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一行人在白衣男子帶領下,徑直叩首。
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彎下腰,雙手扶起了白虎,深陷的眼窩顯得憔悴不已,聲音卻一如既往的關切:“都起來吧!白虎,韜兒可還好?”
玄衣男子應聲將四輪車推上前:“王爺,世子在此處等候多時了!”
親兵分成兩隊,四輪車上,男子一身素衣,微微彎了彎身子:“恭迎父親!”
葉廉赫心中不是滋味,溫和而沉靜:“你是隨我回王府,還是自己回凝露洲?”
葉承韜正欲開口,卻被一陣對話打擾了。
“不對啊……我們走反了吧?此處乃天牢重地,來幹嘛?”
“找人啊!”
“能被押入青都天牢的,可都是重要人物!師姐,你找誰?”
“涼王。”
“啊?你認識王爺?”
“臭小子,你的話太多了!這都走了半個多月,綵衣定然著急了,你先去三清觀給她報個平安,再去尋賀前輩,我隨後便到!”
“哦,隨後是什麼時候啊!?”
第五驀並未回答,直接在馬肚子上狠狠一巴掌,看著秦豈搖搖晃晃地握住繮繩,她笑得很開心。
回過頭,她微怔——那支親兵一臉愕然地瞅著她,眸子裡還有一分不悅,但素養極好,並不發作。
再掃了一圈,居然是葉承韜和兩個貼身侍衛!中間那位中年男子器宇不凡,即便一身布衣依舊蓋不住深藏的功與名,眉眼間是對自己的一番打量。
見葉廉赫一陣茫然,葉承韜給屬下使了個眼色。
白虎與玄武一同走上前,單膝跪地:“屬下參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葉廉赫更是一臉迷茫:“公主?”
第五驀愣了愣,心知葉承韜不是輕舉妄動之人,帶來的人應是可信之人,遂俯身將白虎與玄武一道扶起來。她溫和地笑了笑,像模像樣地回答:“平身。”
葉承韜見著一襲碧衣的女子安然無恙,心中大喜過望,只道:“阿驀,你回來了?”
她嫣然一笑,算作回答,徑直走到涼王面前,福了福身子:“沈驀見過王爺。”
葉廉赫有些發怔,他不曾想,這綠衣女子便是薄公主沈驀,確切說是長成後的公主。不是懷疑她的身份,而是,這姑娘長相至多是清秀,既無聖上的劍眉星目,亦無皇后的秀鼻菱脣。
若非她身上一股不俗的氣質,他當真是以爲這姑娘不過是個村女!說到氣質,這女子猶如男子一般堅毅,大氣端莊,沒有絲毫嬌羞作態,如同參天鬆般頂天立地,只一眼,他便看出,這女子是一匹千里野馬!
他回過神,忙回了禮:“葉某見過公主,還請公主莫再多禮,老朽受之有愧。”
她是第一次見涼王,也就是她未來的公公,原以爲是個老頑固,不想如此好交往。
第五驀隨父子倆去了王府,待下人們都退去,她遞上一個香囊:“王爺,這是鳶州的竹夫人秦帥要我給你的,說必須親自交與你。”
葉廉赫一驚,接過來在手裡一握,臉色微微變了變。
第五驀深知葉廉赫與兒子有要事相商,獨自去了凝露洲。自從跟秦楓鬧了不愉快,之後的她學聰明瞭,也過得自在了些,甚至,連心境都不大一樣了。
或許,這便是成長吧?她說不清楚,只知道,突然間許多人、許多事,盡數都看透了,看淡了!該忘的,盡數都不再記起了。
她方入青都便聞得一陣喜慶,說是慶陽王彈劾涼王的案子已結,慶陽王賠了夫人又折兵,直接被高祖皇帝褫奪了封號,貶作了庶民,但顧念先帝遺命,暫且軟禁王府。
沈戎的確遵循遺詔,並未賜死於沈伏。但將其貶爲平民,且重力打擊了沈伏與沈轍的親信隨從,滅了二人的囂張氣焰。聽聞是涼王世子出了奇招,一招制敵。
至於罪名,就是意圖謀反,本該誅滅九族,但關鍵時刻,沈伏將聖旨拿了出來,皇帝奈何不得。
世人卻不知,究竟世子用的什麼招數。
第五驀不願理會這些事,她如今不過是個江湖閒人,懶得去管權利角逐。她還沒做好面見皇帝的準備,甚至都不想做這個什麼勞什子公主!若非葉承韜對自己用情至深,她怕是連青都也不願再踏入。
總是覺著,自己沒那個心眼,就不要瞎跟著起鬨了。可是師父和竹夫人,都讓自己入京面聖……
“師父曾說,聖上會給我選擇?什麼意思呢?莫不是我可以不當公主,繼續雲遊四海,繼續做個閒人?只要我願意?”她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語著,“若我喜歡隻身在外,四海爲家,聖上當真願意放我走?”
