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所紅牆校園的教學樓中,零零散散有幾間教室亮著燈。
亮燈的教室沒有讀書聲,沒有上課聲,也沒有寫作業時筆尖摩擦白紙的刷刷聲,有的只是一羣孤魂野鬼的雜亂喧囂。
哭聲、叫罵、哀怨等等等等,小小的教室彷彿糅雜了人世間所有負面情緒。
在這些令人煩悶的負面情緒中,時不時又會夾雜一道與之格格不入的驚喜,讓整個氣氛顯得荒誕怪異。
“我能看見了,哈哈哈哈,我能看見東西了”
教學樓二樓,班牌上寫著高二三班的教室後排靠窗位置。
李睿坐在座位上,看著教室前排剛剛出現在座位上,摸著眼睛近乎瘋癲的顛沛流浪漢,與旁邊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大爺說著話。
“又一個,老爺子,你說等一會兒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會不會這麼高興”
只知姓張的大爺搖搖頭,說話間帶著一股經歷人生百態的滄桑:“說不準,每個人活著的時候經歷不同,面對死亡的心態也不一樣,可能他會跟你一樣吧”
李睿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句話,從褲兜裡掏出煙,一邊遞給張姓大爺一邊說道:“說的也是,像我們這種有生理缺陷的,死了其實是一種解脫,省錢不受罪”
“呦,煙也帶過來了”張大爺接過煙,眉眼彎曲,樂呵呵道:“有煙你小子不早拿出來,我說怎麼感覺缺點什麼”
“哈哈,就缺來一口吧,我也是剛發現”李睿笑著給他點上,兩人彷彿完全沒把已經死亡的事實當做煩心事。
煙味很快瀰漫在教室中,一個身穿病號服的沮喪中年男人忍不住過來要了一根菸後,陸陸續續又過來幾人。
李睿來者不拒,大家都是要死的人,臨死前過過癮,要求不過分。
男人嘛,就手上這點愛好了。
“大……大哥”
李睿身後座位,身穿一件男士風衣,內裡白花花一片,年齡大小跟他差不多,都是二十四五歲的漂亮女人伸出白嫩的手,小心翼翼的對他問道:
“能不能……也給我一根”
“你也抽?”李睿將最後一根放在她手中,有些詫異。
他生前居住的城市是小地方,不懂事的小太妹抽菸不是什麼稀罕事,年歲稍大些的女人抽菸他著實沒見過,長相漂亮的女人抽菸,他更沒見過了。
“以前不抽”
漂亮女人接過煙,點燃後動作生疏的抽了一口,被刺鼻的煙霧嗆的不停咳嗽,卻紅著眼繼續抽了下去。
“現在我想嚐嚐,那些臭男人每次辦完事都……”抽著,她又忍不住啜泣起來。
“不過大哥你是好人,謝謝你的衣服”
李睿平靜的看著她,想起她之前光著身子出現在教室裡慌亂無措的樣子,知道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不過他沒有多問,人生在世,誰都有故事,只是隨著死亡,以前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嘭嘭嘭”
教室門口,一個禿頂中年人在瘋狂踹門,他想出去,他不願意相信自己已經死亡,他認爲只要自己出去了就能找到回家的路,重新回到那個溫暖的家,老婆孩子還在家裡等著他,他迫切的想要告訴她們自己升職加薪的喜訊。
禿頂中年人踹門的動靜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而剩下大部分人卻不爲所動,依舊沉浸在自己複雜的心緒中。
“沒用的”張大爺搖搖頭,閉上眼,發出一聲嘆息。
屋裡年齡最大的張大爺是二十幾分鍾前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除了他、李睿、漂亮女人和剛剛到來的流浪漢,所有人都嘗試過離開這裡,卻沒有一個人能成功。
這間教室的門和窗戶堅硬無比,不管是踹還是砸都不會留下一絲痕跡,這裡彷彿一所監獄,將他們這些已經死亡的人牢牢禁錮。
至於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和李睿討論半天也摸不著頭緒。
陰間現代化?
