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飛,今年22歲整。
四年前王建飛家祖墳冒了煙兒,他像是一匹黑馬,從落後的村子裡奔了出來,成了他們村唯一的一名大學(xué)生。
今年年初,王建飛家祖墳上又冒了次煙兒,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市裡的公務(wù)員,光榮地安排進了縣委辦公室工作。雖然僅是一個小小的科員,但卻足以讓他們那個一窮二白的村子,沸騰如剛剛燒開的熱水。王建飛被村裡的鄉(xiāng)親們膜拜成了神,膜拜成了教育下一代的最佳教材。父母的腰板也挺直了好幾度,跟鄰里鄰居說話的音量也不自覺地添了幾分貝。
然而,只有王建飛自己知道,其實他平凡的就像是黃河裡的一顆沙子,無官無職,是官場的最底層人士。在這個圈子裡,他根本挺不起腰來……
今年的第一場雪,似乎是比以往來的稍早了一些。
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王建飛騎著心愛的自行車往家裡趕,縣城的公路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白雪,自行車軋雪的吱嘎聲和轎車的馬達聲,匯成一曲感人的交響樂,毫無懸念地襯托著他的貧窮,象徵著別人的富有。
行至縣醫(yī)院門口,王建飛不失時機地停下車子,對著已經(jīng)凍的有點兒發(fā)僵的雙手手心裡猛地哈了兩口氣,手指頭終於得以活動了幾下,然後高頻率地搓了搓手,總算是磨擦生熱,讓他這雙已經(jīng)形同機械手的人手恢復(fù)了一定的血液循環(huán)。
短暫的取暖之後,王建飛正要騎上自行車繼續(xù)趕路,身邊一陣急剎車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王建飛扭頭一瞧,是一輛紅色的馬自達,徑直停在了他的身邊。
這車王建飛認識,它的主人,是跟他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李光明。
李光明目前跟王建飛一樣,也是光桿科員,沒有職務(wù),沒有官位。但他比王建飛有潛力,因爲(wèi)他爸是李剛,是縣政府的常務(wù)副縣長。
李光明打開一扇車窗,探了個腦袋出來。這個油頭粉面的官二代,總是留著一個永恆不變的中分頭型,一道明顯的中線,將那圓圓的腦袋分成兩個半球,而且老遠就能聞嗅到他頭上那過量的髮乳味兒,刺鼻至極。
王建飛兩隻腳支在地上,衝正要說話的李光明道:“下雪天還剎車這麼急,很危險!你開車得注意點兒,別拿生命開玩笑!”
李光明歪著腦袋捏了一下自己的小鼻子,得意地笑道:“不怕不怕。咱這車有,四輪碟剎,下雪天也不側(cè)滑,不耍尾!安全係數(shù),超高!”
王建飛‘哦’了一聲,實在是無法理解李光明口中所說的‘’和‘四輪碟剎’是什麼意思。他猜應(yīng)該是轎車剎車系統(tǒng)的一種功能吧?
李光明見王建飛不說話,又開口道:“對了對了,你趕快把自行車扔家裡,跟我去一趟銀行!”
王建飛問:“去銀行幹什麼?”
李光明道:“提點兒唄,據(jù)小道消息稱,林書記馬上要換新秘書了,咱不得抓緊活動活動?”
王建飛的心裡又是一陣刺痛。這件事他也聽說了,但卻是有賊心沒賊膽兒。他沒錢沒勢,這種升遷對他來說,只能是意淫的份兒。
王建飛略顯尷尬地支吾道:“我沒空,你自己去吧。”
李光明不悅地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多好的事兒!這不,剛買的馬六!讓你也過過車癮!坐坐唄王建飛,暖和,有空調(diào)。昨天‘大屁股’想坐我車我都沒讓他坐,我怕他那大屁股把我的車座坐下個窟窿。那屁股一拽一拽的,能甩下一斤肥肉。”
大屁股,本名喬勝春,也是他們辦公室的一個同事,因爲(wèi)其臀部發(fā)育的極爲(wèi)龐大,和身體很不協(xié)調(diào),因此被李光明貫以‘大屁股’的外號。
李光明是個頗愛顯富笑貧的富二代,因此王建飛覺得這是李光明故意在他面前顯擺他的小汽車,用他的富有來襯托王建飛的貧窮。王建飛已經(jīng)夠自卑了,受他這一打擊,心比雪還涼。王建飛再哈了一口氣,溫暖了一下重複凍僵的雙手,對李光明推辭道:“我真的不去了,有點兒暈車。”
李光明皺眉罵道:“你小子太不夠哥們兒了!好好好,明哥從來不求人,拜拜,明哥我先走一步!你小子是不是急著回去跟馬子辦那事兒啊……不過說真的,你女朋友是漂亮,真不知道你小子哪裡好,能泡上她……好了,頭都快凍僵了,媽的這麼冷。不跟你扯了,拜拜,明哥先走一步!”
他把腦袋縮回車裡,關(guān)了車窗玻璃,馬達聲頻率增快,小轎車穩(wěn)穩(wěn)地駛了出去。
汽車的排氣管下,有一處被融化了的積雪,像是雪白公路上的一塊傷疤,也像是王建飛內(nèi)心深處的一塊傷疤,難以癒合。
小汽車,王建飛也向往。
當(dāng)王建飛騎上自己的交通工具,在足有兩釐米厚的積雪中起步的時候,李光明的馬自達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
王建飛的身體仍然在跟冷風(fēng)做鬥爭,但是他的心卻突然間溫暖了起來。
因爲(wèi)王建飛又想到了他的女朋友,劉潔。
他的女朋友,是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