“如此猜度,不若隨我入宮好了!”葉承韜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明亮的眸子全是思念的痕跡,他站在面前,攬著她的腰:“阿驀,若聖上還你自由,你可願爲我留下?”
第五驀低頭不語,任由身前的男子等著,她的額頭抵在那人鎖骨處,感覺到這具身體越來越僵硬,她更加不知如何回答。
原以爲自己這般難處,他不會再非要個結果。
良久,葉承韜仍是沒有鬆手的意思,而是又鄭重地問了一遍:“阿驀,若我需要你,你會留在京都麼?”
她緊皺眉頭:“不會,我不要爲了任何人,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不喜歡朝堂之爭,也不喜歡勾心鬥角,自問,沒那個本事。”
葉承韜終是鬆了手,轉身之後,那幾不可聞的一聲輕嘆,在第五驀心中久久不散。他知道,阿驀只不過對自己有好感罷了,並不是真的非自己不可。不似自己,如此這般地念著她,從南到北地陪著她,由西及東地追著她。
自己,終究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久久地在風雨榭坐著。
葉承韜更是沒料到,第五驀竟然一夜都不留,直接離開青都。甚至,連招呼都不打。
心,痛的麻木了,只有無盡地想念。
可是,他現在是涼王府的世子,再無法同她浪跡天涯、四海爲家,什麼日暮客宿、醉步牽馬,都只是他作爲秦葉時候的一場夢。
夢醒後,塵歸塵,土歸土,雲泥兩不顧。
現下只有一個算是訂婚信物的玉玨,空做念想,以慰相思之苦。他看著那塊相思引,摸了摸那夜阿驀醉倒後睡過的軟榻。不由想起她笑呵呵地親了自己一口,教自己很意外,甚至事後還被白虎調侃。
那是阿驀第一次主動吻他,他驚喜得徹夜無眠。
葉承韜仔細盤算了許久,準備出府。
卻聞侍從來報:“世子,青龍回來了!”
葉承韜立刻命玄武將自己推到了後屋,正襟危坐。
青龍明顯胖了一大圈,原本健碩的身材顯得有些臃腫,大腹便便的模樣很是滑稽,下頜竟然堆了兩層!不僅白虎與朱雀面面相覷,連一向穩如泰山的玄武都瞠目結舌,好像見到了一件極其詭異的事情,表情簡直難以言喻。
葉承韜挑挑眉,眼睛略略睜得大了些,好似在確定一件事——來人的確是青龍。隨後,他的眉毛好看地皺起,聲音平靜淡漠:“你怎麼了?”
青龍滿臉尷尬,訕訕地行了禮,起身後,吞吞吐吐地開始敘述:“主公,屬下,在鎖營給吃胖了……”
“噗嗤!”白虎實在是忍不住了,這不是廢話麼!
敢情世子讓你去辦事,你大吃大喝去了?他見葉承韜不做聲,便放聲大笑起來,竟然笑得肚子疼。
少頃,葉承韜聽著白虎的笑聲,看著青龍如今的模樣,不僅眉毛皺得緊了,整個臉沉了下來。
他冷冷掃一眼白虎,那貨立刻收住魔怔的笑聲。
然後,語氣有些無奈:“青龍,究竟怎麼回事?不是明令禁止飲酒、借貸和淫
亂?”
