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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慘劇

我出生的那天,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母親說,那天飄著好大好大的雪,他們快樂的跳著舞,卻又慢慢落到地上融化,一切都被月光照得發白。然而我,正是她一生最好的禮物;我誕生的一瞬,是她最幸福的一刻。

對於父親的印象似乎並不深刻。只是籠籠的記著有那樣一個虛假的臉龐,就連他什麼聲音,具體是否存在過,都快要忘記了。

在記憶深處,家的煙囪總在飯點冒著陣陣白煙,不時傳來母親做飯的聲音,我就會在一旁,拉扯著母親的衣角,伴隨著菜香,在那裡嚷嚷:媽媽我餓了,飯什麼時候好啊?快一點快一點。

就好像在河邊撿拾光滑的鵝卵石,每一個看起來都是那麼美麗而珍貴,記憶東流,永不復回,接著美麗的片段把那些鵝卵石般的記憶一點一點的記起。

那時的家裡還窮的很,父親姓大崎,所以我也就只好隨父姓。母親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海婲。

海婲,今天高興嗎?

母親問。

她總是那麼溫柔。但是我知道,母親有時候會很爲難,無法給我應有的物質需求。不過我也可以理解,我從來都知道,所以也沒難爲過母親。

母親總是在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假意的先睡著,等我睡熟了以後,她再起來做針線活。她會織點東西,然後到集市上去賣。

她的技藝高超得很,織的東西也很精美,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喜歡,所以,她只要去一次集市就會帶回來好多錢——起碼對我們家來說,那是一筆巨大的金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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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家的那一支都是姓大原的,母親叫康奈。她的臉頰是消瘦的,白皙的,甚至白得有些嚇人,儘管生活中有挫折,可她黑色的雙眸中裝的都是溫柔,善良,還有,對世界的熱愛。

媽媽,你不覺著,上天不公平嗎?

我問,那天我被別人家的孩子罵了,被嘲笑了——狠狠地被罵做窮光蛋欺辱一番。

當然覺著,上天給我們這麼多挫折,說明他希望我們家能夠克服困難,走向昌盛,已經對我們好過別人了,所以,海婲,你要感激他。

母親笑了,撫摸了我的頭,就如同在喜愛一顆寶石,充滿了愛,使我有一種家的歸宿感。她說,我要和別的孩子一樣快樂,不因別的原因自卑。記住,之所以我們會有苦難,是因爲有天寵著我們!

我記住了母親的這句話,無論何時,不因別人的嘲笑而心煩意亂,不因別人的鄙夷而氣餒,母親說過,天在眷顧我們!

順著河邊,記憶的水嘩嘩,鵝卵石還是那樣美麗。不過,上蒼是在刻意磨礪我們嗎?簡直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我終究沒有那麼強大,依然如玻璃一樣易碎。

那晚,是我所有的幻想都磨滅的一晚。

記得母親在晚餐桌上,一個人,在我熟睡後,織著織著,流淚了,滿臉淚花。

我很快就被母親的啜泣聲弄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望向母親。母親甚至沒有發現。

媽媽?

我問。

她似乎才從淚水的世界裡回來一樣,甚至一臉驚訝。

你醒了?……對不起啊,驚著你了。

母親的哭聲是很小的,如果我不是今天發現了,也不知母親已經在我不曾在意的夜晚裡哭過多少次了。實在是令人心痛,母親明明那麼堅強,她怎麼會這樣哭,她不是很樂觀嗎?

您,怎麼哭了?

我說。

母親笑了,強擠出的,燦爛的微笑。

你睡吧,媽媽只是……

不等母親說完,我就接上話了:媽媽,你告訴我吧!

我懇求著。

母親還是那麼倔強,搖著頭,始終不肯說。我知道,這件事,會使母親萬念俱灰,只是遲早的事。

我不睡覺,死盯著母親。

母親嘆了口氣。

你還記得你父親嗎?母親問。

記得。

我說。

我的父親是位商人,每天都日理萬機。再加上古日本交通並不發達,他不會經常回家。他在外面打拼著,每個月會寄回來些錢,使我們母女的生活稍稍寬裕些。父親是會回來的,在外面買完這最後一批貨,就會回來。

既然如此,母親又爲何而傷心?若不是父親在返家的途中或是在外生活的某一天,亡了命還是受了傷,服了兵役?

