門順勢而開,她頓時骨碌碌的滾落下去。一時間天旋地轉,直到身體撞上了一堆軟軟的東西才止住去勢,吃力的擡起頭,發現自己已然到了一個不知何處的密室裡。
她擡手撐地,掙扎著想起來,然而觸手之處粘膩而溫熱——她忽然明白了什麼,觸電般往後退,在高窗照進的微弱光線中擡起手掌。
血!果然是血!
地上堆滿了屍首,腥味瀰漫在這個秘密的甬道內。那笙失聲驚呼,來不及多想,沾著血的手指已經在地上劃出了一個圓弧,迅速地佈置從書上看來的符咒。
“不用怕。”一隻手伸過來,捉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敵人。”
那笙一驚擡頭,微弱的光線中她看到了一雙碧色的眼睛,冷冽而寧靜,不帶絲毫敵意——這、這是……鮫人?方纔拉了她一把的、居然是一個藍髮的鮫人!
沿著臺階,站著一排鮫人戰士,一個個身形高挑,束髮披甲,手裡握著銳利輕便的武器,在臺階上分成兩列,嚴陣以待。他們的腳下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看裝束、居然全部是滄流帝國的戰士。
那笙只看得發呆——怎麼回事?這裡是白塔底下的什麼地方?怎麼會忽然冒出那麼多的鮫人?他們…他們來這裡幹嗎?
不等她弄明白,眼前有白光遊弋而來——定睛看去,卻是那條忽然消失的文鰩魚。
“你!”那笙一把揪住了魚的尾鰭,怒斥。
文鰩魚吃痛,噼裡啪啦拍打著雙鰭,扭動掙扎,啪的一聲居然捲起身子打到了她的臉上。那笙更是惱火,手指一錯,捏了一個剛學會不久的訣,便要從虛空裡捕捉那條不稱職的文鰩魚:“該死的臭魚!你把我帶到什麼鬼地方來了?”
“是那笙姑娘麼?”忽然間,黑暗裡響起了一個清凌凌的聲音。
那笙嚇了一跳,等她側頭看去時,就看到黑暗的走廊深處,有一點浮動的光芒緩緩漂近——靈珠託在來人手心,青碧色溫潤的光芒裡,顯出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形。
“你是……”她訥訥地看著這個出現在塔底密室的藍髮女子。
“我叫‘碧’,是復國軍暗部的人。”那個鮫人女子悄然來到她面前,躬身行了一個禮,“文鰩魚向我傳達了龍神的命令。”
“碧?”那笙明白過來,“噢,你就是龍神說的復國軍戰士麼?”
碧微微點頭,提著一物從黑暗深處走出,另一隻手裡有皎潔的光華。
那笙好奇的看著她——這個女子如此溫婉秀氣,怎麼看、也不像是會握劍的戰士啊!真是奇怪,外頭都打成那樣了,白塔隨時隨地會崩塌,這個復國軍的戰士、此刻跑到白塔底下來做什麼呢?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她看清楚了碧手裡提著的東西,不由失聲驚呼。
碧從塔底走出來,一隻手裡握著一顆靈珠,照亮道路;另一手卻吃力的提著一個五尺長、三尺寬的匣子——那個匣子是玉石雕刻而成,周身佈滿了繁複的符咒,彷彿在白塔倒塌時受了損傷,外表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
這個匣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殊,然而那笙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臟狂跳起來——那、那是什麼?那個匣子,怎麼看起來如此的眼熟?這種花紋,這種符咒,她之前已經在雲荒大陸的各個角落看到過好幾次!
“大家快走吧,”碧吃力的將那個匣子抱在懷裡,對其他人開口,“白塔被撞得厲害,說不定馬上會徹底倒塌……我們得快些。”
“是!”鮫人戰士們紛紛領命,然而那笙卻沒有動,直直盯著她手裡的東西,忽地叫了起來:“六合封印!這是埋在白塔底下的封印……是那個臭手的身體啊!怎麼到了你的手裡?”
碧同時也變了臉色,霍然住腳,轉身凝視著這個異族少女。
——她是誰?龍神託付她看顧的、到底是誰?怎麼能一口就說破了石匣的來歷!
“你拿臭手的身體做什麼?”那笙脫口,看著鮫人女子,“你……你準備拿他怎樣?”
她握緊了雙手,擺出一副警覺的模樣,如果對方想對真嵐的身體做什麼壞事、她就準備衝上去阻止——然而,她卻忘記了自己手上此刻已經不再有皇天神戒,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力量可以臨時庇護她了。
看著這個宛如小小鬥雞一樣的女孩,碧冷冷回答:“海皇陛下吩咐我潛入這裡,拿到這個匣子——我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十戒的最後一枚被埋在了白塔底下,在蘇摩全力一擊破除九障封印之時,白塔根基上的封印也已同時被損壞。海皇在臨去塔頂神殿之前將琉璃珠交給了她,並吩咐她設法進入白塔下的塔底密室,不惜一切代價奪取這個石匣——
這本是頗爲艱鉅的任務,她調動了帝都可以調動的全部同族戰士,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然而卻不料今晚正好發生瞭如此大事,白塔被撞毀,帝都動盪,到處一片混亂,塔中守衛空虛,所以她幾乎沒有費太大力氣就進入了密室。
然後,在地宮的最深處,順利地找到了這個被砌築在牆壁裡的石匣。
“海皇?”聽得她的回答,那笙卻是一愣,“你是說蘇摩麼?”
“是。”碧有些詫異,“你認識陛下?”
那笙吐了一口氣:“那當然!——我們很熟呢!對了,你知道炎汐吧?”
“……”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大言不慚的少女,然而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溫和下去,“我當然知道左權使炎汐——莫非你也認識他?”
