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中,玩耍處不過山野田間,在華進(jìn)哥哥還寄住在我們家時,我是那一羣玩耍孩子中的跟從者。
那時,南方平常的大雨總讓屋側(cè)的巖壁冒出水來,那巖壁是我們家修屋場時開鑿出的,那石壁所顯出的一層一層的紋理,和張家灣中的如出一轍。每到春雨時節(jié),泉水便從那壁上縫隙流淌出來,匯入水溝,排入田中。它們常常掛起瀑布,打在石頭和水面,那似鞭炮的噼裡啪啦之聲,便常常在春夜響起。而我們的玩耍,則是尋一短棍,照那出水的縫隙小洞來回抽插,在堵住洞口不久,那水便大些,而我們比的,則是看誰的孔洞流出的水最大。流水的洞僅有三處,我和我的姐姐,宋丞、宋琪以及華進(jìn)哥哥,偶爾還有陸彪哥哥和陸爽到來,往往沒有位置給他們分享,便只能拿著小木棒在那巖壁上捅個洞,妄圖它流出水來。就是這麼一件無聊至極的事情,我們常常可以玩到春水消停。
那壁上是一叢巨大的胖竹,周圍零散生著些紫竹,細(xì)弱地支在那綠從中,每至春天,便有酸蔗梗生出來,紫斑在翠綠的根莖上密密麻麻排布,一人來高,我的爺爺常告訴我:“幹噠,就跑去扯根酸蔗梗,吃了就不幹了。”
他雖然常常那麼說,但我從未見過他吃那東西,而是喝揹簍裡攜帶的茶水。後來我去吃了那東西,翠綠裡頭是空心的,嚼起來,總是發(fā)出壓碎竹子一樣的清脆之聲,自身的水分著實(shí)叫人解渴,但其酸卻是叫人口水不止。
陽溝有一處洞眼,丟滿了酒瓶,洞口不足一把椅子那樣高,對於洞裡的世界,我常常浮想聯(lián)翩,認(rèn)爲(wèi)山洞裡,總歸是住著妖怪的,爲(wèi)此,我不時拿著爺爺?shù)氖蛛娡才吭谝欢巡AЬ破可希e頭張望,有一天,我把酒瓶刨開,匍匐著進(jìn)了洞去,裡頭四處滴水,卻沒有鐘乳石筍,片狀洞庭只有兩三米高,自層巖中鑽出的帶些油污似的黃濁水流,匯聚到中央成爲(wèi)一片,有幾根朽木支撐著洞頂,對面再無其它路徑,不知道從前用來做些什麼,聽人說,很久以前便有了,這樣的洞,山谷溝裡也有一處,半人高,藏在溝邊的樹叢裡,那裡我早早便去了,也是一路的黃色濁水,裡頭有處折彎,不久便又沒了去路,和屋後的洞似乎是一人所挖,不知用處,那濁水又是什麼也無從知曉。
那溝中本無魚兒,我放養(yǎng)了抓來的苗纔有了那麼一羣。在此之前,唯有螃蟹和沙鰍兩類,至於我爺爺和婆婆所傳說的娃娃魚和紅色魚兒則自始便不得其蹤。
華進(jìn)哥哥那一夥,總是相邀來這溝裡抓沙鰍,之後便一鍋炒了,和他們在大灣溝裡抓的螃蟹一樣,送來一盆,叫華進(jìn)哥哥嘗,在伸到我的面前,我拿起其中分不清部位的一塊,像是吃一整塊鹽一樣,慌忙吐出,而他們,則是撫在門框上哈哈大笑。華進(jìn)哥哥在我家的時光在我的記憶中是很短的,他是我們表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一個,總是領(lǐng)著我們玩耍,年紀(jì)小的往往被排斥在玩耍大隊(duì)之外。
我在其中排倒數(shù)第三,宋丞和陸爽在我之後,而我,總在被帶和被不帶的邊緣,這不禁再次讓我領(lǐng)略到大人的特權(quán),我常常對此羨慕不已。
從前在溝子裡沒有魚時,我們表兄弟姊妹也會去那溝裡抓沙鰍,有一次,我們?nèi)サ搅四情L滿芭蕉的小灣裡,上去,有一處無魚的大潭,我的陸彪哥哥,一馬當(dāng)先,跳入潭中,用著簸箕在垂於水中的雜草一通亂攪,當(dāng)時我在岸上,當(dāng)他把簸箕提出水面時,卻大叫一聲,說:“有刺錐兒!”
