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初(下午五點),晚霞如同鮮紅的楓葉一樣鋪滿了大地,像極了新娘子身上的喜服。
趙家村的屋頂飄著縷縷炊煙,空氣中瀰漫著輕紗般的薄霧。
蘇酒兒坐在牀頭,一襲寬肥紅色嫁衣將嬌好的身段全都裹裡面,只露出一張白皙如玉的瓜子臉,微垂著眼簾,說不出得柔順乖巧。
他們這成親大都是在傍晚,蘇酒兒想著就要嫁給顧峰,心中說不出的喜悅,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轉瞬間消失在暗影中。
“吱嘎”一聲響,蘇酒兒的娘趙氏眼眶紅紅地從外面走了進來,從袖中掏出一個已經乾硬的饅頭遞到蘇酒兒面前。
“家裡,只有這個了,你快些吃了墊墊肚子。”趙氏心裡難受地要命。
若不是蘇酒兒的爹蘇山身染重疾需要銀子的,趙氏說什麼也不會將蘇酒兒嫁給村中的外來戶顧峰,誰讓顧峰聘禮給了八兩銀子,這麼多的錢足夠給蘇山買藥治病的。
這婚成得急,酒兒身上的嫁衣還是她從表姐那邊借的。
她的女兒生得貌美,從小趙氏捨不得酒兒做一點重活,全都依著千金小姐一樣養著,還請人教酒兒禮教女紅,爲得就是她日後能夠嫁給安澤清,卻不料蘇山這一病,竟然掏空了整個家......
趙氏曾經遠遠地見過顧峰一眼,那男人生得魁梧雄壯,一人便能輕輕鬆鬆地將一頭野豬扛在肩膀上,這樣的男人若是揍女人的話......
趙氏不敢想下去,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人能夠對蘇酒兒好一些,不然她這個做孃的,日後寢食難安。
“酒兒,你若是不願意嫁給他,要不就不嫁了。”趙氏坐在蘇酒兒的身旁,一把握住蘇酒兒的手,焦急地望向蘇酒兒。
蘇酒兒心中一顫。
不等蘇酒兒說話,趙氏愁眉苦臉地望向一旁,“可是你爹的病......”
想到這,趙氏蒼白無力地捂臉低聲啜泣,手心手背都是肉,真的是難以抉擇......
“娘,沒事的,我是真的願意嫁給他。”蘇酒兒的笑著望向趙氏,“您就放心吧!”
她安慰的話語在趙氏聽來,卻有些刺耳,胸口就像是被大錘打中了一樣,痛得難以呼吸,趙氏卻無法說一句話來。
院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顯然是迎親的人來了。
趙氏一抹淚,不捨地望了蘇酒兒一眼,滿心愧疚地扭頭看向一旁。
蘇家家貧,蘇家人也沒有給蘇酒兒準備什麼嫁妝。
村子裡的人平日裡素愛看熱鬧,一個個全都圍在趙氏的家門口,喜滋滋地等著新娘子從裡面出來。
趙氏扶著蘇酒兒走到門口,喜婆湊上前,頂替了趙氏的位置攙扶著蘇酒兒準備上轎。
“酒兒!”
一個明朗地聲音在人羣中響起,倏地周圍村民嬉笑聲瞬間消失。
蘇酒兒眸中一片冰冷,原本緊張地雙手緩緩地鬆開,脣角勾起一個冷漠的弧度。
“酒兒,真的對不住,我昨日才知你要嫁給那等莽夫,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早有了娃娃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娘給我退親了,”安澤清是村子裡唯一的秀才,長得眉清目秀,村中有許多姑娘都相中他,此刻他卻有些語無倫次,神情激動,“這是我平日攢下來的十兩銀子,願當做聘禮,希望伯父伯母能將酒兒許配與我!”
十兩銀子,這麼多的聘禮,在趙家村可是頭一遭。
蘇父跟趙氏兩個人顯然是嚇到了,呆愣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顧峰給的聘禮才八兩銀子。
村裡來看熱鬧的人也全都驚到了,小聲地湊到一起談論著安秀才。
站在蘇酒兒旁邊的顧峰高大魁梧,堅/硬如刀鑿的臉瞧著就讓人不寒而慄。
蘇酒兒朱脣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上一世,爲了蘇爹能有錢治病,蘇酒兒爲了那八兩銀子不得已答應嫁給顧峰,那時安澤清如同謫仙般的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從顧峰這個莽夫的手中救走。
是她的天真愚昧,害了自己還害了整個蘇家。
弟弟蘇牧十二歲考中秀才,是朝廷中最年輕的秀才,風華正茂因一步走錯,被送進青?樓當男妓,被人凌?辱而死。
蘇山趙氏聽聞蘇牧的消息,當夜便放火燒了蘇家,他們二人的也死在那場大火中,徒留她一個人在冷院如螻蟻般茍活,卻不能手刃仇人,最後她也被仇人毒死在冷院中。
蒼天有眼,讓她重回出嫁這一天,日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改變。
父母的仇,弟弟的仇,她現在還有機會報,蘇酒兒鳳眸一凜,報仇的第一步就是不嫁給安澤清。
“酒兒!”趙氏臉上帶著些許的欣喜,快步走到蘇酒兒的身邊,緊張地握住蘇酒兒的手,小聲說道,“咱們悔婚,好不好,嫁給澤清吧,澤清對你多好,你是知道的。”
安澤清這孩子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比起的顧峰這個外來的莽夫好多了,趙氏這麼想著,一臉期待地望向蘇酒兒。
蘇父咳嗽了兩聲,眼底滿滿地全都是疲憊,一句話沒說,眼皮微微張開,定定地望著站在不遠處安澤清,眼睛裡閃動著感動的淚珠。
顧峰跟蘇酒兒靠的極近,趙氏的話無一錯漏聽入耳中,面無表情,墨瞳微縮,冷漠地望向不遠處站著的那個書生。
趙氏瞧著蘇酒兒默認了,很是抱歉地看了一眼顧峰,“顧峰啊,你跟酒兒的親事要不......”
