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仁愛醫院
女孩肩披一襲齊腰的紅髮,一如既往地戴著那對銀色的四葉草耳墜,坐在一位年輕靚麗的女人病牀旁,削著一個蘋果。
病房裡開了暖氣,牀邊擺放著的欣欣向榮鬱金香讓女人感覺暖暖的。
女人嘴裡吃著巧克力,就這麼和女孩交談起來。
女孩和女人淡淡地說著悄悄話。時而微笑,時而沮喪,時而驚訝,時而惱怒。
女人已經不再年輕,或者說已經過了那種單純的年齡,但她略顯蒼白的精緻俏臉上是可見的純真。
女人漂亮糊塗了一輩子,在這個夜晚,跟女孩坐在病院的牀上閒聊。
女人知道自己沒有精神病,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因而常常拿一個枕頭塞到肚皮前,裝作自己懷孕了。
凌冽的狂風把破舊窗戶哀嚎的聲音送到二人耳中,冷風就這麼灌了進來,女孩起身去關窗。
看著窗外逐漸暗淡的街景,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微的陰寒。
原定的探視時間早已超時,但這一刻不會有人再來打擾她們。
因爲偌大的聖心仁愛醫院如今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關上的窗又呼呼的打開了,隨風而入的,是凋零枯萎的鬱金香花瓣。
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滴落地面的聲音如接連不斷的雷霆在女孩耳中炸響。
女孩終於感到此刻氣氛的異樣,她大口的呼吸著,意識到大事即將發生。
女孩連忙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把“沙鷹”,用眼色制止了女人想要大呼大叫的意圖。
空氣溫度開始驟降,醫院樓下開始出現有節奏感的“馬蹄聲”
女孩牽著女人的手,快步向樓道東部移動。
電梯門無徵兆地打開,刺眼的光芒從門縫裡向外涌,光芒裡的漆黑身影,他戴著銀色的面具,騎著八足的駿馬,駿馬噴吐著雷電!
那是神,是君王...亦是魔鬼。
“這一天,終於來了”女孩輕聲地說道,給沙鷹上了膛。
女孩就這樣牽著女人的手跑啊跑的,手忙腳亂間女孩掀開走道旁被拉上的窗簾,想要跳窗逃跑。
實在不行就跳窗吧,以她的身手從三樓跳下去也不會有大礙。
如亡命之徒般,女孩焦急地拉開窗簾,眼前卻是一堵黑洞洞的堅實牆壁。
如此違反常識的一幕此刻就發生在聖心仁愛醫院的三樓。
女孩手中的沙鷹不知噴吐了多少鍊金子彈,而那君王卻巍然不動。
女孩沒想著槍彈真的能傷到眼前騎馬的人。只想爲她們爭取一點時間。
“嗒嗒嗒嗒...”
那騎著駿馬的君王,就這麼在女孩身後緩緩的追著,他並不著急,在君王的獵場,獵物永遠不可能逃出獵場的邊界。
女孩很快逃到了走廊的盡頭,她安靜地牽著女人的手,看著迎面走來的君王,就像刑場上受刑人安靜等待死亡一般。
君王在女孩身前不遠處停下馬,不再邁步,明明就在原地不動,山巒般的威勢向著女孩碾壓而去。
女孩牽著女人的手鬆開了,此時的女人早已昏迷過去,而女孩也因爲山巒般的威勢而大腦漸漸空白。
窗外的雨勢也逐漸增大,女孩在迷茫間,面帶著一絲微笑,緩緩迷上了自己的雙眼,如同在刑場上默默等待行刑的樣子。
騎著八足駿馬的君王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槍,那是一把銀白徹亮如閃電般的長槍。
永恆之槍,岡格尼爾,也叫昆古尼爾。那是神話中衆神之王奧丁的武器。
此時它的主人將長槍對準了女孩,槍尖處微白的絲線隱隱連接著女孩的心臟。
聽著室外漸漸加大的雨聲,女孩突然感覺這樣的雨夜在記憶裡很熟悉,一段熟悉的韻調在女孩口中自然的唱出。
那是愛爾蘭的荒原上,無邊綠草上,蔭蔭高樹下,父親和女兒的對唱:
Father,dearfather,
you'vedonemegreat,
wrong,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be'sdailygrowing......
......
“路鳴澤?。?!”路明非嘶啞地吼著,在女孩即將被昆古尼爾的鋒銳貫穿之際。
路明非的心彷彿在這裡一刻被揪緊了,多麼似曾相識的場景。
曾經在高天原酒窖的角落裡,也有那麼一剎那,他的心被揪緊了。
直到紅井一幕大戲上演,路明非才明白爲何心被揪緊。
那時的他,畏畏縮縮,膽小如鼠,即便他十分後悔,那個天真,單純,有著一頭柔軟光滑紅髮的女孩已然成爲故人。
紅井之後,難繪君衣。
不能再一次!讓自己後悔!