“當然!”那笙仰起了頭,眉目間都帶著笑意,“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碧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恍然:原來是她?——那個復國軍傳說的那個迷上了左權使的苗人姑娘?那個戴著皇天的女子?
然而,她的態度卻忽然間又變得強硬起來,冷冷看著她:“可是,你手上怎麼沒有皇天神戒?——你不是都和空桑人在一起的麼,怎麼忽然又要我們海國來庇護?”
那笙很是敏銳,發現了對方眼裡的敵意,一時小孩子心性泛起,牴觸的情緒昂然擡頭。再也不肯好好回答對方問題,只哼了一聲:“你管我來這裡幹嗎?——反正那條龍吩咐你照顧我,你敢不聽?”
碰了一個釘子,碧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怒意。然而很快又平復下來,淡淡:“你說的對,我必須聽從龍神的命令——趕快跟我出去,我要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去安全的地方?”那笙一邊跟上去,一邊問,“哪裡?”
“回鏡湖復國軍大營。”碧吃力的抱起那個石匣,小心翼翼的將它收入懷中,“反正海皇也命我拿到石匣、立刻送回去交給炎汐——你就跟我跟我一起去吧。”
“炎汐!”那笙一聲歡呼跳了起來,“帶我去見炎汐?”
——真是太好了……居然很快又能見到炎汐了!上次她戴著皇天,前去復國軍大營時很是不受歡迎,匆匆一見便又分離,甚至沒辦法和他好好的說上幾句話。而這一次,有了海皇和龍神的雙重命令,對方應該不會再把她趕出去了吧?
看了歡呼雀躍的女孩一眼,和炎汐共事多年的暗部女戰士心裡微微詫異:左權使向來沉穩內斂,做事老練,怎麼會喜歡這樣張牙舞爪的小孩子呢?
然而,她只是在文鰩魚的帶領下轉過了身:“那麼,走吧。”
“哎呀,大姐姐,你真是好人!”那笙心情大好,瞬間對碧轉了印象,一路上跟在後頭討好的喋喋不休,“姐姐你累不累?我來幫你抱好了!”
“不用。”
“啊?那麼……那顆珠子我來拿,替你照路,好不好?”
“不用。”
“呃……那麼,那麼……要我幫忙做什麼姐姐儘管說!”
“能安靜一些麼?別引起滄流人的注意。”
“啊?……噢,好吧。”
一行人匆匆地離開了白塔地宮,消失在血火映照的夜色裡。
而頭頂萬丈高的天空裡,激烈的戰鬥還在持續,華麗的術法一個接一個使出,力量的交鋒如同波濤洶涌衝撞,在漆黑色的夜幕裡,綻放出漫天煙火般的色彩。
那笙怔怔的看了天空片刻,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唉……那隻臭手的身體,還在這位鮫人姐姐手裡呢~他們在那麼高的地方打鬥,天空裡籠罩著那麼強大的結界,沒有了皇天的幫助,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石匣封印解開、把身體送還給他了……
臭手啊臭手,你可千萬別有事纔好。等你平安回到了鏡湖底下的無色城,我一定說服炎汐把你的身體還給你。
星辰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在逆轉,北斗指向南方,破軍光芒時明時滅。
而斷裂的白塔上,那一場曠古未有的戰鬥還在繼續。
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靜靜停著,在冷月下放出冷冷的金屬光澤。而飛鳥的翅膀上,飛龍縈繞、劍光穿梭,彷彿雷霆閃電交匯。
轟然巨響之後,人影乍合又分。雲煥身子一晃,霍然倒退了三步,依然無法止住去勢,踉蹌單膝跪倒在金色的機翼上,擡手撐著地面,劇烈的喘息,有鮮血從他的脣角滴滴墜落。迦樓羅在微微顫慄,彷彿感知到了滴落鮮血的溫度。
雲煥眼裡的金光時明時滅,難以爲繼,然而殺氣卻愈發重了。
——不行……現在這樣的情況,以一對二,他根本沒有獲勝的把握。
再這樣下去,不等天亮、就會被殺!
“瀟!瀟!”他揚起頭,厲聲呼喊傀儡的名字,“喚醒迦樓羅!”
“是。”迦樓羅傳來了低微的迴應,似乎在極力的掙扎,試圖震翅而起,卻無法擺脫重創後的衰竭。雲煥在金色的巨翅上擡頭仰望蒼穹——黑色的天幕裡,北斗尚自圍繞著破軍緩緩轉動,星野變幻莫測。
怎麼回事?他已然捨棄一切,爲什麼還沒有徹底得到智者許諾的“那種力量”?!
“還沒辦法凝聚麼?”一擊之後,龍神再度返身,沉聲詢問真嵐。與此同時,巨龍的爪子一伸,及時勾住了那一隻掉落的右足,甩回了背上。
“還沒辦法。”龍背上,那顆頭顱沮喪的喃喃,“或許等日出後,力量會充盈一些。”
——爲什麼總是在關鍵時刻的時候,自己這個身體成爲最大阻礙?
“不能再等了……必須趁著破軍尚未完全覺醒時消滅他!”龍神發出一聲長吟,俯視著金色翅膀上聚氣成劍、嚴陣以待的滄流軍人,“再等一會,可能迦樓羅就完成自我修復了。”
然而,就在商榷對策的那一刻、他們忽然聽到了頭頂巨大的轟鳴!那是曠世力量交鋒時,因爲相互撞擊、湮滅而發出的可怖聲音——無論是龍神、真嵐,還是雲煥,都在那一刻不由自主的擡頭看天,流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這是什麼?萬丈高空上虛浮著一團熾熱的光芒,彷彿夜裡忽然升起了一輪旭日,與高空冷月相互映照!
——神廟在燃燒。
日月同現於蒼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