我同岸上的一衆(zhòng)湊過去看,果然,那是一坨黑色的長滿針刺的球形動物,拳頭大小,和板栗球極爲(wèi)類似,但其針刺要長些,也不知道眼睛四肢嘴巴長在何處,在陸彪哥哥手中的簸箕中,一動不動,但那絕非板栗球。
見到這稀奇物的我們“哇哇”叫個不停,華進(jìn)哥哥捲起褲腿就往潭裡跳了下去,嚷嚷著:“那是害魚的東西,會把魚搞死,拿上去弄死去。”
在我們這一羣好奇地像是小貓的孩子的簇?fù)硐拢懕敫绺鐡?dān)著那簸箕上了岸,陸彪哥哥邊上岸邊說:“找兩根棍棍來,要粗點(diǎn)點(diǎn)的,嘞東西有毒!”
聽到號令的我們四散而去,我也到一旁折了兩根樹棍,跑回去,遞給陸彪哥哥,他看了看,選了我們其中最合適的一根,一根是我的,一根是華進(jìn)哥哥的,我看著陸彪哥哥和華進(jìn)哥哥兩兄弟小心翼翼地將那刺錐兒倒在地上,拿木棒敲打,它卻一動不動,毫髮無損。
“要戳,打不死的!”華進(jìn)哥哥說著要搶木棍。
“要找?guī)r頭砸,我去找。”
“不稍得,戳的死,戳的死,陸彪你快戳。”
不知道是誰說的這些話,嘰嘰喳喳中,我只記得這些。
後來那東西還是被戳開了,裡頭是一灘豆腐腦似的東西,不禁讓我聯(lián)想到腦漿,頓生肉麻。
那東西我再也沒見過,後來在科教頻道看到了“海膽”這一生物,竟與那刺錐兒一模一樣,這叫我疑惑不已,海膽也能入這水溝?我對此,就如同對泥鰍和沙鰍之分一樣,抱以極大的懷疑。
再向小灣上游行進(jìn),是大片種著百枝樹的荒地,從前的人在此處種著番薯和花生,田邊有幾棵桃樹,是我常常攀爬的地方,在田的最裡頭,石頭漸漸變得巨大,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爺爺曾和人商量養(yǎng)一羣羊,那是一羣可愛的不行的動物,我常常和未出遠(yuǎn)門的姑爺在這灣中放羊,我也常常想騎到羊背上,只是它們的搖擺叫我生畏,我常常在那小灣裡見到許多小動物,比如松鼠一類,也有些許動物死在那裡,我曾在那溝中撿到過某種動物的頭骨,並像科教頻道中的研究者一樣,推敲著那頭骨的由來。
再上去便是懸崖陡坎,枯了水的瀑布兩邊,除了雜亂的藤蔓和挺拔的勁鬆,別無它物,那鬆是我所不認(rèn)得的,和紅皮鬆有所不同,那是黑色的,樹幹渾圓,少見,和那鎮(zhèn)上“章子麪館”牆壁上所貼的黃山壁紙中的迎客鬆一般,顯得飽滿黝黑,看著莫名的舒服。人們常常來此處砍柴,不碰那松樹一分,自遠(yuǎn)看,那松枝與雲(yún)霧橫向架在森林中,同其中的生靈,著實(shí)達(dá)到了恰如其分的和諧。
那小灣作爲(wèi)支流,不多長便不見了蹤影,沙灣則還需向山中長去,一路是不長草的踏得緊實(shí)的沙路,在一片綠草灌木中開闢出來,沿著水流,蜿蜒進(jìn)了羣山最裡,在那溝的兩邊嶺上,是一色的古鬆,常常出入雲(yún)間,一條小路向進(jìn)山左邊的嶺上盤繞而上,那沙山是鬆鬆垮垮的,所幸有各色綠植纏繞住,纔不叫大雨剝蝕而去,我們常常隨著大人砍柴進(jìn)山去,那山腰有一大塊緩坡,叫李子樹踏,說是古人曾居住於此,而能作證的唯有山下溝中的些許石器。
