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混沌千里,天雷萬道。
空空洞洞的聲音穿過滾滾雷聲盤旋在空無一物的混沌之中,那聲音平平淡淡又冷冷冰冰,那般七情不染,那般六慾不沾。
“經(jīng)千千情劫磨鍊度化,此次歷劫歸來可願摒除七情六慾迴歸仙位?”
另一道聲音乾淨透徹得無一絲塵埃,又倔強堅定得不可一世。
“迴歸仙位?把自己變成一尊沒有情感的石像,即便受萬萬人香火供養(yǎng)不死不滅又如何?呵!神仙,我不稀罕!”
“你不服?”
“我不服!”
混沌之中一道金光閃現(xiàn),萬丈金光裡現(xiàn)出觸目驚心的歷劫斷語。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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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無名丹(1)
夏夜子時,樂遊峰頂再度流光溢彩,萬丈光芒直衝霄漢,映射著半面夜空如同白晝。
三道帶著千鈞之力的劍光閃過,峰頂四周如水波般盪漾的結(jié)界轟然破碎,孑然立於頂峰之上的樂遊亭瞬時分崩離析,墜入萬丈懸崖。
亭子中心的石桌勉強算是完好,石桌之上虛虛漂浮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黃金寶盒,那直衝霄漢的萬丈光芒就是這個寶盒發(fā)出來的。
數(shù)丈開外,一襲玄衣的男子翻轉(zhuǎn)手腕,長劍寒光收入劍內(nèi)。
絢爛光芒裡映出一張無可挑剔的俊美面孔,修長的眉眼,單薄的嘴脣,明明應(yīng)該是一個魅惑狂狷的恣意人物,卻由於極度冰冷的眸子讓整個人顯得狠戾而恣睢。
一道紫影閃來,立在玄衣男子身側(cè):“主人,恐有陷阱,不如讓流火去取。”
玄衣男子嗓音低沉,帶了一絲與生俱來的的陰翳:“不必。”
流火小心翼翼低問:“主人,這件事本身帶著幾分詭異,主人何必冒此風險呢?”
玄衣男子沉默了一瞬,道:“感覺有趣。”
黃金寶盒散發(fā)的光芒逐漸減弱,一刻鐘後光芒便會消失,那意味著寶盒也會消失,數(shù)月以來,此種景象周而復(fù)始。
玄衣男子身影輕輕一晃,人已落入亭內(nèi),流光溢彩裡修長手指慢慢探向?qū)毢校瑓s在抓握的一瞬,整個人愣住。
世界瞬間入冬,冷得人遍體身寒。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林子裡突兀地爆發(fā)了一連串輕靈悅耳的大笑,那笑聲感染力極強,恍若可以穿透世間萬物,包括此時冷凝到駭人的詭異氣氛。
“墨封啊墨封,費了這麼大勁最後竟然只得到了一抹幻影,我覺得你還是自我了斷算了,這麼丟人的事兒若是在江湖上傳開了,你這個大名鼎鼎的玄華魔君還怎麼混啊!哈哈哈哈——”
墨封猛然擡頭望向聲源來處,那是一片漆黑濃密的樹林,狹長眸子裡的殺氣已如潰壩的洪流無可抵擋,他猛揮衣袖,不計可數(shù)的冷光便如離弦的箭鋪天蓋地朝密林射去。
亮如白晝的夏夜裡,只見一道赤色身影在茂密林間快速躲閃,極快地匯成一道光,一道炫目的赤色光芒。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抹倩影已落在了不遠處的巨石之上。
那是一個身著赤紅色衣裙的小姑娘,十六七歲的模樣,如果不是一雙眼睛那將是一張極爲普通的容貌,走在人羣中甚至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可是她擁有了一雙舉世無雙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彙集了天上地下近乎全部的神|韻和靈氣,眼波流轉(zhuǎn)間,顛倒衆(zhòng)生,攝人心魂。
她坐在巨石上,手裡抓著一隻烤得外焦裡嫩的雞腿,仰起頭衝著墨封清靈靈地笑,裙襬下方一雙纖小玉足不老實地敲擊著石面,露出半截純白色千層底繡花鞋。
她一邊啃著雞腿一邊揚聲問:“阿芷,可有受傷?”
