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國聖武二十八年冬。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夾著呼嘯的北風(fēng),一連下了數(shù)日,將遙遠(yuǎn)偏僻的穆家村覆蓋在一片白色中。
時值臘月,苦寒難耐,穆家村的村民都照例躲在家中貓兒冬,一大家子坐在火炕上,家長裡短,說東道西,倒也其樂融融。
村子地處於大晉國東北的汴州府,隸屬於榆樹縣的一處村子,村子不大,大約百十戶人家,村民大多姓穆,算起來都是本家,只有三五戶外姓,是從別處遷來的。
村西頭,據(jù)穆家祠堂不遠(yuǎn)處,有一座矮小破爛的茅草房,用土坯和茅草搭建,和村中大多數(shù)貧困戶的房子差不多,只是看起來更矮小一些。
這家的主人姓穆名仲卿,說起來還是村中最有學(xué)問的,是名堂堂的秀才,還是廩生,吃皇糧的人物,只可惜,這秀才書雖讀得好,卻做下了一件糊塗事兒:十幾年前,他到京中游歷,帶回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被父母所厭棄,趕出家門。
穆秀才帶回的女人姓杜名美娘,人如其名,生得極美!
據(jù)穆秀才說,他在京中無意中救了一個杜姓秀才,杜秀才感恩,才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他見那女兒溫柔賢惠,便娶了回來。
按理說,這門親事沒費(fèi)穆家二老一文錢,倆老的應(yīng)該偷著樂纔對,但事實(shí)上,爲(wèi)攪黃這門親事,穆老爹和穆大娘,差點(diǎn)將兒子告到官府。
老爹穆連奎認(rèn)爲(wèi),自家兒子既然中了秀才,又是廩生,每月有糧米可領(lǐng),這等體面尊貴,就該娶里正的女兒或是隔壁村黃員外的女兒纔算良配。杜氏雖生的貌美,可一文錢的嫁妝都沒有,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怎配嫁給他的秀才兒子?
穆白氏也認(rèn)爲(wèi)杜氏不配嫁給她兒子,尤其是看到杜氏那副弱花拂柳的模樣,更是氣得不打一處來,莊戶人家,幹不得農(nóng)活,就算生的再美,也是個廢物!
老兩口打定主意,定要兒子休妻,最好是能把杜氏賣了,杜氏罕見的美貌,定能賣個好價錢。
然而,穆仲卿雖然孝順,這一次卻鐵了心似的,說什麼都不肯聽從父母之命,老兩口兒尋死覓活的鬧了幾場無果後,冷了心腸,最後以不孝之名將那穆仲卿從家中趕了出來,一文錢的傢俬都沒有分給他。
穆仲卿分出來後,便央了村中幾個熟識的,在村西的祠堂邊蓋了三間小房,和娘子杜氏安頓下來,這一住,就是十幾年。
杜氏不僅貌美,性子也極爲(wèi)安靜,平日裡總是柔柔弱弱、溫溫婉婉的,村裡人從未聽她大聲說話過,而此時,杜氏卻捶胸頓足,哭得震天響。
“薇兒呀!娘對不起你!你快睜眼看看娘吧……”
“嗚嗚嗚……長姐,長姐,家裡有吃的了,你快活過來呀……”
炕上,一條露著棉絮的破被之下,直挺挺的躺著一個滿臉菜色的少女,少女雙目緊閉,脣色灰白,塌陷的雙頰和僵硬的身體,無不昭示著這女孩兒已經(jīng)死的不能再死了。
杜氏撫摸著女兒冰冷的身子,心疼的像刀割一般。
家中日子艱難,丈夫爲(wèi)了多賺些銀子養(yǎng)活一家人,早在六月時節(jié)辭了鎮(zhèn)上的教館,和本村的一個山貨販子去了南方,販賣本地的山貨,原本說好半年就回,轉(zhuǎn)眼八九個月過去了,人影還不見一個。
家中早已斷了糧炊,爲(wèi)了孩子的幾張小嘴兒,她也是絞盡腦汁,想盡辦法,終究還是餓死了一個。
做孃的,哪有不疼孩子的,看著女兒的屍身,杜氏的心碎成一片片的,要不是還有三個小的,她此時定隨著女兒去了!
