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柴像中了彩票似的，高興得不得了。一邊在雞舍裡搭簡易木牀，一邊吹起了口哨。鴻雁聽著，覺得無比悅耳；杜鵑聽見，覺得無比煩躁。

“輕浮！”杜鵑朝著雞舍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又狠狠地踩了幾腳。

“都怪你，那麼貪睡。你要是有用一點，需要別人住到咱們家裡來嗎？！”杜鵑一肚子氣沒地方撒，衝著志遠吼。

“牛杜鵑，你給我聽好了！你再厲害，也得管我叫哥！哪有人這樣跟哥哥說話的？沒大沒??！什麼叫我貪睡？我天天在地裡幹活很累的，晚上睡一覺怎麼啦？你自己睡不著關我什麼事？天天那麼早吵醒我，我還沒說你呢！”志遠氣呼呼地說。

“我起來去喂完鴨子、回來煮好早飯才叫你起牀，還嫌早？太陽都要曬屁股了！”杜鵑也不怕他，大聲反駁他?！熬湍闳サ匮e幹活了，我沒幹嗎？你們累了就在樹林裡休息，我還要回家給你們拿水和午飯。你是大哥，你倒是多幹點活??！”

“反了你了！跟小鋼豆學壞了是吧？嘴巴那麼厲害。再廢話，明天就把你嫁掉！”志遠氣呼呼地說。

“沒有我，更有你累的！叔嬸都沒催我嫁人，關你什麼事！”杜鵑說。

“看你還能嘴硬多久！那個廢柴你以爲有那麼好心？還不是衝著你來的？”志遠說。

“你?。。　倍霹N氣得追著志高打。廢柴在遠處看得出神：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女子！連生氣都那麼美……

王八看綠豆，只需一秒就能看對眼。住到家裡的廢柴很快就跟鴻雁天雷勾地火。開始還只是趁著中午老牛他們都在地裡幹活、地裡吃飯，其他建築工人中午回家吃飯的空隙行不可描述之事，後來膽子越來越大，每天半夜都到鴻雁房裡來睡。

得到滋潤的鴻雁滿面春光，心情大好，天天做飯都哼著小曲，連罵老牛都少了。她很享受當下，但她也知道這不可持續。眼看房子快要建好，廢柴就沒有藉口繼續住他們家了。最難受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眼看就要失去，鴻雁焦慮起來。

廢柴給她支招，倆人要想天長地久，只能把杜鵑嫁給他。因爲鴻雁比他大十幾歲，而且已經做了絕育手術，他的父母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但如果讓他娶杜絕就不同了，父母肯定同意，以後女婿跟丈母孃來往頻繁不就是天經地義的嗎？鴻雁覺得有道理，可一提出，杜鵑卻堅決反對，老牛表示要尊重杜鵑的意見，不能包辦婚姻。

廢柴再出一招：讓老牛徹底閉嘴。他給了鴻雁一包藥粉，讓她放到老牛的飯菜裡。鴻雁很清楚那意味著什麼，掙扎很久，還是悄悄扔到了廁所。廢柴不斷地催促，又給了她一包藥粉。他跟鴻雁說，只要她幫忙讓杜鵑與他結婚，婚後他就把她一併接過去同住，到時又沒有老牛從中作梗，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鴻雁很期待可以跟廢柴長相廝守，可也下不去狠手。結婚多年，老牛雖然粗魯，跟她沒有共同語言，但對她還是一直很不錯的。

他們也算是自由戀愛，但嫁給他，絕對不是因爲愛情。從踏進牛家的第一天，鴻雁就滿心委屈——她覺得老牛配不起她，但當時的情形，嫁給他好像是唯一的出路。

鴻雁的父親本是省城的高級工程師，鴻雁從小在城裡長大。那場運動來臨時，鴻雁的父親爲了逃避迫害，回到了農村的老家。因爲不會幹農活，經常被人嘲笑。他們的家在一個小島上，每年雨季來臨就會發洪水。洪水淹沒農田、漫過地板、越過窗戶，甚至到了屋頂，四周汪洋一片，一家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辛苦勞作的成果一夜之間化爲烏有。他們只能像難民一樣四處逃避，尋求遠房親戚暫時收留?？墒谴蠹叶既兆硬粚捲＃秸l家都不太受歡迎。洪水退去，屋裡到處是淤泥，清理非常辛苦——鴻雁受夠了這該死的洪水，發誓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

鎮上有個茶場，鴻雁在年輕人中算是比較有文化的，經村長推薦，成了茶場的場長，老牛是茶場的會計。工作關係，兩人接觸比較多。老牛是孤兒，在當年算是根正苗紅的貧農，階級成分比較好。他對鴻雁百般照顧，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但鴻雁看不上他，覺得他太粗魯。她在城裡有個同學，一直與她書信往來，可後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斷了聯繫。

