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雙眼睛盯著的楚夢半晌沒有動靜,端的是一副洗耳恭聽、乖乖受訓的樣子,其實是最讓教育者腦殼疼的態度:您儘管說,我一概不聽。
也不指望她回答,優秀的教師是不會冷場的:“邵樺體育好,我知道,這次就給我們班掙了一面金牌、兩面銅牌,對吧?一共加了……加二十來分吧好像,對吧?”楚玲說著看了一眼邵樺求證,後者卻先一步慚愧地低下頭。無他,在這種場合被提起榮譽,多半是欲抑先揚、明褒暗貶,他受之有愧。
楚玲的目光也沒在邵樺面上停留,這本來就不是重點:“而楚夢你呢,之前因爲腳傷,也沒考慮讓你參賽,對吧?要是知道你恢復這麼快,說什麼也讓你報個800對吧?”楚玲似沒看到楚夢突然像受驚的貓咪般瞬間繃緊了全身,繼續道,“我聽楊老師說你武術學得不錯,想來體育肯定也可以很好,對吧……你看誰?”
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雖然不至於,但楚夢此刻霍然投向老楊方向的目光裡的惱怒幾欲凝成實質。
“你看楊老師幹什麼?楊老師還誇你,還給你說情呢,好吧?要不是楊老師——”刪了學校西側那段監控,這事不能說出來,楚玲自己知道時也只能在心裡嘆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你也得寫個千字檢討,說不定還要在升旗儀式上念出來,對吧?”
叛逆期的楚夢顯然是不會領情的,還會覺得老楊多管閒事。君不見楚夢的嘴撅得老高老高,老楊的頭埋得老低老低。邵樺嘴角抽了抽,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
楚玲也發現了自己說過了,趕緊把話題繞回來:“也不是不贊同你們活動,好吧?我看你們運動細胞不錯,明年好像有個中學生排球比賽,我舉薦你們兩個去校隊好不好?”
楚夢一臉唯恐避之不及地搖頭,生怕慢一點,楚玲就拍板了。
邵樺奇異地擡眸,這也太突然了吧?還有老師不知道他有國旗班的隊訓嗎?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感興趣?那我問問還有什麼運動比賽?好吧?可惜你已經有社團了,不然就看看他們武術社有沒有什麼比賽?能不能再塞人?好吧?”楚玲對楚夢的滿臉抗拒視若無睹,像似興致勃勃地給她挑比賽.
楚夢大概發現了楚玲“領會不到”自己搖頭的意思,纔不情不願地蹦出倆字:“不要。”
“不要?”楚玲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目光一開始就沒有軟和過,“那行,等有合適你的比賽再說,好吧?等這個期中考過完再說,好吧?後面還有個家長會,還可以跟你媽媽商量一下,不急好吧?”
楚夢沒有發現,楚玲說話的對象已從“你們”變成了“你”,她早就忘了旁邊還有個邵樺,尤其在提到楚太太時,她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還是楚太太有用,楚玲心想。見恐嚇的效果達到了,她點到爲止:“那現在另一件事是,你們的座位。期中考後準備調一次位,給你們看看,新的座位表,你們覺得自己坐現在的座位好還是這個新座位好?”說著,楚玲調出了桌上電腦裡的文檔。
話題跳躍太大,楚夢還在高度警惕中沒反應過來,視線茫然地隨著楚玲的動作移向電腦屏幕。
邵樺瞄了眼毫無反應的楚夢,爲免肢體衝突,他貼著辦公桌沿避開和楚夢接觸迂迴地湊上前去。這個角度有點反光,他瞇著眼找自己和楚夢的名字——他覺得老師可能察覺了什麼要特地安排他們的座位。
他和楚夢的名字都只有兩個字,很好找,都在靠後排,兩人隔了一個組。還不待仔細看四周都有誰,便聽楚玲說:“新的座位我是整個小組換的,也就是同桌甚至前後桌都不會變,好吧?”
身側突然一股蠻力把邵樺擠到一邊——其實本來就靠著桌沿了,再擠也只是變成肉夾饃裡的肉——楚夢體型那麼瘦,卻極其霸道地佔據一席之地。邵樺小心翼翼地側腰、收腰,以防楚夢曲起來的手肘戳到他腰腹。她的骨頭就是一利器。
楚夢先去看唯一沒有同桌的那個名字——不是自己——而後纔在第一組靠後排找到了自己。她立時眉頭一皺,就要提出異議。
楚玲沒給她討價還價的機會:“你們看你們不是一個組,所以這次調位隔得也比較遠。你們上課也不能交流了,對吧?沒問題吧楚夢?文科有什麼不會你問梓欣和凱晨,還是你覺得邵樺講得好我給你調到第四組?”邵樺新座位在第四組,單獨的那一桌也在第四組。
楚夢一臉不情願,楚玲似不解:“不好嗎?我看你們玩得挺好的啊?不過以後你們儘量不要在課室裡大鬧了,地方小,容易打擾到其他同學,好吧?”
邵樺窘然,玲姐果然知道。
玩得好?打鬧?楚夢懵逼,忍不住喊冤:“沒有啊!”