“娘,都怪我們不好,長姐是把她那份兒口糧省下來給我們吃,才把自己給餓死的,我們對不起長姐,嗚嗚嗚……”
炕沿邊兒上,三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哭得昏天黑地把:“長姐,是我們害了你,嗚嗚嗚……”
年紀(jì)稍長的女孩兒拉著自己的兩個小弟弟,沿著炕沿兒邊跪了下來,對著直挺挺躺在炕上的少女使勁兒的磕著響頭。
“咚——咚——咚——”
“長姐,對不起,長姐,對不起……”
震耳欲聾的哭聲、磕頭聲,如夢境般縹緲著傳到穆采薇的耳朵裡,吵得穆采薇的頭疼,她皺了皺眉頭,顧不上耳邊的哭嚎,剛醒的她此時有一個非常強(qiáng)烈的感覺——好餓!
非常非常的餓,是那種餓到極致想把胃都掏出來吃了的餓!
穆采薇餓得發(fā)暈的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她本是A國總統(tǒng)的首席保鏢,陪總統(tǒng)出國時,被政敵一顆炸彈送到了這個世界……
“長姐,你不該騙我們說你吃過了……”
“嗚嗚嗚……長姐,你快醒醒啊,你要是死了,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被吵的頭疼,被餓的胃疼,各種的難受……
穆采薇皺著眉頭,咳了一聲,用力睜開乾澀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四張淚跡斑斑,黃瘦不堪的臉。
“哎呀,了不得!皇天菩薩,薇兒,你沒死啊!太好了太好了,哎喲,佛祖保佑啊……”
見穆采薇睜開眼,杜氏跳了起來,高興得語無倫次,她一邊揪著衣襟胡亂的擦著眼淚,一邊站起身,急切的說:“薇兒,好孩子,咱家有吃的了,真的,你等著,娘去給你盛。”
說著,人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兒的出去了。
此時的穆采薇,雙眼已經(jīng)完全睜開了,她愣愣的望著黑咕隆咚的茅草屋,又看了看湊在眼前這三張稚嫩黃瘦的小臉兒,已經(jīng)猜到自己是穿越了。
乾的起皮兒的嘴角因爲(wèi)沒有力氣,只能輕微的抽了抽,敢情在現(xiàn)代年薪千萬的國際金牌保鏢,到了這裡竟然是個被餓死的窮逼!
“太好了,長姐,你醒了,我還以爲(wèi)你餓死了呢……”
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抽著哭紅鼻子,灰黃的小臉兒貼在了穆采薇的被子上,一身補(bǔ)丁摞補(bǔ)丁的破衣裳看得讓人心疼。
“呸呸呸,文兒別亂說,什麼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長姐一定長命百歲。”
“嗯嗯,二姐說的對,是文兒不會說話,長姐一定長命百歲,一定……”
小小的文兒雞啄米似的點(diǎn)著頭,一雙瘦骨嶙峋的小手緊緊的拉著穆采薇的手,彷彿怕她跑了似的。
“來啦來啦,粥來了……”破門簾子掀起,杜氏吆喝著,手裡端著一隻粗瓷碗快步走了進(jìn)來,哭得浮腫的臉上堆著滿滿的笑意。
“薇兒,起來吃粥了。菲兒武兒,快扶你長姐起來。”
穆採菲和穆崇文抹了把鼻涕眼淚,忙不迭的脫了露著腳趾頭的鞋子上了炕,小心翼翼的攙起穆采薇,最小的弟弟穆崇武還拿了一隻破枕頭,靠在了穆采薇的身後。
“來,張嘴。”
杜氏拿勺子攪了攪碗裡的粥,撈乾的盛了一勺,放在了穆采薇的嘴邊。
聞到粥香後,穆采薇的胃已經(jīng)嘰裡咕嚕的沸騰起來,她張開嘴,迫不及待的把粥吃到嘴裡。頓時,一股稻米的清香,透過舌尖兒,傳到了每一個味蕾上。
“嗯,香……”
穆采薇含糊的讚美著,不知是餓得太久,還是古代沒有農(nóng)藥化肥的糧食格外好吃。總之,穆采薇覺得,這碗粥是她有生以來吃到的最最好吃的東西,比起前世常吃的山珍海味、鮑魚龍蝦不知要強(qiáng)上多少倍!
