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赫赫有名的瘋狗
薛梟雖極其惹人討厭,卻不得不叫人承認(rèn)他的強悍之處——
“小題中,十二題全對,三道大經(jīng)綸,均獲得優(yōu)上評價。一開始林昶評卷時,察覺出薛梟空題的不對,暗自將他的卷子劃歸落第名單——當(dāng)年取七十六人,剛好給了他七十七名。誰知因此爲(wèi)聖人登基後第一次春闈,聖人臨時起意評閱試卷,取了前一百名的卷子拿入內(nèi)宮詳閱,親將薛梟的考卷放進(jìn)考中之列,並其中一篇約束官吏權(quán)力的文章獲聖人硃批.”
柳大人瞇著眼,一邊漫不經(jīng)心吞雲(yún)吐霧,一邊諷笑著隨口絮叨薛梟的是非:“金鑾殿上反咬考官,若放在先帝朝,論他再大的道理,也得先挨二十個板子正了效尤再說話,如今的聖人”
柳大人“呵呵”笑了兩聲,邊笑邊搖頭:“如今的聖人就順著他的話把春闈暫定了,順藤摸瓜查下去,查了個林昶收受科賄的實名並禮部五名官員查抄貶官,連帶國子監(jiān)四位博士也燒了一把身外之火,出人意料的是,薛梟本人未被點狀元,而是被聖人草草賜了個兩榜二甲十三名出身.”
堂屋東南角的琺瑯報時座鐘,最上方“突突突”驚現(xiàn)一隻顏色鮮豔的絨花翠鳥。
小茉莉躬身端過一碗熱湯藥,蘇州府的話腔:“老爺,該品藥了。”
藥湯熱霧嫋嫋,散發(fā)出微微的苦氣。
柳大人一手執(zhí)煙管,一手接藥盅一飲而盡,湯碗隨意放到小茉莉掌中,隨口抱怨一句:“沒什麼效用,倒越來越苦?!?
山月低頭聽,餘光卻看到柳大人指甲蓋嶙峋分層。
小時候,水光就這樣,赤腳大夫說,是因她氣血虧虛,力不至指尖,才這樣。
山月微微擡眸,眼神落在柳大人浮腫的眼袋和泛白的嘴巴上。
酒色掏空皮囊,妄念催生枯朽。
再好的湯藥,也撐不起這具腐朽滄桑的軀殼。
山月低下頭來。
柳大人將話頭又扯回薛梟:“授予出身後,他被下放到浙江道太倉直隸州寶山縣任縣丞作貳佐官,兩年後,至浙江履道監(jiān)察御史,一年後轉(zhuǎn)正實授,不到一年就辦了個大案?!?
山月適時開口:“什麼大案?”
旁邊傳來一聲譏諷的嗤笑:“什麼大案?刀刃向內(nèi),大義滅親!”
柳大人眉頭擰緊,嫌惡於長子的插嘴,又不耐當(dāng)著外人責(zé)罵,看長子一眼後,向山月繼續(xù)道:“你可知道十三道巡察御史的職責(zé)?”
山月?lián)u頭。
柳大人又扯一口煙,似笑非笑地看向劉尚宮:“只有十日,尚宮功課繁重呀?!?
劉尚宮微微頷首記下。
山月低頭靜聽。
“十三道巡察御史,雖只有七品,卻有糾內(nèi)外百司之官邪、辨百姓千萬之冤枉重責(zé),於先帝朝,此不過爲(wèi)閒崗,多置年老知縣於其位,無功無過至暮年”
柳大人賦閒兩年,雖將一隻眼仍留在官場,手中到底沒了實權(quán)。
只看不說,哪有真乾過癮?
柳大人說起官場道道來,話腔裡透露出幾分眷戀:“也就是薛梟在這個崗職上,把他大伯掰倒後,巡察御史這份職,才漸漸香起來。”
此時,山月說不說話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柳大人沉浸在當(dāng)年沉浮跌宕的實權(quán)歲月,長鬚微翹,面目雖平靜,眼神卻難掩雀躍:“三年前,十幾個小丫頭被塞悶在一個逼仄馬車裡,一路自南邊運送途中,竟全員窒息而亡。”
“恰好,其中一個小丫頭是一縣主簿之女,被迷暈拐走,那主簿暗廂查明後,一路上報至州府,卻被州府主官強壓,始終不得伸張,甚至,該名主簿在家中莫名暴斃。”
“薛梟臥底牙行徹查此事,方知那州府主官的恩師,正是他的親大伯,時任戶部右侍郎的薛懷瑾,他一路查至京師,竟查出薛懷瑾另置別院中私藏十萬雪花銀及無數(shù)奇珍異寶的內(nèi)幕,天子震怒,當(dāng)即下了薛懷瑾詔獄,薛梟右遷左僉都御史查案。不過一個月,薛懷瑾卻和那位主簿一樣,暴斃詔獄?!?
山月想起“青鳳”的機制,擡眸問道:“是‘青鳳’嗎?”
柳大人鬍鬚翹了翹,煙管指向山月,目光看向劉尚宮:“是隻好蝶兒?!?
山月抿脣。
“人牙運貨,確是爲(wèi)‘青鳳’做事,再待他查下去,‘青鳳’將暴露於水上,未免夜長夢多,他只能一條白綾保全格局?!?
柳大人道:“就像上回程家送錯藥,我柳家也必定要拿話來說,方可平事?!?
柳環(huán)低頭,掩藏不忿的眼神。
柳大人言歸正傳,繼續(xù)評說薛梟:“本以爲(wèi)人死了,貪銀充公,線索就斷了,誰知那薛梟頭很硬,仍繼續(xù)暗查,查到了帝師、內(nèi)閣次輔袁文英的頭上,被聖人狠狠責(zé)罵後罷官貶職?!?
“大家都以爲(wèi)終於消停了,誰知,一年後,他手握陝北布政使司瞞報賦稅的證據(jù),再次起復(fù),此次二度右遷正三品治書中御史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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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人扯一口煙管,吞吐一番,斜睨山月:“你可知,官場上如何評價薛梟?”
山月?lián)u頭。
“一、條、瘋、狗。”
柳大人目光冰冷:“一旦被他咬住,不死不休?!?
五年,薛梟自七品縣丞,官運亨通至三品治書中御史,回首望去,少年歸來不過二十二歲。
飛昇的代價是,孤人寡臣。
赤條條一個人,無慾無求地獨活,與親族隔斷,無黨朋結(jié)營,更將同科、同仁得罪殆盡。
他辦起案來,不論生死:既不論自己的生死,亦不論旁人的生死,傳聞,一旦官吏進(jìn)了都察院,莫不是脫皮剮肉,幾乎無人生還,只留一口氣等待裁決。
他處境也不算好,兩貶兩起,低谷時被差點被埋伏的人砍死,更不提冷言諷語。
聽說,如今他的上官對他頗有成見,放出話來:“你要掙功績就去掙,不要把血濺到我身上,我是想安穩(wěn)致仕、福澤後人的!”
看吧,饒是都察院出身的官宦,也瞧不上薛梟的做派。
他不過是龍椅上坐著的那個人,手裡一把髒刀。
上位者還願意用你,你就還算個人。
一旦觸及底線,就如當(dāng)初薛梟查到帝師身上,那竈娘養(yǎng)的皇帝怎麼做的?
是不是立即將薛梟革職查辦了?
竈娘養(yǎng)的,如今尚要避江南官場三分鋒芒,坐上龍椅時,屁股沾的屎都沒擦乾淨(jìng),怎麼可能有餘力保你一條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