後來有一次他們應縣裡的要求到別的鎮去參觀交流，走到半路的半山腰，突然下暴雨，所有人都困在那裡被淋成落湯雞，又冷又餓又累，遠處藏身。老牛一聲不吭，邁開腿就往回跑。一個多小時後，一輛“大東風”卡風輕隆隆地駛來，老牛站在車上向大家揮手，像一個凱旋的英雄——就在那一刻，鴻雁的心動了，覺得老牛是值得依靠的人，能給她安全感。

鴻雁的父親自然是喜歡老牛的，有他在，自己家裡的農活就有人幹了。而且，剛剛從那場運動中逃出來的他，對出身特別在意。

於是，當老牛再一次獻殷勤的時候，鴻雁問他：“你們那會發洪水嗎？”老牛哈哈大笑，說：“我們那地勢高，從來不發洪水”；

鴻雁又問：“你會‘使牛’嗎？（驅動牛去犁地）”，老牛拍著胸脯表示這是小菜一碟。

滿足了鴻雁和鴻雁父親的核心需求，老牛如願抱得美人歸。他掏心掏肺地對鴻雁好，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但他始終走不進她的心，他只會幹粗活，琴棋書畫一竅不通。把《紅樓夢》裡所有的詩句都背得滾瓜爛熟的鴻雁，多少沾染了一點黛玉的氣質，喜歡傷春悲秋，總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老牛哪裡能懂？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鬱鬱寡歡一輩子？她不甘心！她恨，恨命運的不公。如果沒有那場運動，她跟自己的同學應該就可以雙宿雙棲了吧？如果不是父親重男輕女，把她的戲劇學院錄取通知書燒掉，不讓她上學，那她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名演員，在舞臺上閃閃發光了吧？怎麼會像今天這樣，落到成爲一個村婦的下場？

現在好不容易遇到廢柴，他懂她的小心思，總能哄得她很開心，給她的生活帶來一道光?？墒撬麄兘K歸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除非……可是，老牛又有什麼錯呢？如果非要說他錯，就錯在他不該追求這不食人間煙火的鴻雁。老牛總把自己比喻自董永，說鴻雁是她的七仙女?？墒瞧呦膳窃谔焐仙畎?，如果長期在地上，估計也受不了吧？可再怎麼著，也不至於害他性命啊！

這種種心思折磨得鴻雁夜不能寐，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卻又無處訴說。她只能坐在牀頭徹夜苦等廢柴，身體的歡愉至少能讓她暫時忘卻心裡的煩惱?？墒菭懥俗屗w驗失去他的感覺，痛下決心早點下手，廢柴已經很多天沒有半夜來敲她的窗戶了。

剪不斷，理還亂，憋在心裡實在太難受了！鴻雁於是對著熟睡的黃昏絮絮叨叨，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一一細說——反正她也聽不見，可自己說出來就舒服多了。

黃昏開始真的是睡著了的，但鴻雁這一晚上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她還是迷迷糊糊地醒了。開始她以爲又是廢柴來了，母親在和他說話，於是不敢睜眼，不敢吭聲，閉著眼睛繼續裝睡——她可不敢跟他們硬碰。上次白天他們突然興致來了，嫌黃昏在家礙事，廢柴直接把黃昏騙上屋頂，然後搬走梯子，半天都不放她下來。黃昏在屋頂坐得屁股都疼了，還不見他出來，只好自己沿著窗戶爬下來。幸好她平時經常爬樹，身手敏捷，這纔沒有摔下來。她走到窗戶外，透過窗戶的縫，看到母親跟廢柴正在酣暢淋漓，嚇得趕緊再爬上屋頂。後面他們享受完畢，廢柴才終於放她下來，可還是對她罵罵咧咧的，她哪裡敢在晚上壞他們的好事呢？

可是聽著聽著，黃昏就嚇出一身冷汗——他們竟然想在爸爸的飯菜裡下藥？如果爸爸不在了，她和姐姐們可怎麼辦？她不敢說，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只會責怪她。

怎麼辦？怎麼辦？黃昏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終於，在天亮前，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以後由她來做飯給父親吃，這樣鴻雁就沒有機會下藥了。

第二天，黃昏就主動跑廚房，央求媽媽教她做飯。鴻雁很驚訝，說：“喲？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呀？你也肯學做飯了？上次你爸讓你學，說你是個姑娘，以後終歸是要嫁人的，必須得學會做飯，你怎麼說的？你說你以後請保姆！哈哈哈哈”

黃昏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她確實這樣說過。這事已經被當作笑柄，在村裡和親戚間都傳開了——這十里八鄉的，只有去省城給人當保姆的，哪有人能自己請保姆的？大家都覺得黃昏不知天高地厚，可黃昏心裡就是覺得這沒什麼不可能。

黃昏也不爭辯，只是拉著媽媽的手撒嬌：“媽媽，你就教教我嘛！怕我做的不好吃，我就只給老爸做！”

“哈哈哈哈，可以，可以，反正他不挑！”鴻雁還樂得不用給老牛做飯呢！

黃昏如願拿下給老爸做飯的權利，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這下媽媽應該就沒辦法給他下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