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朝嘉靖年間,河北滄洲出了個武狀元。
此人姓王名然,乃是滄洲士族子弟,家有良田數頃,緞鋪幾間,日子過得甚是殷實。那時民間窮人學文、富人習武,王然幼時拜得名師,三歲開始習武,到後來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三十六路家傳大力鷹爪功練得爐火純青,滄州城年青一輩中罕有對手。
王老爺子中年得子,對他甚是寵愛,什麼都由著他。王然性子直爽,平日裡最喜歡打抱不平,一言不合便出手傷人,城中人都怕他,暗地了給他起了個綽外叫作小霸王,王然聽說後也不以爲忤反而沾沾自喜。
轉眼間小霸王已年滿十六,每日裡提籠架鳥,出入茶園酒肆、花樓賭坊,日子過得好不快活。王老爺子看他不學無術,時不時惹出點事非,尋思照他這樣下去家財遲早敗光,便給他請了個師爺讓他學點詩書禮儀,哪知道這師爺是來一個跑一個,到後來尋遍滄州城沒人敢教他。
古時文有文舉武有武舉,滄州自古就是武術之鄉,英雄衆多,精英薈萃,時不時有人中舉,王然看別人中舉後榮歸故里,敲鑼打鼓燃竹放炮,心裡好不羨慕。當下對父親說:“爹,我想自己如今學有所成,也該外出求取功名,進可安邦定國,退可光宗耀祖,不枉父親十幾年教導之功,你看如何?”
老爺子一聽這話就差點熱淚盈眶了,“我兒終於懂事了,也知道求取功名了,好好,我這就給你籌辦去。”
王然原以爲憑著一身武藝那狀元郞還不是手到擒來?
哪知道這狀元不是人人都能考的,除了弓馬嫺熟還得熟知兵法,王然一試不中,又回鄉聘請城中名士學習兵法,好說歹說竟請動了曾在翰林院供職的一代名士司馬先生,也虧了他天資聰慧,兩年時間不到竟背下了幾本兵書學了些禮法,自以爲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堪稱治世之才,於是又赴考場,哪知道還是不中,回鄉後鬱悶難解,每日借酒澆愁。
老爺子看他這樣心中也急,後來得人提醒,才知道原來是失了打點,於是變賣祖宅田地於朝中上下疏通,次年終於考上了武舉,入京會考時福星高照竟然高中狀元。
那時的武狀元來去自由,可從軍也可不從。王然在京城中待了數日,眼見身上盤纏將盡,卻還捨不得走,每日於茶樓酒肆中頹廢度日。
當時民間說書之風盛行,王然也好此道,每每聽說書人說到好男兒當頂天立地精忠報國時便覺熱血沸騰忍不住連聲叫好。這一日,王然又到茶樓打發時間,說書人正說著“嶽元帥大破五方陣楊再興誤走小商河”,聽得王然如癡如醉胸中豪氣激盪。
不經意間卻聽得旁邊桌上有人說道:“只可惜如今沒有似嶽元帥這等忠肝義膽,否則又怎容倭寇如此猖獗。”
另一人憤憤說道:“想那倭寇劫我商船,殺我同胞,果真是欺我大明朝中無人了嗎?”
再一人冷笑著說:“數十倭寇兵臨城下,兩萬守軍如臨大敵而不敢出,誰還敢說我朝中有人?”
先前一人急急又說:“聽書、聽書,莫談國事。”
王然自幼習武不好國事,總以爲天朝上國萬夷懾伏,哪裡聽說過這等事情,不禁又驚又疑又氣,再無心思聽書,開口問道:“敢問幾位,方纔說的是哪朝哪代的事?”
一人慾言又止,另一人卻認得他是武舉新科狀元,算得是個忠義的人,於是氣憤的回答說:“不正是本朝本代的事。”
王然大驚:“還有這種事,不知那倭寇些是什麼人?”