“咳咳咳,大哥,你這麼年輕,你是怎麼死的”漂亮女人咳嗽著問道,想以聊天減輕心情的沉重。
“自殺”
看著她不可思議的表情,李睿笑了笑,緩緩對她解釋道:“幾年前出了車禍,家裡人都死了,我雖然活了下來,但是毀容了,腿也廢了,扛了幾年實在覺得再扛下去沒意思,就自殺了”
他摸了摸臉上光滑的皮膚:“說真的,如果是我以前那張臉,你現在可能都不敢跟我說話”
見他語氣輕鬆的說出自己的事,漂亮女人怔住了,張著嘴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
“不用安慰我,我現在感覺挺好的”李睿看出她的想法,類似的反應他生前見過不少,區別只是懼於他的臉不敢說,和同情他的遭遇一時說不出來兩種情況罷了。
當她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個上半身赤裸,肌肉棱角分明,拳手打扮的年輕人,身影由虛到實出現在她旁邊座位上。
隨著年輕拳手的落座,教室最後一個空位被佔據,講臺牆壁兩邊的掛式音箱突兀的發出聲響。
“吱……”
一道刺耳的聲音穿破耳膜,讓教室裡的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在所有人茫然的目光中,音箱緩緩響起一首所有人都熟悉的歡快音樂,那是一首校園運動會常見的背景音樂。
“當,噹噹噹,噹噹噹當,當,噹噹噹……”
伴隨著背景音樂,一道聽不出是男是女的妖異聲音從音箱中傳出。
“喂喂喂,吱……”
“各位死者,現在是22:59,復活遊戲將在一分鐘後開始,本次活動由復生社獨家贊助。”
“短暫的思考你是否已經明白活著的意義,你是否尚且留戀陽間的種種,你是否尚有未完成的遺願”
“想要復活嗎,想要回去嗎”
“努力吧,努力在遊戲中活下去,你將獲得重生”
“本次遊戲參加人數532人,遊戲開始時間23:00,結束時間00:00,遊戲時長60分鐘”
“本次遊戲沒有規則,沒有規則,存活60分鐘即爲通關”
“誰,會是今天的幸運兒?”
聲音落下,一個掛鐘憑空出現在黑板上方牆壁上,秒針不斷走動,時針即將走到11正中的位置。
“復活?我真的可以再復活嗎”
隨著那道妖異的聲音消失,教室內像炸鍋了一樣,衆人或者說衆鬼一個個瘋癲似魔,有的狂笑不止,有的喜極而泣。
他們完全沒有思考消息的真假,沒有好奇聲音的主人是誰,或者說他們不敢去想,不願意去想,他們只能相信,也只有相信。
就如一個病入膏肓被多家醫院宣佈死刑的病人,當有人告訴他他的病有方法可以治癒,即使外人告訴他那是騙人的,是正常人一眼就能拆穿的騙局,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去選擇相信。
因爲,在他眼中,你們口中的騙局是他唯一有可能活下來的路。
在所有人都爲能復活而爲之瘋狂的時候,小小的教室裡還有兩人坐在座位上不爲所動。
“老爺子,那可是復活啊,沒興趣?”李睿看了眼激動的渾身顫抖漂亮女人,又看著如一口古井,不起絲毫波瀾的張大爺,饒有興趣的問道。
“沒興趣,活了七十多年,苦沒少吃福也沒少享,我早活夠了,復活幹什麼?過幾年再死的時候,再讓孩子大哭一次?”張大爺說話時,花白的鬍子上下緩緩起伏,他這個年紀的人對生死看的很淡。
“我對這輩子挺滿足的,死的時候也是命數到了,突然就死了,沒吃什麼苦,倒是你,這麼年輕,不想去試試?”
李睿搖搖頭:“不了,家裡人都不在了,活了幹什麼?繼續一個人當殘廢?”