青龍見世子知道些條框,便清楚地說下去:“是,他們叫做‘三大禁令’,違者出營處置。還有一條,嚴禁散播消極言論。他們一律是外鄉人,本地人則在外鄉聚集,以便於管理和集中。一日三餐,晨起與晚休時間皆固定,紀律嚴明如同軍營。不過,亦有不少徇私舞弊。”
青龍接下來的神情極其嚴肅,如臨大敵般,漆黑的眸子全然是擔憂:“主公,更重要的是,分佈太廣了。從東到西,燕州、朔州、關山郡、金城郡;從北到南,濟州、東郡、威縣、皖州、閩州、洛州、江城、渝州、蜀郡、粵州、贛州、黔地、蒙州城。甚至,連南海的亞郡,都有。”
葉承韜都震驚了,努力保持鎮定,問了主要的:“是否查出領頭人?”
青龍略微思量:“我曾見過他們說的東家,有幾位,主公應該識得——洛州賀江北的獨子、煙花閣主謝文墨、御史中丞的妹妹卓晨景。這都沒什麼稀奇,屬下居然發現,太子亦在其中!”
葉承韜似乎是已經接受了現實,沒有過多的表情和語言,只示意他繼續說,而身旁的其他三個侍衛則是下巴都要驚掉了。
青龍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屬下曾與太子有過數面之緣,他單獨找過屬下。原來,鎖營本來在永定二十年出現,那時,是先帝打理的要務,太后爲輔佐大人。太平六年,也就是三年前的秋天,聖上病重,加之龍城一役令朝中費了不少心血,讓沈轍父子有機可乘,奪了鎖營的控制權。現下,雖然主公與聖上力挫其鋒芒,但……”
“你簡述一下鎖營的整體運作機制。”葉承韜已然知曉青龍接下來要說什麼,直接打斷了,讓他簡明扼要地敘述。
青龍繼續說著:“鎖營的騙術相當高明,每個進入鎖營觀察的人,都會經歷七天分析。從最初的3800吊錢,可以升至一百一十兩銀和二百一十兩,在這七天會每日見四個不同的人,說是閒聊,其實是抓住觀察者的心理,用以突破,從來不會強行收取。然後慫恿觀察者追隨他們,爲了賺取大把銀子,了卻夙願,在青都永和櫃坊入賬。窮苦的百姓自然想過富足的生活,以爲如此壘高塔的形式真的可以發財致富,殊不知,此番耗盡家財,只是爲有錢有權的人做了嫁衣裳!這種壘高塔的方式,他們叫做鎖鏈,是以這個賺取銀兩的組織便叫做鎖營。他們是有自由限制的,除非不幹了,否則離開大本營,都是必須通知三位統領。每個人獨自找是很難尋到的,是由自己的親朋好友引薦,這個人就是引薦人,一層層發展下去。”
葉承韜明白了:“鎖營就是一個聚寶盆,彙集錢財萬貫,收攏各路人才。這猶如戰場博弈,只不過,攻城爲下,攻心爲上!當真是高明啊!想來,太子是欲替聖上分憂了。”
他沉思片刻,只命人取筆墨前來,寫下兩封書信,分別遞給兩名侍衛:“玄武去一趟吳縣秦樓,將信交與秦楓樓主;朱雀則去鳶州竹家,將信託付竹大夫人秦帥。切記,你們此去定要多加小心,不可連累二位,自己亦不可暴露身份。”
最後,他吩咐青龍回去繼續當細作,白虎則率棹隱煙波的十七名親信去往各地,每個州郡派去一個人,他們必須逐個崩潰。
這二十個人,每個人都可以獨當一面。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需要很長的時間,蟄伏、發酵、替代。
處理罷這些事情,他只能孤家寡人地靜一靜了。想起某個人、某些事,心口就疼的慌。
相思咒又開始發作了,父王給的萱草丹,他不想用,卻又擔心不知身在何處的她,因著自己心痛而心痛,只得服了萱草丹。
一個月後,有人來了凝露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