那人回答:“不過是些海外蠻夷,化外之邦,大唐時就曾來我中土上貢,沒想到如今反讓他們欺到了頭上。”
王然聽他這麼說搖了搖頭:“只怕傳言未必可信。”
先前那人哼哼兩聲說道:“我幾個經商數年,方纔所說都是親眼所見,哪裡又是什麼傳言,你若是不信,自可去登臺各州看看。”
王然心下疑惑,過了一陣又問了其他幾個外來的商客,沒想到都是異口同聲。他本來就是個衝動的人,眼見衆人所說都是實情,頓覺胸中一道無名真火直上天靈,這書是再也聽不下去了,當下回店奮筆疾書,請命從軍駐守東南。
不幾日兵部令下,王然獲副將一職,即日趕往泉州聽差候命。
王然收拾妥當,命家僕回鄉報信,自己騎著棗紅大馬出京赴任。
時值陽春三月,外出踏青賞花者絡繹不絕,王然高坐馬上,覺得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涼風習習神清氣爽真的好不自在,想自己年少得志即將馳騁疆場寫萬世之功名更是得意洋洋,卻突然聽到前方傳來女子哭鬧之聲。
王然下馬步行上前,原來是幾個潑皮當衆調戲良家婦女,那女子一手掩面一手護住身前要害,正自啼哭不止,幾個潑皮錦衣華服顯然是世家子弟,現在正圍著那女子拉拉扯扯淫笑不絕。
王然此時身有軍務,本來不想多管閒事,正要牽馬走開,卻不經意看見那女子容貌,只見她烏雲疊鬢杏臉桃腮,雙彎鳳目秋水含情,柔肢柳腰梨花帶雨,真是傾國傾城的絕色,舉世無雙的佳人,直把王然看心旌搖動魂飛九天。
他本來就是個愛管閒事的人,現在又正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看那女子貌美就動了憐香惜玉之心,停下大聲喝到:“大膽狂徒,當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
幾個潑皮嘻鬧了半天,本意也不過就是惹事生非,見有沒有哪個不識相的出來討打,否則何必如此大費周折,現在見有人出聲,心中大喜過望,都放開那女子齊齊圍向王然,他們在城中一向囂張囂張跋扈慣了,哪裡會把王然放在眼裡。
“皇城之外天子腳下竟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你們就不怕王法嗎?”王然喝道。
“王法,王法?敢情你是不認識我們哥幾個了,告訴你,我們就是王法。”
一個油頭粉面的潑皮嘻皮笑臉道,說話間趁王然不備一拳擊向他面門。看架式也是個練家子,要是遇上別人不備之下說不定還真著了他的道兒,只可惜眼前這位乃是當今武狀元滄州小霸王,就那幾手三腳貓功夫又怎麼傷得了他分毫。
“哼,你是王法,我是王法他老子!”
王然冷哼一聲,一把拿住潑皮的手腕,用力一擰,只聽“喀嚓”一聲,那廝右臂齊肘而折,晃悠晃悠如無骨之蛇一般。
潑皮立時坐倒在地癱作一團,眼淚鼻涕噴如泉涌,哀嚎之聲不絕於耳,王然拍拍手說道:“就你這功夫,回去練個幾年再出來丟人現眼。”接著又對女子說道:“姑娘,你快走吧。”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爲報……”
這番話聽說書人時常說起,王然聽到這兒心跳加速,面上發紅,正指望她繼續說下去,哪知道這女子卻停下話聲行了個禮,道了聲謝轉身而逃,心中不由大失所望。
那潑皮還躺在地上殺豬一般的哀嚎,另幾個卻都已經嚇得傻了,他們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只嚇得臉色鐵青眼仁兒翻白,過了一陣,才指著王然“你,你,你……”結巴了半天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然翻身上馬,不屑的冷哼一聲說道:“我什麼我,告訴你,我就是當今新科武狀元,新任泉州副將,滄州小霸王王然,敢在太歲面前動土,就憑你們幾個還差了點。”說罷揚長而去,心中還想著剛纔那女子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嬌俏模樣。
王然風餐露宿一路策馬南行,不一日到了一處風景絕佳之地。只見兩座高山如刀削斧劈一般直上雲宵,山間一道萬仞峽谷深不見底,其內雲霧飄渺狂風撲面,白雲從山腰間冉冉升起,于山尖化作團團霞光。
兩山之間橫著一道石橋,長約五丈有餘,寬僅三尺不到,竟是鬼斧神工天然所成,橋前樹一石碑,上書“渡仙橋”三個大字。
王然奔波數日,本來已是腰腿痠痛渾身乏力,但見了這雄奇的山勢,這如人間仙境一般的景色,頓時又來了精神。當下立於渡仙橋頭,兩臂伸展仰天長嘯,那嘯聲迴旋山谷久久不絕於耳,嘯聲過後雲開霧散花香撲鼻。
他只顧著欣賞山間奇景,卻不提防身後遠處多了兩個腳伕打扮的中年人。
“師兄,此去不遠便是人煙密集之地,再不下手恐怕機會不多啊。”
“這個我當然知道,師弟你是所不知啊,我看此人文武全才,兼之一身正氣,他日必是一代名將國之棟樑啊,實在不忍下手。”
“師兄萬萬不可婦人之仁,尚書大人待我倆不薄,今天若不除了此人,只怕難消大人心頭之恨,俗話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我二人多虧大人提攜纔有了今日,又怎能有負大人重託。”
“罷了罷了,你不用多說,我心裡自然有數,王然你休怪我二人無情,若不是你傷了我家公子,我們又怎麼會下此毒手。”年歲稍長的中年人嘆了口氣。
“師兄,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手。”
“慢,此人乃是今科武狀元,只怕身手了得,不可輕舉妄動。”
“師兄說得的是,事到如今也不用講什麼江湖規矩,我用九毒絞龍鞭偷襲他下盤。
“想必他必然躍起躲避,我再出五嶽劈山刀攻他上路,他必定會使一飛沖天的輕身功法,借我刀勢飛身而起。”
“我們再用天女散花的獨門暗器。”
“好,動手。”兩人一同抽出兵器。
王然嘯聲剛停,就覺得身後傳來一道殺氣,大驚之下回身禦敵,見來人素不相識,立即怒喝道:“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