路明非沒有意識到,在自己決定交出自己最後的1/4性命的決定性因素,是對舊事重演的恐懼。
路明非嘶吼著,連眼中的瞳孔也擴大分散。
“路鳴澤!路鳴澤?。?!我...我要交易?。?!”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世界是一條河流,而這一刻,河流被凍住了。
無數次,路明非期待的身影就像動畫裡的超人一樣,下一刻便立馬出現了在這裡,那個常常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白色領帶的小男孩。
這一次也不例外,然而...
“哥哥,你叫我出來如果是爲了挽救這個女孩性命的話,我可做不到。”路鳴澤漂浮在路明非身旁,冷漠的看了眼紅髮女孩。
“哥哥,昆古尼爾,是連接命運的長槍,是這個世界的怪物,是規則的BUG,你還不明白嘛,哥哥?”
小惡魔潺潺說著。
本以爲小惡魔能做到一切的路明非失望了,連臉上的猙獰也在這一刻定格。
路明非無力地攤跪在地上,如賭場上負債千萬的賭鬼:“路鳴澤!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說過你可以改變未來的一切不是嗎?諾諾還沒死,你...”
“很遺憾,我的哥哥,我在是這個世界規則內的,如果哥哥你願意交易的話,在那個女孩死後,我可以幫你復仇,殺死奧丁?!?
“我同...”路明非剛想說出同意,他向來是這樣,即便這是他最後的1/4生命。
過往的一段回憶突然涌上了路明非的心頭,那是一個天真無邪的紅髮女孩,穿著一身巫女服,拉著路明非的衣角目視遠方,那是一座高塔,被絢爛的燈光包圍著,像是一棵沖天的炫彩巨樹。
紅髮巫女的手上拿著一本小本子,上面赫然寫道:
“04.24,和Sakura去東京天空樹,世界上最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樹的頂上?!?
又一段回憶一閃而過,小惡魔穿著黑色西裝,雙手理了理白色的領帶:“你是這個世界的怪物啊,路明非。”
路明非呢喃著,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不斷重複:“我是這個世界的怪物?我是世界的怪物!我是世界的...”
路明非一直都認爲自己是個無能的廢柴,即使他現在是卡塞爾學院的學生會扛把子,即使尼伯龍根計劃的成果植入了他的體內。
但他不曾領會過一次真正合乎願望的高興,在仕蘭中學時,他不曾有過,到了卡塞爾學院,也不曾有,即使在日本白王之行,也不曾有過。
路明非的小家子猶豫又上來了,真的值得花費最後的生命去做一件不一定合乎願望的事嗎?
路明非想,他沒法像蘇格拉底接過毒酒一飲而盡那樣鎮定自若,也沒法像拿破崙即經流放,又迅速重整旗鼓那樣愈挫愈勇,路明非是很害怕失敗的,況且,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後的1/4了。
路明非突然想起高中語文老師在講解《雪萊詩選》時提到的話,作爲一名英語學霸,又是中國人,這是他高中唯二願意聽的課了。
“如果你十分珍愛自己的羽毛,不使它受一點損傷,那麼,你將失去兩隻翅膀,永遠不再能夠凌空飛翔?!?
此時的路明非就像是窮小子中了彩票頭獎,一時間盛氣凌人。
他也曾有過做出像小說裡的大商人,爲一件東西一擲千金的夢想啊。
想著想著,路明非就有了奇怪的底氣。
路明非咬了咬下脣,終於下定了決心,“路鳴澤,我的最後一次交易,幫我回到過去吧?!?
路鳴澤整整衣領,好整以暇地說道:“路明非,你似乎寫下了無法完成的交易內容,你可知,魔鬼遇到無法完成的條約,可是會毀約的!”
路鳴澤的臉頓時變得低沉,陰仄的聲音在路明非耳畔縈繞。
霎時間,震驚、憎惡、憤怒、不可置信都一一在路明非眼前浮現。
“不,不要?。。?!路鳴澤!?。∧悴荒軞Ъs?。。?!我同意交易?。?!”在意識消散前一刻,路明非眼睛瞪著圓圓的,聲嘶力竭,他的前半生都沒有如此絕望的一刻。
然而,路明非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深淵般無盡的黑暗張開血口獠牙,貪婪地吞噬著路明非的絕望。
......
“當我重臨世界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