我問母親。

母親聽後,哭得更厲害了,一個勁的搖頭。

待好久之後,她終於平復好心情,擦擦眼淚。

孩子,媽媽騙了你。

你父親,就在這個村子裡……

那他爲什麼不回來?我甚至氣憤。

他……

母親猶豫了,面對我還無知的深邃而烏黑的雙眸,她不知這話怎麼說出口。我也不記得母親是怎麼用一些片面的語言說服我的,總之就是父親有了外遇,與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意思。

那一刻,我無數的夢境都消失了,都在這隻言片語間,消失得一乾二淨。我夢想某一天夜裡,父親急得滿頭汗水回來,然後在看見母親的一瞬解除了所有的疲勞;我夢想或是某一日,能與父親在一起玩耍,聽他講這個綺麗的世界;我夢想,能有一個完整的家,與父親母親一起的家。

不過,這些夢想也終成了幻想。

從那時起,我開始迷茫,我記得父親的面龐——那時還記得。本以爲可以見到父親的……我真是不敢繼續想這件事:父親與另一個,我與母親都不認識的女人在一起,然後養著另一個孩子。

母親對我已經盡力了,父親卻從來不知道,他只是自顧自的。既然是這樣,爲什麼還要在一起過?

我的內心所有的防線都瓦解了。我不希望這樣!

那一刻起,我強制我自己忘記這一切,忘記自我,忘記情感,徹底做個人偶,什麼都麻木就好了,因爲這個世界就沒對我仁義過。

遠方的天際,黃昏到了,泛著昏黃,使人睏倦,當然也會激起一絲傷感。我對這些已經沒有感覺了。徹底封閉內心,放棄本屬於我的快樂。如果連自己都難保,那未免活得太不值了。家裡窮不是別人嘲笑我們的理由,或者說,自己不認爲窮。

但是,儘管我認爲我封閉了自己,但那永遠都是不可能的。

面對母親,我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覺得對不起她。像她這樣有些而擁有強大靈魂的人,怎麼可以,遭受這樣的虐待?

我已經極度珍惜我的母親了,對於母親,那就是我生活的唯一。可是,天下絕路太多了,沒人去走,只有我去走了嗎?

同年年底,母親和我一起入睡,沒有起夜做針線活。是啊,她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了。陽光透過紙窗照耀著房間。窗外歡聲笑語,鳥語花香。可屋子裡,卻佈滿了灰塵,我的眼睛似乎在無盡止的放大。突然,想起了母親。

我一回頭,發現母親的臉慘白,眼睛的眼球似乎也往外凸。我摸了她,好涼。

我被嚇得跳了起來。

然後,就沒有了。

她…………死、了?

我不知我哭得多狼狽,只是看著她死時的面龐。儘管已經冰涼,但我依然覺得那是最溫暖的。

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

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

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

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

就這樣,直到說的口乾舌燥了,才語速減緩。

有一些鄰居覺得不對勁,來到我們家,先是捂住了鼻子,因爲,多少有些屍臭。

我就坐在牆角,一遍一遍的重複著那句一開始就在重複的話。他們都以爲,我瘋了,我傻了。那又怎樣?我的生命,靈魂,一切早就隨著母親的身體,被土地一點點的埋上了,就再也不會甦醒了。我還有什麼……情感?麻木……

到晚上,我在抽屜中找到了母親留下的紙。

走到那遙遠的山腳下——另一個村莊,那裡有我姨母家的人。

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

奇怪的是,我竟然,一點都沒覺著餓。

一點都沒有。

夜晚,我什麼也沒帶,就那樣離開了家。我沒有任何的留戀,沒有任何的牽掛,把“母愛”那種情感忘在腦後了,徹底的遺忘。我只是在行屍走肉。

一步一步的。

夜空的星星閃著,好如一個怪物的洞黑的骯髒的大嘴裡露出的百萬顆牙齒。實在是令人作嘔,似乎吞沒了整個世界。

遠方的山罩著迷霧,路程似乎還遠得很。所謂的姨母,也不知會對自己怎樣。連自己最困難窮苦的時候都無法相助,還不是個沒良心的牲畜?他們家也不會是窮人的,因爲如果是窮人肯定不會翻身成富人,這樣我去了還是死路一條,他們一定是富人。

當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遠方的山村已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那座山總是神神秘秘的,一定有山神在裡面居住著吧!走近村子,我看見了炊煙。那炊煙寥寥,腦海中閃過我在夕陽西下回家時,母親做飯的煙,那種情感,是那麼的陌生。我眨了眼,冰涼的淚珠從眼中落下,但很快又幹了。

那些生來就沒有過母親的人,固然是可憐的,因爲他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母親。

更可憐的是那些在成長過程中失去母親的人,因爲他們在心裡一直都知道什麼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