那片從樹木間空出的地方長滿了灌木雜草,其邊緣生有十幾棵桃樹,長滿白色絨毛的桃子不足半拳大小,常常在夏日的陽光下,掛滿枝頭。那荒坡皆是破碎的板巖,從中長出的灌木是畫眉的家園,往日爺爺來此放牛時,看見一家,後來同我說,我便同他一道去看,那是一窩住在灌木叢下苔蘚上的鳥兒,我們走近時那母鳥便猛地飛出,衝我和爺爺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們沒有理它,自顧扒開灌木,把腦袋扎進(jìn)去,沒有羽毛的醜陋禽類幼崽張開了它們的大嘴,朝天仰望。我伸手去拿,爺爺說:“莫拿它,一哈就死噠,它娘要磕你,莫拿它。”
我便沒拿,只是紮在灌叢裡看著,不久爺爺牽牛去了別處吃草,我還那樣看著,它們的母親一直都沒有離開,後來它緩緩靠近,回到巢中,像是一一請點(diǎn)一樣,磕了磕它的孩子,便蹲下閉上眼睛,又不時睜開來看看我。
那是一隻稍顯肥胖的棕色畫眉,通體棕色外,眼上如眉白羽正是其得名之處,那是從眼睛一直延伸過頸脖的白線,在我看來,倒是像一滴眼淚,在那鳥兒飛行時,自眼中涌出,染眼周一片,再隨風(fēng)向後,卻不似人的眉毛,同眼睛區(qū)分開來。
那地方動物不少,偶爾見刺蝟松樹竄動,但其沙質(zhì)鬆軟的土地卻也叫鑽地峰很是喜歡,夏日裡我每每到那,遠(yuǎn)遠(yuǎn)可聽見地下有“嗡嗡”響動,及細(xì)細(xì)查看,可見些許長了老虎腦袋的蜂蟲自地洞鑽出,它們對人不大感興趣,但如果途徑那片土地,踩陷一塊,那最好是提起褲子跑開,離開肇事現(xiàn)場。
有一條小路穿過荒地,延伸向?qū)γ嫔郑恢ヌ帲矡o人再從中走來,我們通常沿來時小路向上,一路高鬆偉岸,野草也少了起來,滿地枯針落葉,卻顯得乾淨(jìng)不少,利利索索。
過了梨子樹踏的路少了彎,徑直延伸向山嶺,可看到頭,兩邊的松樹安安靜靜。
去那嶺上是累人的,但到了最高處,也就是嶺上,路便只有一條,就是沿山嶺一線,狗子常常快人一步,跑到山嶺四處撒尿蹦躂。
在無雲(yún)的天日裡,常常可見兩邊對嶺,松樹幹間,枝間,針間,天地顯得坦坦蕩蕩。
嶺上小路常常顯得棕褐色,同兩側(cè)綠苔區(qū)分開來,那裡可見些蕨類植物優(yōu)雅生長在松林間,只是常被狗子撒尿調(diào)戲。
小孩子並不學(xué)大人砍柴,也四處蹦躂,但不四處撒尿。常常去大人所告知的地方尋找蜜米兒和櫻桃。再則是滿山遍野地採蘑菇,這事常常早有預(yù)謀,並不隨機(jī)辦事,在規(guī)劃好線路後,孩子們便鑽進(jìn)了森林。
至於蘑菇的有毒與否,全憑長相認(rèn)知,凡色彩鮮豔者去之,長相奇特者去之,不可食名錄中者去之,這樣,也便只剩下鬆箘可採。
我常常爲(wèi)鬆箘的美感所折服,自然,味道也是一樣,它們生長的姿態(tài)著實(shí)富有傲氣,傘蔓朝天伸展的樣子證明了這一點(diǎn)。每次看到一個,採摘一個,都無不叫人享受,如同抓魚一樣,在採摘的時候,我的眼睛,卻已經(jīng)掃向別處,在尋求下一個了,而這一個,我已經(jīng)在接近它的時候欣賞完畢。
林間偶爾見到些羣野雞飛逃,大的在前,小的在後,狗子,則在最後,每次見到此景,我們常常張牙舞爪,“刷刷”地大喊,野雞跑地更加迅速,狗子則屁顛屁顛地跑回來,一路明明搖著尾巴,卻汪汪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