林中眨眼間閃出一個藍衣女子,看樣子比那啃雞腿的小姑娘大幾歲,容貌是一種冷硬的清秀,低頭回復(fù):“姑娘,阿芷無事。”
小姑娘點了點頭,笑吟吟地望向墨封:“還好阿芷無事,否則本姑娘今夜絕不會饒了你。”
墨封握緊手中長劍,慢慢瞇了眼,寒光自狹長眸子裡一絲絲溢出來:“你是誰?”
小姑娘笑得更好看了:“本姑娘知道玄華魔君劍下不死無名之輩,但是本姑娘今夜可不是來跟你拼命的。”
墨封聲音又冷了幾分:“我再問一遍,你是誰?”
小姑娘隨手將啃完的雞腿丟掉,跳下石頭撿了片樹葉擦了擦手上的油漬,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考槃宮,上官心心。”
擡頭見墨封狹長眼眸裡冷光驟盛,可是他身畔黃金寶盒散發(fā)的光芒已愈漸衰弱,上官心心急忙擺了擺手:“打住,墨封,我真不是來跟你打架的,你看寶盒馬上就要消失了,我是來看寶盒的,即便你真想打架也容我好好看一眼寶盒行不行?要不我今晚不是白來了嗎。”
隨著話音一落,上官心心已飄身落在殘破的亭子裡,皺著眉頭繞著石桌觀看,一邊看著一邊還不忘提醒立在一旁的墨封:“別偷襲我啊,令江湖人聞風喪膽赫赫大名的玄華魔君偷襲一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我死了倒沒什麼,玷污了玄華魔君的威名那可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墨封默默盯了她片刻,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隨後竟收了手中軟劍。
上官心心仔仔細細觀察著光芒漸弱的黃金寶盒,點了點頭:“玄華魔君也算憐香惜玉。”探出纖長白皙的手指觸向懸浮於石桌之上的黃金寶盒,口中喃喃自語:“這麼真實的寶盒竟然只是一抹幻影,太神奇了吧。”
話音未落,上官心心的面龐卻白了,她下意識看向身畔墨封,卻看到墨封同樣驚異的目光,喃喃問了句:“墨封,你真的……什麼都觸不到嗎?”
手指觸到一個冷硬的物體,實實在在的物體,那是黃金寶盒,可是……爲什麼墨封方纔抓住的卻是一抹虛空呢?那是她親眼所見,在場所有人親眼所見。
就在他們二人愣怔的須臾,轟隆一聲巨響,腳下山石轟然崩開,就像一個怪獸張開血盆大口,裹挾著無可抵擋的勁風將他們二人直直捲入山體最深處。
隱約間還可以聽到峰頂流火和阿芷的失聲呼喊。
“主人——”
“姑娘——”
咚!咚!
兩聲之後。
不消片刻,寒潭裡先後爬出來兩個人影。
上官心心全身溼淋淋地趴在寒潭畔一邊咳嗽一邊咒罵:“見鬼了!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那邊墨封已經(jīng)盤膝坐在寒潭畔暗暗調(diào)息,掃了眼四周:“想不到樂遊峰竟然是中空的,好在山峰最深處是寒潭,否則就真被你害死了。”
上官心心狠狠瞪他一眼:“跟我有什麼關(guān)係?是我拉著你來尋寶的?要怪也只能怪你,沒事兒把結(jié)界劈開幹什麼?”
墨封淡淡瞥了她一眼:“強詞奪理。”頓了一下:“不講理。”
上官心心爬起來擼了擼還在淋漓滴水的衣袖站在墨封面前:“你還敢說我不講理,我還說是我遇到你倒黴呢!倒了大黴了!”
墨封擡頭的一瞬眸子裡已籠上怒色,然而目光掠過她身子的時候卻迅速變了神色,急忙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上官心心愣了愣,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大叫一聲:“啊——”
雙臂慌慌張張護住身子向後退,羞憤大喊:“墨封,你流氓!”
墨封閉著眼睛嘆氣:“是你非要站在我眼前。”
上官心心跌跌撞撞退到一根石柱後面,咬牙切齒髮話:“在我把衣服烘乾之前你如果敢過來我一定殺了你!”
