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溫暖的陽光灑進來,黃鶯在屋外清啼,微風入窗,幾許清涼。
榻上人揉了揉雙眼,怔怔地望著帳頂,慵懶地爬起來,伸了個懶腰,再打個呵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公主,洗把臉吧?”一側候了許久的朱雀端著水盆,福了福身子。
第五驀愣了半晌,努力回憶,昨晚貌似又唱又跳,還拉著葉承韜的衣襟不撒手?!
片刻後,她臉紅道:“昨晚好丟人啊……”
“丟什麼人?丟誰的人了?”一個愉悅的聲音在屋外響起,車輪聲由遠及近。
凝露洲的所有屋子從來沒有門檻、也沒有臺階,但爲了符合古制,用了低矮的門線。完全是爲了方便葉承韜這個只能坐著的廢人,四輪車可以隨處移動。
第五驀瞅著眼前的男子,臉孔已不似最初那般不見天日般的蒼白,微微泛著麥色,有了陽光公子的味道。
細看來,葉承韜雖無天人姿容,但一雙明眸如春光,帶著暖意,配上結實卻不臃腫的身形煞是耐看,月白色的華服又顯出幾許貴氣。
她恍惚地笑了:“還是現在這副模樣好一些,不像小白臉兒了。”
葉承韜湊到她身前,擡起她的下頜:“阿驀的意思是,喜歡如今的我了?”
她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無語地白他一眼,冷哼道:“你自己意會去!”
待侍女替她梳洗罷,她轉身便要走,被葉承韜拉住:“去何處?”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細說,直接簡單敘述:“爲師父求藥去,不必擔心。你好生照顧自己,我回來了,會來見你的。”
葉承韜本想問清楚,但又一想,她是怕自己分心纔不說的。儘管不知去向,他依舊笑容明朗:“待你歸來,王府的事想必亦料理完了。你此去要多加小心,我在青都等你回來。”
第五驀頷首離去時,再次被葉承韜叫住,回首,他手裡多了樣東西。
她有些發矇:“這?”
葉承韜將那塊羊脂白玉遞上來:“你上次不是將相思引留給我了?我既收下了相思引,你便將我的相思賦帶上吧。玉佩下側的墨玉珠裡有暗器,放著霧引毒,可助你逃生。”
第五驀微怔,仔細地看著流蘇墜子上的墨玉珠,底部有個針眼般的凸起,至於放毒的出口,嚴絲合縫無從看到。
她收起玉佩:“好,走了!”
……
兩匹馬一前一後出了青都城門,白色追風方纔飲了一罈柳林酒,此刻心情大好。
黑色逸羣則有幾分憂鬱,似乎在擔心主人的病,總回頭看向南方。
第五驀揚鞭一抽,追風狂奔起來,逸羣亦不落後,快速飛馳。她扭頭看了看秦豈,戲謔道:“豈兒,你真是人小鬼大,功夫不錯,騎馬射箭亦不在話下呢!”
秦豈斜睨一眼,確認第五驀不是嘲笑自己。他笑了笑:“師姐,過獎了!”
二人趕了許久,始終不見客棧與酒肆茶坊,觀察了很長時間,才發現有地方落腳了!
雖然是六月的夏日,但西北晝夜的冷熱交替差異太大,此時騎馬飛馳,只覺得後心都涼透了。
第五驀勒馬,看見一個廢棄的黃土窯洞,她驚喜不已:“這是金城郡一帶最荒涼的地方,無法投宿,我們去那邊的窯洞歇著,那裡雖然簡陋,好歹禦寒。金城郡可不似江南,入夜容易起涼風。”
秦豈牽著逸羣,跟隨第五驀進了窯洞。
二人尋了不少枯枝敗葉,還有荒草與枯樹做木材,用劍劈了,生火取暖。
秦豈很無奈,要是爹知道他拿著自己的劍劈柴火,估計會氣的吐血吧?沒辦法,誰讓師姐的承影只有劍柄,沒有劍身呢!爲了不耗費意念凝結劍氣,還是用青冥劍劈柴比較實惠。
第五驀獵來一隻小野驢,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恰巧外面落起雨來,就著雨水沖洗。
不得不感嘆這雨來的及時,去的也及時——驢肉血淋淋的時候下雨,烤好驢肉時便停了,真是天公也作美啊!