“娘。”蘇酒兒隔著那層薄紗喜帕望向身邊趙氏,聲音清脆,“既然我與顧大哥早已交換了庚帖,今日出嫁,怎麼能隨隨便便的悔婚?”
顧峰神情微微一怔,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站著的小娘子,墨瞳不自覺得帶了些許欣喜。
趙氏臉上的閃過一絲尷尬,怎麼都沒有想到蘇酒兒竟然會拒絕,怔怔道,“你怎麼......”
“酒兒。”安澤清那張清秀的臉哀傷的望向蘇酒兒,薄脣顫?抖地動了動,情深意切,“我們早就情投意合,你是不是還在怨我這麼晚纔來?”
“安秀才。”蘇酒兒想著安澤清那麼說,只覺得格外的好笑,聲音冷清拒人千里之外,“請慎言,我與你並無任何干系。”
蘇酒兒擡眼看向身顧峰,臉微微泛紅。
前塵往事,她慶幸自己還記得,不然她又要負了身邊的男人。
顧峰滿臉的絡腮鬍子,她能看到的只有他那雙鷹眸,滿是戾氣,似乎還有些別的東西,她看不懂。
蘇酒兒偏頭望向對面站著的安澤清,鳳眸冷了下來的,一字一句,深入人心,“日後我眼中也只有我相公一人。”
身旁那人聲音溫潤柔婉,顧峰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蘇酒兒,嘴角很受用地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面上淡淡的。
安澤清聽聞蘇酒兒那麼說,臉上有些掛不住,心口一疼,焦急道,“酒兒,我知道你怪我沒能早點來娶你,我是真不知道我娘將我們二人的親事推掉了,我昨日才知道你要成親,今日一早,我便來尋你,你......”
這話說的真動聽,蘇酒兒鳳眸寒意更甚,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就信了安澤清說的鬼話。
“喜婆,”蘇酒兒懶得在搭理安澤清,聲音清脆的道,“現在時辰是不是不早了,可不能因爲一個不相干的人誤了吉時。”
衆人的聽著蘇酒兒這麼說,一個個愣住了,都覺得蘇酒兒傻透了,誰都知道,嫁給秀才郎日後可能當上官太太的。跟著那個五大三粗的人在一起能有啥好的,那男人長得兇巴巴的,萬一發脾氣揍人,說不定一拳就能將女人揍死。
安澤清呆怔地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向蘇酒兒,眉頭擰成一團,平日裡蘇酒兒不是這樣的,她向來最討厭的就是那種粗獷野蠻的男人,爲什麼還會......
村裡人譏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安澤清怎麼都想不明白蘇酒兒爲什麼不願跟他一起走,他們兩個人曾經一起長大,熟知彼此的性情,他們纔是天底下最合適的一對。
趙氏還想要勸蘇酒兒,畢竟蘇酒兒跟安澤清兩個人以前關係也好,嫁過去斷然不會受委屈。
蘇父伸手拉住趙氏的手,輕搖了一下頭,聲音疲憊,“女兒長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
蘇酒兒坐在轎子裡面,強忍著眸中的淚水。
上一世,當顧峰爲了救已經喝下毒藥的她離開冷院而被護衛亂箭射死,而他懷中的她絲毫無損。
只因爲她不想死在冷院,這個男人拼上了他的命,顧峰的恩情,她只能在這一世慢慢償還。
前塵往事,回想起來,鼻頭泛酸,苦澀在脣中蔓延,她絕對不會做對不住顧峰,也絕對不會讓仇人過上好日子。
到了顧家,蘇酒兒過火盆,過馬鞍,拜堂,便被喜婆送入了洞房。
蘇酒兒安安靜靜的坐在牀邊上,雙手有些不安地抓了抓衣服,聽著外面熱鬧地聲音,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顧家小院擺著兩大張喜桌,桌子旁邊擠滿了人,大家高興萬分地吃著飯菜。
村裡的男人最好的灌酒了,一杯一杯的給顧峰倒酒,純心想要將他灌醉。
小院大門敞開,不遠處一棵大樹旁,安澤清滿眼哀傷地望向院中。
顧峰無意間瞧見安澤清,推脫說要出去放水,渾身酒氣地朝著安澤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