墨封語氣淡淡:“我對你沒興趣。”
由於是夏天,衣服穿得單薄,入水之後幾乎要變成透明的了,身姿輪廓一覽無餘。
上官心心咬緊牙關(guān)勸慰自己:沒事,洞裡光線暗,看不清,看不清。
轉(zhuǎn)念覺得不對啊,洞裡光線雖然不及白晝,卻絕不昏暗,怎麼有種正月十五賞花燈的感覺。
急忙認認真真環(huán)顧四周,忍不住心中驚歎。
當真是鬼斧神工,原來整個山洞都是由水晶石構(gòu)成的,到處閃閃發(fā)光,根本不需要外界光源。
兩個人很快便用內(nèi)力烘乾了衣服,之後不約而同沿著洞壁攀援向上尋找出路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兩個人一前一後回到了寒潭畔。
上官心心問:“怎麼樣?”
墨封搖頭:“越往上洞壁越光滑,無處借力,根本出不去。”
上官心心端坐在地上,似也不當回事兒,只把手裡的黃金寶盒搖了搖,笑著問墨封:“想知道里面是什麼嗎?”
墨封拂了拂衣襬,盤膝坐在對面:“哪裡找到的?”
上官心心朝寒潭努了努嘴,嘆了口氣:“爲了一個破盒子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失策啊失策。”
數(shù)月以來江湖頻頻發(fā)生異象,夜夜子時,西北方向天空流光溢彩,光芒瀰漫天際,偶爾還夾雜著怪異的吼聲,最後查明光芒來自樂遊峰。
江湖衆(zhòng)人推斷定是有什麼得天獨厚的奇珍異寶現(xiàn)世了,引得整個江湖的人紛紛趕去尋寶,然而所有見過寶物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憶了。
雖然之後極少有人再去尋寶,可是由於異象的不斷出現(xiàn),久而久之導(dǎo)致整個江湖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百姓更是認爲上天欲降大災(zāi)禍於人間,爲了躲避災(zāi)禍,加入各種邪|教,舉行各種獻祭儀式,一開始也只是屠宰些牛羊,發(fā)展到後來開始生祭活人,各種人間慘劇不斷髮生。
江湖上雖然門派林立,可是有三個門派卻實力均衡地站在了江湖頂峰。
考槃宮,江湖杏林之首,懸壺濟世,救治蒼生,卻又獨善其身,絕不涉入任何江湖紛爭。
玄華堂,江湖黑道之首,行事狠厲,嗜血橫行,卻也有其特立獨行的底線:不行卑劣之事,不取骯髒之財。當然,“卑劣”和“骯髒”亦有其脫離禮教束縛的不同尋常的理解。
觀火閣,江湖白道之首,致力於維護武林正道,平衡江湖勢力,然而兩位閣主卻放浪形骸得驚天動地,正經(jīng)起來是仙,不正經(jīng)起來……是魔,仙魔只在一念之間就是用來形容他們的。
上官心心自記事起就在考槃宮宮主,也就是她的師父青陽瑟的溺愛中長大,除了天上的星星水裡的月亮,只要是她想要的想玩兒的,青陽瑟都會盡全力滿足她,即便惹了天大的禍事師父都不會多說她一句。
可想而知,她的性子就是這樣煉成的。
江湖上發(fā)生了此等怪事自然激起了上官心心的好奇心,她知道師父雖然對她極爲溺愛,卻絕不會允許她涉入江湖之中的事,這是師父的底線,也是考槃宮的底線。
可是不知怎麼,這件怪事就是惹得她心裡癢癢的,思來想去,反正也不怕師父責罰,師父才捨不得責罰她呢,所以就趁著師父閉關(guān)的時候帶著影衛(wèi)阿芷偷偷跑來了樂遊峰。
當然,玄華堂堂主玄華魔君墨封前來探查這件事情的真相根本不足爲奇,怪事搞得整個江湖翻天覆地,門派規(guī)模越大自然受到的影響越大。也沒準兒,他真的是因爲好奇呢。
想必,觀火閣也該出動了,因爲觀火閣是最喜歡管閒事兒的,如今天下都快大亂了,那個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觀火閣不可能袖手旁觀,畢竟觀火閣這個名字取自“洞若觀火”,若是真的作壁上觀,那就要變成“隔岸觀火”了。
墨封伸出五指在上官心心眼前晃了晃:“上官姑娘,神遊太虛多時也該回來了。”
上官心心斂了斂心神,把寶盒遞給墨封:“打開看看是什麼?”