秦豈一臉豔羨地看著第五驀:“師姐,怎麼你這都會啊?”
第五驀嫌棄地白他一眼:“別這麼沒見識好麼?這是每個人求生的基本能力啊!額……別跟師父說,我用他教的功夫,就爲了殺只野驢,否則他得鬱悶死!”
她纔不會告訴秦豈,自己四五歲便會生火做飯,七八歲便放羊餵豬了,或是跟著外祖婆去插秧,稻穀熟的季節又收割。農活她什麼都會的,只不過她與沈驀換了身份,長在青苑之後呢,沒有機會做罷了!
秦豈雙手牢牢握著劍柄,按第五驀的吩咐翻轉著烤肉,一本正經地瞟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淡淡問了句:“師姐,你覺著是用爹教的武功來捉小野驢比較奇怪,還是用江湖上聞風喪膽的青冥劍來烤驢肉更甚?”
第五驀喝著白日裡討來的葡萄酒,一口給嗆住:“咳咳咳……臭小子,不說話會死啊你!”
想到師父很無語的神情,她突然笑了:“我倒是覺得,師父應該還好,會比較淡定些,但是師叔的表情應該會更豐富吧?”
秦豈聳聳肩:“反正爹不會發火之類的,說不說隨你咯!”
第五驀忽然覺得,青冥劍如果有劍靈,它今日的神色一定極度兇惡!估計要殺人吧?又是劈柴,又是烤肉的……用鬧鬧姨姨的話,青冥的心理陰影面積應該是正無窮加負無窮啊!
秦豈將烤熟的驢肉掰下來,餵給她:“師姐快吃,挺香的呢!”
第五驀一口咬住,滿齒凝香,握住骨頭開始啃起來,一邊不停地誇讚:“傻小子,手藝不錯嘛!真乃孺子可教也!”
秦豈同樣爭先恐後地吃著,他從沒吃過如此正宗的野驢肉啊!這西北大地雖然荒涼,但是太好玩了!
他一擡頭,愣愣地看著正在與骨頭做掙扎的第五驀,不由得大笑起來:“師姐啊,你啃骨頭的樣子好奇特,像是在跟骨頭打架一樣!哈哈哈哈……”
第五驀猛地敲個爆慄,狠狠瞪了一眼,再給秦豈遞上自己的酒葫蘆:“嘗一口試試?這可是今日我問那個肅州人要的,用了我數十兩銀子呢!”
秦豈接過酒葫蘆,聽著第五驀左手腕上三隻玉鐲清脆的碰撞聲,煞是好聽!
他喝下一口酒,齜牙咧嘴道:“味道真特別!”
第五驀笑的很是得意:“那是,葡萄酒只有西域烏茲國纔有,浥朝不過是這些年統治了河西四郡才能一嘗風味,被稱之皇家貢酒哦~”
她自顧自地誇著:“若非我聰明機智,在此處便截下一壺,你要是在中原喝它,可是犯了皇威的!”
她深知秦豈沒喝過酒,料來酒量極差,與令綵衣有的一拼。果然,不過幾口下肚,便醉得胡言亂語。
秦豈指著初生的明月,雙眼迷濛,口齒不清:“師姐,太,太陽粗來了,我們啓程吧?”
第五驀無奈了:“哥們兒,你睜大眼再看看天上,那是月亮好吧!”
秦豈一臉迷茫地看了看第五驀,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那它爲何變得如此之圓?今天是初幾啊?”
第五驀大大地翻個白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初你個頭啊!今天是六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沒聽說過吶!”
秦豈懵懂地摸了摸後腦勺,被打得有些蒙圈,嘟著嘴,愣愣地瞅著第五驀,又湊到第五驀跟前,癡癡地望著:“師姐,突然覺得你其實蠻漂亮的呢!雖然,不及綵衣姐姐那般傾城,亦不如嬸子那般遺世獨立。但是,你的氣質真的是與衆不同,就像……像是……一種特別頑強堅韌的樹木,叫什麼,什麼來著?我聽離嬸子說過的,生長在沙漠裡……好吧,我忘了!”
第五驀懶得理他,將整張淋過雨、沖洗乾淨的驢皮擱在地上鋪起來,再墊上秦豈的那身狐裘,獨自躺在一旁品酒。
秦豈也躺過來,翻個身緊緊抱住第五驀,傻傻地笑著:“孃親~豈兒抓到你了,你不準再離開豈兒了好不好?”
