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楚天驕的話音落下,中控臺的屏幕亮了起來,儀表閃過微光,那臺屬於黑色邁巴赫的6升V12雙渦輪增壓引擎無聲啓動。
“900萬的車,設置的時候只有三個人的聲音能啓動,一個是我,一個是老闆,還有一個你猜是誰?”楚天驕得意洋洋。
“不知道,不想知道?!背雍嚼渲?。
楚子航側著頭,語氣溫和,“路明非,你家在哪,先送你回家吧?!?
路明非看著師兄這堪比川劇的變臉速度,眼裡對楚父的同情更重了幾分。
言語間,路明非對進入奧丁的尼伯龍根的渴望更重了幾分。
感受到那幾分同情更甚,楚天驕很無奈,換做任何一個成年人被一個初中的小毛孩同情,還是有點奇怪......
察覺到路明非這種怪異的情緒,又聯想到幾天前市區爆發過一次怪異的龍族威壓。
楚天驕決定假裝不知道路明非已經覺醒了龍王的力量。
“好的,師兄?!甭访鞣请S口說了一個地點,位置恰好就在楚子航家的附近。
似乎是習慣了楚子航的冷漠,楚天驕討了個沒趣,倒也不感覺尷尬。
駛著邁巴赫無聲無息地後退,退了一個相當的距離之後,這輛6米多長的超大型轎車在大排量引擎的驅動下開出了校門。
與來時的氣勢不同,離開時如幽靈般平靜,像一隻矯健的豹子般竄出去。
細密的雨幕就這麼被劈開了一道溝塹。
楚子航回望校門,看見門衛挺胸站得筆直,表示了對這輛車和他豪華奢侈的象徵。
楚子航想了想,也許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尊重什麼,邁巴赫這種東西,坐久了你就發現,只是用來扯淡的東西。
路上很空曠,能見度這麼差的天氣裡絕大多數的車都回去歇著了。還在路上跑的車都亮著大燈,擡頭天空漆黑如墨,只是偶爾有電光閃過,像是天空開裂,四面看去大雨茫茫,100米外都模糊一片,邁巴赫駛上了橫貫城區的高架路。
“這麼大的雨你媽也不知道來接你。”
“還好上午沒去洗車,無接觸洗車,一次80塊,洗了人就在水裡了。”
‘上學期的成績單也不知道給我看看?!?
“這位路明非同學,我家楚子航平時在學校怎麼樣?”
“你們學校門衛開始不讓我把車給開進去,我說我接兒子放學,這麼大的淋一下都溼你不讓我進去怎麼辦?費了不知道多少唾沫?!?
“最後我給他說老子這車買下來900萬,市政府進去都沒人攔,你個仕蘭中學還那麼大規矩?他一下子就軟了,哈哈?!?
楚天驕一路上嘮嘮叨叨,一邊單手開著車,後座兩人也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
車內音響迴盪著愛爾蘭樂隊Altan的《DailyGrowing》,渾厚的女聲和滄桑的男聲對話:
Thetreestheygeowhigh,theleavestheydo
Growgreen,
Manyisthetimemylovelveseen,
Manyanhourlhavewatchedhimallalone,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Father,dr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toung,
l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ilygrowing.
一開始兩人還有一句沒一句搭著楚天驕的話茬。
只是這路面滿是積水,飛速行駛的邁巴赫如鋒利的刀刃,在路面上劃出兩道水幕。也成了邁巴赫裡的水幕。
楚子航默默看著窗外,看著飛速後退的景物,二人都沒有再搭理楚天驕的話茬。他在聽著歌,他在爲即將到來的尼伯龍根蓄勢。
雨勢漸漸變大,車內的愛爾蘭民歌也到了過門,音樂節奏戛然而止。
車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還是楚天驕打破了沉默:“這首歌怎麼樣?他們都說是好碟我纔買的,講父愛的,黑膠唱片老貴了,一張300。”
楚天驕從後視鏡看到楚子航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麼,楚子航聽音樂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看著還是什麼空曠的地方。
路明非聽著楚父說的“講父愛的歌”,陷入了沉思,以他在卡塞爾學院優異的外語成績,能確定這首愛爾蘭民歌主要講的是女孩和父親之間的對話。
楚子航哭笑不得,對這個神經大條的男人感到無奈,“你聽不出來嗎?這是講一個女孩和父親之間的對話。你放給我聽不合適。”
“女孩又怎麼樣,生男生女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呱呱落地,長大成人嗎?都是父愛?!背祢溡汇?。”你能聽得懂?我聽說你的英語在學校裡頂呱呱,競賽得獎了......可你媽都不跟我說一聲?!?