幾個弟弟妹妹守在她的身邊,虔誠的看著穆采薇吃粥的動作,彷彿她吃進(jìn)去的不是粥,而是一家人的希望。
“慢點(diǎn)吃,別燙著。”杜氏看著女兒,柔聲解釋著:“你這纔剛醒過來,不能吃太多,吃多了胃會受不了的。”
一碗粥很快下肚,雖然沒有吃飽,但好歹胃痛止住了,周身也漸漸都舒坦起來。在弟弟妹妹的攙扶下,穆采薇緩緩的躺下身,這纔有精力觀看她的親人們。
她的母親,大約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周身的打扮和電視裡演的窮苦農(nóng)婦差不多:一身打著補(bǔ)丁的青灰色粗布棉衣空蕩蕩的掛在身上,洗髮白的舊帕子包著頭,面色蠟黃,嘴脣乾枯,可細(xì)看之下就會發(fā)現(xiàn),母親的五官是極美的,若是好好的調(diào)養(yǎng),一定會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二妹妹穆採菲已經(jīng)十歲了,由於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樣子,五官雖然精緻玲瓏,但那滿臉的菜色,著實(shí)爲(wèi)她減分不少。
三弟穆崇文七歲,四弟穆崇武年僅四歲,兩個孩子稚氣未脫,瘦骨伶仃的像兩隻小猴子。
至於她的本尊,今年剛滿十三歲,是家中的長女,這個年紀(jì)放在現(xiàn)代,完全還是個孩子,可以在父母的膝下撒嬌,也可以恣意的任性。但在這個朝代,十三歲就可以當(dāng)做大人一樣對待,甚至可以成家立業(yè)了。
原主穆采薇,就每天幫著孃親操持家務(wù),照顧幼弟幼妹。在家中斷炊的情況下,把自己稀薄的一份兒口糧勻給弟弟妹妹們吃,把自己給生生的餓死了!
“咕嚕~咕嚕~”
響聲突兀傳來,打斷了穆采薇的思緒。
小弟弟穆崇武急忙捂住自己的肚子,紅著小臉兒急切的辯解著:“長姐,武兒不餓,武兒昨天吃過飯了,武兒真的不餓…。”
穆采薇心頭一酸:“娘,粥還有嗎?給他們每人盛一碗吧!”
杜氏臉上的笑容一僵,嘴脣蠕動了幾下,卻沒說出什麼,只憂傷的垂下眸子,看那副表情,不用問,也知道答案了。
大概是怕穆采薇難受,二妹穆採菲就搶著說:“長姐好好養(yǎng)病,不要擔(dān)心我們,我們都能挺住,餓著餓著就習(xí)慣了,真的!”
三弟穆崇文也接口說:“今兒家裡已經(jīng)吃過一頓飯了,還是把米留到明天再吃吧。”
“嗯嗯,待會兒我們早點(diǎn)兒睡,睡著了就不餓了。”小弟弟也開了腔。
家裡竟窮到了這種地步,穆采薇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看到懂事兒的小姐弟們,她薇的心裡又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緒。
前世的她在十三歲時,父母已經(jīng)各自組建新家,她則一直輾轉(zhuǎn)在父母的新家之間,成了父母之間相互推諉的多餘和累贅,各種的辛酸,只有她知曉,直到她通過自己的努力,成了享譽(yù)國際的金牌保鏢,才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地位、金錢、名譽(yù),她什麼都不缺,可不知爲(wèi)什麼,她心靈的深處,總有一處空蕩蕩的,像缺了些什麼,而這片空缺,竟然在穿越後的幾個小時內(nèi),神奇的被填補(bǔ)了。
現(xiàn)在,她終於明白,她心靈深處的缺失,就是她從小一直渴望的親情,上天眷顧,這一世,她終於有了血脈相通,心靈相系的至親的親人!
一一撫摸過弟弟妹妹們毛茸茸的小腦袋,穆采薇清澈的眸子裡透出的堅(jiān)定的神采:“放心,有長姐在,再也不會讓你們捱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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