第五驀心頭一軟,這孩子沒了母親,還能長得如此古靈精怪、乖巧懂事,真是不易啊!
她沒有推開秦豈,回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豈兒乖,安心睡吧。”
秦豈在她懷裡笑得很靦腆:“師姐,豈兒是真的喜歡你呢!原本秦葉哥哥與你有婚約,豈兒不能搶。但是,如今秦葉哥哥不在了,你能不能嫁給我?”
第五驀細細地瞅了良久,確認他醉著,輕聲道:“豈兒,你還小,別總是想這些沒用的好麼?你日後成人了,定是個驚才絕豔的美男子,會繼承秦樓,會有好些女子愛慕你。”
秦豈蹭了蹭她的肩頭:“不要,豈兒只喜歡師姐,不想要別人!”
第五驀這才發現,真不能跟醉酒之人對話,否則只會適得其反。
她將秦豈的腦袋靠在裘衣上,掏出包袱裡的厚斗篷,披在身上,同時也給秦豈細緻地遮蓋好。
寅時,月已偏西,漸轉暗淡,星光大盛。
秦豈揉揉眼睛,怔怔地看著身邊躺著的清秀女子,快要燃盡的火焰跳動著,昏黃的亮光照在第五驀沉靜的臉上,透出幾抹紅暈,很是賞心悅目。
他呆呆地看著第五驀,鬼使神差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竟教自己臉紅了起來,再看向第五驀,她睡得很沉。
秦豈伸出手,似有若無地點著那張棱角分明的嘴脣,輕柔地撫過,又偷偷摸摸地縮回來,像是做賊。
除了孃親,他是第一次與女子這般接近,墨染亦不過是練武的夥伴。
下一刻,第五驀好似感受到身側人已經醒來,揉揉眼,打個呵欠:“幹嘛不睡?”
秦豈眨巴眨巴桃花眼,笑容可愛:“師姐,我睡不著了,能不能先走?”
第五驀冷然拒絕:“要走一起走!”
秦豈欣喜地拾掇東西,裹上厚衣服,用清酒衝著青冥劍,又放在炭火上烤了烤,再倒上些酒,纔將油擦拭乾淨。心裡卻想著,好險沒被發現,否則會很慘吧?
第五驀披上斗篷,旋身直接飛上馬。
按照他們如今的速度,天亮時候,剛好能出金城郡。
天空泛著藍色,星辰閃耀,月影疏淡。
一夜涼風,塞外馬蹄踏星辰,不知誰家彈琵琶,一曲《塞上》訴心聲。曲調哀婉,絃音悽切,思念濃郁,不忍相問。或許是誰家的女孩兒想念故里了吧?
星光墜落黃河間,月色迷濛覆舟上。滔滔河水,逝如斯夫,不捨晝夜。馬蹄噠噠,揚鞭策馬天涯。水流滾滾,聲音激盪而磅礴。
西北的一切,對秦豈而言,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踏著朝陽啓程,迎著日落而宿。
這,即是爹與幾位叔父曾說的,一劍一馬馳騁川穀,山長水闊,身披日月星辰,再伴一人醉飲江湖。
如此,果真是人生一件幸事!
一過金城郡,景色漸轉蕭條,滿目的金黃色充斥著大腦。荒灘、戈壁,唯一可見的色彩就是綠洲和紅柳。
此地多爲戎族人,民風淳樸而開放,性情略爲乖張。
河西有不少漢人商販,將青都或是洛州等地的綾羅綢緞及金銀珠寶,換取西域的奇珍異物,再擺放上車,回往於中原。
二人有要事,並不停留,快馬加鞭,直奔沙州。
本以爲金城郡的戎族已經夠稀奇了,但是從金城郡到沙州的一千六百多裡地,簡直令秦豈大開眼界!
縱目望去,黃河已漸行漸遠,偶然被疾風捲起的漫天黃沙,宛若浮雲般縹緲在遠方,如煙如織。
黃沙不遠處的萬仞高山上,玉門孤城聳立其中,雖無恢宏,卻峻峭而冷寂,猶似大漠蒼狼,仰望長天,腳踏山川。玉門關傲然執拗地扼守著浥朝河山,便如威嚴肅穆的大將軍,捍衛沈氏大地,呵護河西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