墨封挑眉:“可曾看過?”
上官心心搖頭:“不曾。”
墨封接過寶盒,默默看了看她,竟勾脣笑了,只是他的笑容雖然很好看,卻實在沒什麼溫度:“也對,有風險的事情姑娘家還是少做爲妙。”
上官心心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誰說不是呢,有玄華魔君在,怎麼也不會忍心讓我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來冒險的,玄華魔君的俠肝義膽當真是整個江湖的人都望塵莫及的呢。”
墨封也不再說什麼,像似完全聽不見上官心心的調(diào)侃諷刺,只是細細打量著手裡的黃金寶盒。
盒身刻滿了莫名其妙的圖案,像似一種符咒,又像似一副圖畫,似是而非,難以辨別。
上官心心湊過去小聲問:“怎麼,你是在跟寶盒做心和心之間的溝通嗎?”
墨封握緊寶盒,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爲什麼要遇到你。”
上官心心輕輕拍了拍墨封肩膀:“這是你的福氣,別驕傲,也別感慨,趕快把寶盒打開。”
墨封深吸了口氣,將寶盒放到地上,開口對著無人的方向,抽出腰間軟劍劍尖在鎖釦上輕輕一撥,盒蓋嗒的一聲彈開,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毒煙毒鏢什麼的飛出來,整個山洞也沒有發(fā)生任何異樣的事情。
兩個人靜默了片刻,慢慢探過身子去看寶盒內(nèi)部,裡面安安靜靜躺著一個通體透白的小瓷瓶。
墨封將小瓷瓶拿到眼前仔細觀摩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上官心心:“是你們考槃宮的東西。”
而上官心心那一雙極美的眸子已經(jīng)籠上了拂不散的煙波浩渺,她自墨封手裡取過瓷瓶,翻轉(zhuǎn)瓶身,純白的瓶底刻了一朵纖小簡約的蓮花,怔怔搖搖頭:“確切的說,是我的東西。”
那朵蓮花圖案是她自己親手刻上去的,刻痕浸了藥水,夜裡會發(fā)出寒冰般的光澤,恍若一朵光澤流轉(zhuǎn)的冰蓮花,此乃她一人獨創(chuàng),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僞造。
她心中大惑不解,索性拔開瓶塞往手心裡倒了倒,竟倒出兩顆褐色的丹藥,送到鼻端嗅了嗅,目光更茫然了:“我從未煉過這種丹藥,到底是怎麼回事?”
擡頭見墨封的眸子已如暗夜蒼穹般深邃,上官心心秀眉微蹙:“你是在懷疑我,還是在懷疑考槃宮?我不會這麼無聊,我們考槃宮更不會這麼無聊。”
墨封嗤笑一聲:“考槃宮我倒是信得過,至於你……”
上官心心杏目圓瞠:“我一定是有病,戲弄了整個江湖也就罷了,竟然還跟你一起狼狽不堪地困在這個鬼地方。”
墨封環(huán)顧四周:“是過於蹊蹺了。”又問:“到底是什麼丹藥?”
上官心心搖頭:“不知道。”眸光一轉(zhuǎn),笑吟吟地看向墨封:“不如你嘗一顆試試?沒準兒是什麼長生不老丹呢。”
墨封冷笑:“如果是穿腸毒藥呢?”
上官心心一本正經(jīng):“如果你死了我就確定是毒藥了,而且我還可以根據(jù)毒發(fā)癥狀判斷出來究竟是什麼毒藥。”
墨封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瞇起雙眼,狹長眸子裡的凜冽寒光越來越盛。
上官心心不以爲意地擺擺手:“稍安勿躁,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想殺我,不過呢,如今我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你殺了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想啊兩個人的腦袋總比一個人的腦袋多點用處吧,你就再忍忍,出去再動手也來得及。還有啊,我現(xiàn)在真的挺餓的,你的肉能不能吃啊?”
墨封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我現(xiàn)在不想殺你了,我現(xiàn)在只想把你嘴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