然而楚玲只敷衍地點點頭:“沒有最好。換了新座位,多認識些新朋友,不要只跟一兩個人來往好吧?好了你先回去吧,邵樺留下。”
楚夢撇了撇嘴,縱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她敢肯定,只要她說一句“我不需要朋友”,楚玲就有一百句道理要說給她聽。她只能沮喪地離開辦公室。
待楚夢消失在門口,楚玲對邵樺開門見山:“你和楚夢相處得很不好?楚夢很難相處?”說來,爲什麼她一個高中老師要處理學生的人際交往問題。
邵樺下意識地扭頭看門口,確定楚夢走遠了,才點頭:“對,是挺難相處的。”
果然玲姐剛剛是在詐楚夢,既照顧了楚夢的自尊心,又適當地讓楚夢忌憚收斂。表面上是把他和楚夢一併說教,實際上只針對楚夢,但又沒讓她察覺出來而遷怒於他。你玲姐還是你玲姐。
因爲邵樺省心多了,接下來楚玲也只提點了幾句,便將人打發回去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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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安排在週二下午至週五共兩天半,這次考試比月考正式,要全級打亂座位。桌面要清空、桌子要擺好、還要大掃除、貼考號,是個大工程。但學校並不會特地留出時間給同學們佈置考場。因此,中午上完最後一堂課,同學們纔開始兵荒馬亂地收拾東西。
先是班長指揮大家按要求擺好桌子,櫃桶開口要朝講臺:擺成6x6的方陣。2班49張課桌,多出來的兩列原封不動。
“先擺好桌子再收拾書本,放好書就可以去吃飯了!”江小蕙吆喝道,“當然晚修後再收拾也可以!總之先擺好桌子!然後值日生擺好自己的桌子先搞衛生!”
今天剛好輪到第二大組的第一小組值日,一個小組4個人顯然不夠人手,因此玲姐大手一揮,指了第二組整一大組負責打掃衛生,並讓正副班長和生委留下監督協調。
四周一片忙亂,值日名單上名字赫然在列的楚夢不動如山地賴在座位上寫著題。越是亂糟糟的環境,她越是能靜下心學習,反而上課時她只想看漫畫。
但搬動桌椅磕到碰到是難免的,這不楚夢好好地坐著,椅子卻突然往前滑了一下。她冷眼看向受力的來源,已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的邵樺扶正自己的桌子,木然道:“抱歉,不是故意的。”
想起老師以爲她和邵樺關係好,說不定也很多人這樣認爲。楚夢深吸一口氣一聲不吭地繼續寫題。
邵樺挑眉,沒想到楚夢竟然沒有發作。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因同人打鬧而撞到邵樺的同桌則長長地舒了口氣,劫後餘生地向邵樺報以抱歉、感激和欽佩的眼神。
這邊楚夢沒寫兩條式子,顧凱晨便問她:“你還不把桌子轉過來?”
“先不轉。”楚夢答。
因周圍乒乒乓乓的動靜太大,顧凱晨沒聽清,他手在楚夢桌上,俯身問:“什麼?”
“不轉——”楚夢毫無預兆地擡頭,與低下頭來的顧凱晨撞了個正著,她吃痛地捂著額頭後仰,氣鼓鼓地瞪他。
顧凱晨不自在地別過目光:“咳!抱歉抱歉……”
恰好邊上的江小蕙看到了,笑嘻嘻地調侃:“什麼情況呀你們~”
就撞個頭,什麼“什麼情況”?楚夢不想搭理她,卻看到江小蕙同桌霍明君天真又好奇的大眼睛:“……”
桌子很快擺好,也就旋轉、平移的功夫。不用值日的同學開始整理自己座位上的書本。
看著菜市場般雜亂的課室,副班陳寶妮提建議:“不如先貼考號吧?等人少了再開始打掃。”
“對,我也覺得。”一個拿著掃帚無從下手的值日生點頭附和。
“那這樣,”江小蕙趕緊道,“三個小組,一個佈置考場、一個掃地、一個拖地?”
“掃地的把黑板也擦了。”陳寶妮補充道。
三個小組開始商量任務分配,旁聽的鄭喬彬動了一下嘴巴想用生活委員的身份給楚夢行個方便,不料有人先他一步——
“大佬我們貼考號吧?”譚梓欣歪頭cue自己埋頭題海的同桌。
“嗯?”楚夢疑惑地看譚梓欣不知怎得彷彿有點狡黠的笑容,思索了一下佈置考場確實是最輕鬆的活,遂答應:“哦。”
顧凱晨立馬搶道:“好,我們組佈置考場!”
其他小組的組員無語,不知誰吐槽了一句:“666,這算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任務分配好,各組開始幹活。楚夢一桌和顧凱晨一桌在江小蕙的指揮下分別從頭往後和從尾往前貼考生信息。
陳寶妮看了一圈,對跑到講臺上“指點江山”的江小蕙道:“考場安排表在哪兒?把它貼後面吧!”
江小蕙還沒反應,鄭喬彬就從講臺上拿起一張紙遞出去:“沒有膠帶……”
江小蕙立馬說:“不用膠帶,用磁鐵貼後面黑板上。”
陳寶妮接過表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倆一眼。
臉皮薄的鄭喬彬耳朵馬上染上薄紅,佯作乾咳擡手掩住止不住上翹的嘴角。江小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上面眉來眼去的間隙,楚夢和譚梓欣搭檔已經貼到了第三列了。
譚梓欣正感嘆話少的人行動力就是高,卻見某話少的大佬停住了。原來前面是楚夢自己的桌子。
楚夢:“我要和你換位。”
譚梓欣沒反應過來:“啊?”
楚夢指了指自己的桌子又指一下譚梓欣的:“換。”
於是和同桌合力拎著打滿水的拖桶回來的邵樺回到座位上發現楚夢在斜前桌整理書本懵了一下,以爲自己走錯位置了,不過不難猜到,楚夢大約是不想讓其他考生坐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