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被開除了。
這天下班以後,範線長把我留了下來。
他在晚會結束的時候,對了好幾個員工大發雷霆,說他們劃水摸魚,把我前後左右四個人都罵了一個遍,唯獨留下了我。
“勞哥呀,今天留下你,就是想問下你。你覺得你工作態度有沒有問題?”一向粗暴的範線長突然變的溫柔起來。
而我心裡頓時如墜冰窟,範線長這是要開除我了。
只有開除人的時候範線長才是這幅模樣。
我腦子飛速的轉著,在想自己到底哪做錯了。
我還是想保住這份工作的,於是採取了以柔克剛的做法:
“範線長,對不起。我的態度有問題,我平時有時候不夠積極,做的太慢了,我檢討。”
“你……”範線長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突然發現這個平時不起眼的人竟然有些水平,於是趕緊轉換了套路。
他說:“勞哥啊,你能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讓我非常欣慰,我其實今天批評了好幾個員工,就是在給你暗示,你說說,除了態度問題,你還有啥問題?”
“哦,我……我除了自己工作有問題,還影響了其他工友。”
範線長神情變的嚴肅了一些,馬上追問到:
“還有呢?”
“我上廁所的時間太多了,耽誤了工時。”
“還有呢?”
“我下班總是第一個走。”
“還有呢?”
“我是爲了工資而工作,沒有奉獻精神。”
“還有呢?”
“我,我……我不知道了。”
典型的追殺套路,範線長反殺了我一招。他立刻高聲說:“你看看你,錯在哪裡都不知道,你知道你一天死氣沉沉的樣子給工友帶來了多大的負面影響嗎?還有你也不愛交際,不懂人情世故,一天跟個愣頭青一樣的我行我素,你看看人家馮二狗。”
我冷靜了一下,還擊到:“範線長,我這個人你可能不瞭解,我就是個上班機器。我可能平時看起來有點孤僻,但這是我的優點,你叫我幾點來就幾點來,你叫我幾點下班就幾點下班。我雖然不愛交際,但是我高效啊,我相信我能給工友們帶來另一種榜樣。”
我的回答十分巧妙,既還擊了他說我帶來負面影響的事情,又避開了不愛交際這一點。
範線長感覺今晚上啃不下我這個硬骨頭了,切換成了語重心長的模式:“勞哥啊,今晚我就不多說你了。我是很看好的你,你要多和馮二狗他們學學,以後纔好做,不要一天那麼我行我素的。”然後他就走了。
這就是這一天範線長跟我一段莫名奇妙的對話。
我回去想了很久,應該還是因爲蘭蘭,範線長三天兩頭的糾纏著蘭蘭,而我和蘭蘭又走的近,這讓範線長產生了除掉我的想法。
但是我有點想不通,他範大線長有家有室的人了,家裡還有個母老虎,他能對蘭蘭有什麼想法?
他想吸引蘭蘭做他的情人嗎?人家蘭蘭正牌大學生,會看的上這麼一個工廠的小線長?
又或者他貪圖蘭蘭的姿色,有了邪惡的想法?但是這一點更不可能了,範線長這種俗人,平時耀武揚威,真正遇到事兒了比老鼠都不如,更別說是讓他自己去犯事兒了。
他只是一個一輩子混不出頭的失敗者,人到四十,不上不下,所以就總想在自己的圈子裡找點成就感。
他畢竟管著十幾個人,所有他就要當這十幾個人絕對的國王。
女的就是他的妃子,男的就是他的臣民。對於女的來說,哪怕吃不到肉,也要保持曖昧,對於男的來說,人人都要像馮二狗學習。
說起馮二狗,這件事當然少不了馮二狗的穿針引線,這個小人肯定在那天開始就偷偷觀察著我,從各個陰暗的角落偷窺著我,而我和蘭蘭走的近這件事,就成了他報復的手段。
馮二狗這種人基本就是年輕版本的範線長,他們懦弱又陰狠,爲了在別人面前掩飾自己的弱小,於是就僞裝成老成的模樣,做什麼事情都一副不疾不徐的老練樣子,二十歲就開始枸杞泡酒,但凡做成了一點點事情,都要歸結爲自己偉大人生智慧。
馮二狗配範人精,無敵的組合。
範線長想趕走我這個小小廠狗有一萬種方法,而他採用了最直接的手段。
他向上面的領導打了報告,內容無非是我消極怠工,給他人帶來了不好的影響之類的。
當時我還在流水線上,有個人過來叫我去主管辦公室,我懵懵懂懂的去了,路上心裡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我路過馮二狗那工位的時候,他臉上掛著一幅得意洋洋的表情,那樣子像是被女神才親了一口似的。
我看他這副樣子,隔著五米對他揮了揮拳頭,他一瞬間就縮了脖子,真是個窩囊廢。
當然我想都不用想,我走過之後,他又會用他那張小嘴瘋狂的唸經一樣的咒罵我,肯定會罵上一個小時,罵道他自己都咬牙切齒,好像我是廠裡最兇狠的惡霸一樣。
推開主管的辦公室門,我看到了主管和煩人精,煩人精正瞇著眼笑嘻嘻的盯著我。
“小勞啊,來來來,坐。”他招呼著我。
我坐下,那個主管就開始對我說:“勞哥,你最近在線上的表現很不好,給工廠其他工友造成了及其負面的影響,這邊你說明一下情況吧。”
“我...”我纔剛開口一個字,就被煩人精打斷了。
“唉,我今天也就把話說開了吧,勞哥不僅自己消極怠工,還老喜歡跟其他工友聊天閒談,特別是跟蘭蘭。這事兒我反覆跟勞哥說過,他就是不聽,我覺得這事兒不僅是消息怠工了,還要加上一條亂搞男女關係。”範線長大義炳然的說道。
聽到這樣莫名其妙的誣陷,我看了看主管,主管的嘴角微微翹起,一副玩弄獵物的表情。
當時我有很多種選擇,我想過發火,想過憤怒,想過辯解。
但是經歷這麼多事情以後,已經變的成熟的我選擇了風度。
“好,我辭職。”我大大方方的說。
我這種風度反而讓他們兩個大吃一驚,他們肯定想好了一百種玩弄我的套路,要把我刺激的大哭大鬧,然後像條狗一樣的把我趕出去。但是絕沒想到我這麼大方。
我瀟灑的站起身,把工牌從脖子上取下,扔給了範大線長,連工資都不打算結,瀟灑的轉身離開了。
離開範大線長的世界是一種解脫,在車間那小小的十幾平方的流水線上,他就是神,而離開那裡,他就是一條狗。
他就是一條人到四十,自以爲成熟穩重,其實故步自封,俗氣勢利,自以爲是的老狗。
可悲又可憐,身爲長者,不能給年輕人帶來指引,反而讓人唾棄。
算了吧,這種人再罵他一萬句,他都只會活到自己的世界裡,繼續自以爲活的成熟穩重,因爲那就是他的蛋殼,他作爲一個失敗者最後的庇護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