楚子航沒有接他的話,而是把歌詞隨著音樂的節拍翻譯著歌詞給楚天驕聽。
樹在長高,也在變綠,
許多次,我看到他的可愛,
幾多時,我獨自對他長久凝視,
他還小,但他還在長大。
爸爸,親愛的爸爸,你對你的女兒犯下偉大的錯
你把我嫁給沒有成人的男孩
我二十四,他十四,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這首歌是Altan樂隊的,唱的是一個父親把女兒嫁給一個十四歲的年輕人,女兒不願意,擔心等到丈夫長大了,自己已經老了。但是父親說……”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並沒有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它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路明非聽著楚子航幾乎準確無誤的翻譯,在旁點了點頭。
楚子航接著翻譯,“但是後來女孩的丈夫還沒長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傷,在綠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蘭絨給他織壽衣......”
“這是什麼鬼歌?一點意思都沒有,女孩的丈夫就這麼死了,這算怎麼回事?”楚天驕算是聽明白了。
“沒什麼意思,就是愛爾蘭民歌,講人生的吧,反正放給我聽不合適。”楚子航淡淡的說道,他其實蠻喜歡這首歌的,很憂傷,可是到底是在講什麼,他確實不知道。
不想聽就關了,我們爺倆聊聊?!背祢滉P掉了音響,“我跟你說了嗎我們公司新蓋棟樓了嗎?老闆在那裡面建了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們用都是免費的,裡面的東西XXX的高級……”他又開始囉嗦了。
楚子航很清楚,這個男人一輩子大概是囉嗦慣了,要不是這樣也不會這麼失敗。
那也得虧的他這麼囉嗦,不然她什麼都沒有吧。
正是因爲囉嗦,才能把年輕貌美的媽媽哄的團團轉,直到哄的嫁給他。楚子航帥的足以在仕蘭中學裡刷臉吃飯都是靠媽媽的基因,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市舞蹈團的柱子,一支《絲路花雨》跳得彷彿敦煌飛天,崇拜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是這男人居然靠一張嘴織著美好的未來,在羣雄之中把媽媽迷倒神魂顛倒,終於在她坐車去杭州旅遊的時候糊里糊塗答應了嫁給他,也是那一次懷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結婚證上恩了手印,漂亮糊塗了一輩子的媽媽才知道那車根本不是楚天驕的,他只是個給單位開車的司機……
也正是這張嘴,才能在後來讓黑太子集團的大老闆看中看中,讓他開著輛邁巴赫。和媽媽離婚後他拍著胸脯對楚子航信誓旦旦,說按月賺錢寄給她母子養活他們。他倒也豪氣得很,掉頭去單位把穩定的司機工作給辭了,出門要找像樣的工作。大概在勞務市場掛了三四個月之後纔得到這份工作,還是開車,不過車好了,待遇卻差了。而漂亮的媽媽那次倒滿能幹的,以淚洗面後幾天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購置了化妝品,裝好精緻的妝容和姐妹們出去玩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給楚子航帶回來一個爸爸來,這次楚子航媽媽挑男人用心思了,選了個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三個公司,離過一次婚沒有子女,求婚時信誓旦旦,絕對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當親兒子養……
同學都覺得楚子航的人生很極品,卻沒有料到背地裡他的人生遠比別人想象的更極品。
但這實在無法歸功於他,是他親生爹媽太極品了。
”看不看DVD?有《玩具總動員》……不過是槍版的。”楚天驕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在對牛彈琴。
’不看,週末我們仨要一起去看?!背雍秸f。
“後座空調熱不熱?”