“不過,遊戲我還是想參加的”
“嗯?”張大爺好奇道:“爲什麼”
李睿拍了拍自己的腿:“活動活動,輪椅上坐了那麼久,我都快忘記跑起來的感覺是什麼樣了”
兩人說話間,一旁的年輕拳手站了起來,因爲剛剛纔來到這裡,所以他還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遊戲,什麼復活,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向門口走去:“嚎嚎嚎,你們嚎個d,tmd,lz在打比賽啊,知道lz爲了這場比賽準備了多久麼,到底是哪個混蛋在背後搞的惡作劇”
練武之人,果然都比較真實……
屋內紛亂沒多久,音箱背景音樂中再次傳出那道古怪的聲音。
“倒計時,3、2、1”
“復活遊戲,現在開始”
“小心,不要被抓到哦”
“嘭嘭嘭嘭”
聲音消失的瞬間,教學樓所有教室內的燈,在同一時間齊齊碎裂,教室頓時變的漆黑一片,引起陣陣騷亂。
電燈碎裂,原本牢不可破的教室門緩緩的自動打開,一個壯碩魁梧的大腦袋身影站在教室門口,他沒有開口,肚子裡卻發出沉悶的聲音。
“陰司有令,陽魂上路”
“陰司有令,陽魂上路”
“陰司有令,陽魂上路”
離門口最近的年輕拳手嗤笑一聲,故弄玄虛,他擡起手,剛準備出手教訓一下眼前這個捉弄他的人,教室外的路燈,卻在此時全部亮起。
昏黃的燈光透入教室,藉著微弱燈光,所有人驚愕的發現,門口那個大腦袋哪裡是人,而是鬼怪故事中,陰曹地府專門拘捕亡魂的
牛頭……
“啊”
代表陰司使者的牛頭出現後,教室頓時亂做一團,驚恐的叫聲同樣也從其他教室傳出,一時間所有人爭相從後門向外跑出。
他們現在終於知道,不要被抓到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陰司有令,陽魂上路”
身材高大,氣勢駭人的魁梧牛頭低吼一聲,雙目散發如墨黑焰,從腰間抽出一條黑焰跳動的粗壯鐵鏈,右手向前一甩,鐵鏈直直的飛向已經察覺到不對勁的年輕拳手。
年輕拳手邁開雙腿想要躲避,可他們相距太近,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鐵鏈已經穿透他的身軀,鐵鏈上的黑焰一窩蜂鑽入他的身體隨意遊躥,不斷將他的軀體扯成各種造型。
“啊……”身體撕裂的疼痛,黑焰灼燒著內臟的熾熱感,令年輕拳手嘴裡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看到這一幕,淡然如李睿此刻也是頭皮發麻,他迅速起身要離開這裡,他是對復活不感興趣,但留在這裡,等待他的只有同樣的折磨。
“老爺子,該走了”他衝張大爺喊道,隨後一把拉住張大爺的胳膊,想要將他拉起來。
張大爺看著年輕拳手的慘狀,眼神露出一抹複雜,他閉上眼睛,輕輕撥開李睿好意的手,對他擺了擺手:“你走吧,我老了,不想再折騰了,與我的一生相比,這點折磨不算什麼,我受得了”
看著與其他人格格不同的老爺子,李睿愣住,心神一陣恍惚,他此刻明白,面對死亡,他的淡然是一種虛假的淡然。
死亡對他來說只是一種解脫,一種逃避的手段,眼前這個頭髮花白的老爺子纔是真正的淡然,那是經歷萬般苦難後,看破一切的淡然。
“走吧,能活下去儘量活下去,你還很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苦難其實沒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
“如果你最後能活下去,聽大爺一句,好好過日子,努力多賺點錢,現在科技這麼發達,花點錢做個那什麼整容,以後還是一個帥小夥,至於腿嘛,會有辦法的,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點一點做,飯要一口一口吃,沒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
張大爺笑呵呵拍了拍他,督促道:“走吧,再不走,你只能陪我這個老頭子一起死在這裡了,你是想看見我變成那個小夥子那樣,還是想讓我看見你變成他那樣”
可能是李睿真的不想看見老爺子死前的慘狀,也可能是他開始對繼續活下去產生一絲期待,還可能是他現在還無法做到如老爺子般真正的豁達。
將事先藏好的兩根菸和火機交給老爺子,李睿便走了。
他走後,之前嘈雜的屋內如今只留下一位吞吐著煙霧的白髮老人,於黑暗中,靜靜地等待屬於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