“行了,別老像個司機似的說話,”楚子航覺得有點累,“我這裡不要司機?!?
’給兒子當司機有什麼丟臉的,”楚天驕臉皮根本就是厚如城牆,或者神經迴路遲鈍得賽過烏龜,“小時候我還給你當馬騎呢。”
楚天驕轉過頭去,繼續開著車。
路明非聽著楚天驕樸實無華的話,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失敗的老男人竟會是一個曾經叱吒混血種世界的超級混血種。
可他剛纔明明看見了老男人轉過頭去一瞬,眼底閃過的滿腔怒火,那是能灼幹這漫天雨幕的烈火,是來自混血種對純血龍族的無盡怒火。
楚子航看著窗外,懶得再和這個男人說什麼了。
真煩,老是淡定地說出讓人添堵的話來,好不容易有個相處的時間,正正經經說點話不行麼?就說小時候那小破屋裡騎大馬也行,可別東拉西扯的,楚子航默默地想。窗外一片漆黑,透過重重雨幕,路燈的光微弱得像是螢火,路上已經看不到車了,大概開始封高架路了。
“你媽最近怎麼樣?”沉默了好一會兒,楚天驕忽然說。
楚天驕的話語很輕,像是在撫摸著什麼易碎品一樣。
“跟以前一樣,上午起來弄弄貓,下午出去買東西,晚上跟那幾個阿姨喝喝酒,喝完一起回來接著聊天,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九點十點?!背雍姜q豫了一下,“反正爸爸也老是出去應酬,有很寵她,她這樣子爸爸也覺得蠻好的,不煩人,就是10點左右打個電話回來問問她到家沒有?!?
楚子航覺得輕鬆了很多,他知道楚天驕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說出來就好像大出一口氣,媽媽是過得蠻好的,反正肯定不想他,姥姥說媽媽從小是個沒心肝的閨女,可是沒心肝又漂亮,就能過很好的生活了,媽媽沾了這個光,現在覺得“爸爸”好像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前不開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了;當著這個男人的面叫了另一個男人“爸爸”也讓他鬆了口氣,不再那麼彆扭了,這就是楚子航答應過“爸爸”一定要做到的,提到他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什麼奇怪的稱號,比如“分頭佬”。
這麼久了,這個男人也該習慣了吧,反正這個兒子的撫養權他當時也沒出力去爭取。
“好好照顧你媽啊。”楚天驕說。
楚子航順著後視鏡看去,那張至今還算英俊的臉沒啥表情。沒一點反應,果然是遲鈍如他該做的。
”嗯,按你說的,晚上睡前盯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幫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給她熱好端過去。”楚子航說。
這就是楚天驕唯一叮囑楚子航每晚要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弄丟了,卻還記得一杯牛奶,又有什麼用呢?媽媽從小就養成每晚要喝一杯熱奶的習慣,加半勺糖,這樣才能睡好,不然就會睡睡醒醒。不過現在她大概都快忘記每天晚上都是楚天驕給她熱牛奶喝了,反正在楚天驕之前有姥姥給她熱牛奶喝,楚天驕之後有兒子給她熱牛奶喝,好命的女人始終有人給她熱牛奶喝。
“仕蘭中學真TMD牛,今年十七個考上清華北大的,兒子你努力!不要丟我的臉??!”楚子航把媽媽喝牛奶這一事揭過,又開始裝模作樣地關心楚子航的學習。
“爸爸說不在國內高考了,直接考出國,我下個月考託福。”楚子航冷冷地頂了回去。
他對楚天驕的關心沒什麼好感,因爲楚天驕永遠是嘴上說說。前年一部20世紀福克斯投資的電影《DragonRaja》在這邊取景,還在初中部的楚子航和幾個同學都被選去當臨時演員,仕蘭中學作爲這裡最頂級的貴族私立中學,藉機炒作學校的名聲,把選演員的消息做上了晚報,當時楚天驕聽說了,也是眉飛色舞,信誓旦旦地說要來片場探班。
“我兒子拍片,我去端茶送水嘛!我開這車去,拉風拉爆了吧?”
拍片的空隙楚子航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片場邊的停車場,可是楚天驕那輛拉風的邁巴赫一次也沒有出現。倒是“家裡”的S500隔三差五趴在那兒,司機老順帶著一付黑超,滿臉保鏢的樣子,人前人後叫楚子航“少爺”,搞得片場人人對楚子航側目。
其實老順平時都叫他“小航”的,但是“爸爸”吩咐了,“在片場不能把子航當孩子看?!薄鞍职帧边€在麗晶酒店請那個有太導演吃飯,導演高興之餘又給楚子航額外加了兩場的戲份,這事情後來還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接連幾天晚報網都有人抨擊楚子航是“年輕富二代混跡演藝圈”。“爸爸”不太開心,給晚報的什麼熟人打了個電話,才把那些負面新聞拿掉。
更別提初升高的那次畢業典禮了,對於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仕蘭中學唸的楚子航來說,那種畢業典禮算不得什麼,不過掉頭去高中部的樓上課而已。又恰逢“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他們定了要去北歐度假。楚子航想了很久,給楚天驕打了個電話說要不你來吧。楚天驕也是很高興,又有些猶豫,說那你媽和你那後爹咋辦?楚子航沉默了很久說你就說是我叔叔吧。楚天驕嘿嘿地答應了。
結果那天楚子航是畢業典禮上唯一背後沒站人的學生,站在**臺的第一位接過校長授予的“優秀畢業證書”。
他是那一屆的第一名,本來想讓楚天驕知道。
’唉唉,我真的沒忘,那天老闆忽然說有重要客戶來,要去洗澡,非要我開車,我只好開車帶他們去,本來估計還能趕上的,誰知道他們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楚天驕哼哼唧唧地解釋。
楚子航隱隱約約知道楚天驕的“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是經常上晚報的,也知道楚天驕所說的“洗澡”是什麼地方。
有同學跟楚子航說過,“我上次看見你家那輛邁巴赫停在那個洗澡城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那是做壞事的地兒吧?”
簡直是句廢話,裝飾得和羅馬皇宮一樣的門臉下面,七八個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濃妝豔抹地迎賓,各式各樣的豪車下來各式各樣的大叔輩人物長驅直入。楚子航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那門臉,想著黑夜裡楚天驕的老闆和客戶們在裡面花天酒地,楚天驕靠在他引以爲傲的邁巴赫上抽菸,煙霧瀰漫在黑夜裡。
他這種人,也就這種人生了吧。
楚家父子似乎忘記了路明非還在旁邊,討論聲也越來越大。
當然,這絕不是路明非動用龍王權能心理暗示的結果。
出國不好,”楚天驕還在哼哼唧唧,“出國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國能學什麼啊,也就學點英語,你英語已經很好了不是麼?國內現在發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機會,國內上大學,上學時候就能瞭解社會了,再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
“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這句彷彿一根針紮在楚子航胸口,叫他透不過起來。做人可以有點尊嚴麼?別那麼無恥行麼?
“你閉嘴!”楚子航像只小豹子那樣低吼。
“什麼?”楚天驕沒聽清。
“我說,你閉嘴!”
“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都是爲你好!”
“你要多聽聽大人的意見!”
聽你的意見有用麼?聽你的意見我將來能找個女孩結婚又不離婚麼?聽你的意見我能按時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麼?聽你的意見我能準點接送他上下學麼?聽你的意見我只是要去叫後爹幫我找找關係?!?
楚子航的聲音很平靜,一點起伏都沒有。他從後視鏡裡看著楚天驕的眼睛,心裡有點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應。
這樣該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楚天驕一下吧?這樣他就報仇了。
楚子航失敗了,他並不能從楚天驕眼裡看到任何變化。
可是,爲什麼這個男人就是不肯...就是不肯硬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