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水窖的門緩緩打開,閃進來一道身影,細看和蝶戀的容貌別無二致,自然是淳于冰無疑。
“你還真是神出鬼沒!”司馬芊芊顯然並未從惶恐之中恢復,她看了一眼淳于冰又將目光投向了垂著頭的蝶戀,見她嘴角血線淋漓,也不禁擔心起她的生死。
“她現在還不能死,只怕是急火攻心,傷了根本,若她是真瘋了,就如你所願了!”司馬芊芊怔怔的說著。
淳于冰冷笑一聲,“我只是要你拿個木偶來折磨她一下,誰讓你的秘藥太過霸道!”
“秘藥只會激發人內心的恐懼,這木偶與那兩三歲的小娃兒如此相似,只怕是她真將其當成了獨孤羅。”
司馬芊芊說著,撿起摔碎的木偶,低聲再道:“她剛剛撕心裂肺的樣子真嚇人,任哪個做母親的,瞧見自己的親骨肉被活活摔死在面前,不發瘋是不可能的?!?
淳于冰聽著她的話,緩緩蹲下了身子,伸手撫摸著蝶戀的臉頰,輕咬嘴脣道:“她處處與我作對,我沒有殺她已經是最大的剋制了,瘋了好,瘋了也就不必再傷心難過了!”
“你心疼她了?你與她終究是有血緣之情?!?
“血緣之情又怎樣?”淳于冰惱怒地打斷了司馬芊芊,“不要和我說這些,你待她醒來幫我好好查看一下她的身體,有什麼傷勢趕緊幫她治好,免得主上不悅。至於今日之事,你莫要將那秘藥撤了,直到將她……”
“直到要將她逼瘋?”司馬芊芊露出一絲猶豫之色。
淳于冰豁然起身,狠冷的說道:“是的,瘋了,或許對她來說是比清醒著更好!”
言罷,便不再理會一旁的司馬芊芊,徑直離開了水窖。
司馬芊芊盯著蝶戀思索了半響,面前的這個女人若真是瘋了,對她,對阿那瓖未曾不是件好事,難不成柔然的汗妃會讓一個瘋子來做?想起阿那瓖那張英俊的臉龐,司馬芊芊拿定主意,索性吹熄了油燈,帶著木偶也離開了水窖。
過了許久,待一切都沉寂下來之後,潮溼地面上的蝶戀緩緩擡起了頭,看向了水窖的木門之外,雙眸黯淡無光,嘴角無聲的抽搐,那一聲一聲低沉無序的嗚咽從她的喉嚨處發出,竟是如此的悽惶而絕望,無奈又悲傷。
……
江風習習,卷著溼潤的氣息掠過獨孤如願冷峻的臉龐,吹得他身後的帷帳烈烈作響。
獨孤如願修長而又充滿力量的十指撐住窗棱之上,黑色的眸子比那黑夜更加讓人沉醉,凝然望著遠方,似乎是要將那無邊無際的暗夜看穿。
“玉兒,你爲何不信任我!”獨孤如願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有焦急,也有懊喪,更有關切和憂心,“你爲何就不看一眼我給你的書信?”
數日來不眠不休的找尋,早已令獨孤如願疲憊不堪,但他卻始終無法入眠。依靠著窗,對蝶戀的思念和擔憂令他思緒紛亂,記憶漸漸的飄飛到了那日的皇宮之內——
年過七旬的蕭衍已是老態龍鍾,卻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有權利的人物。面對著這樣一個老人,即便知曉他篤行佛學,不喜殺戮,但仍不禁有些莫名的壓力。
“自從昭明病逝,朕真可謂是成了孤家寡人。這滿朝文武皆是酒囊飯袋,上只知道對朕阿諛奉承,下只知道對百姓百般盤剝。朕的幾個兒子,也皆不成器,明就知道舞文弄墨,搞什麼文采風流,暗則爲了儲君之位勾心鬥角,互相爭鬥不休,朕身邊真的無人可用了,獨孤將軍你可知曉?”
那一刻,在獨孤如願的眼裡,蕭衍彷彿不再是帝王,而是一個風燭殘年、無依無靠的老人,他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久久的不願放開。
獨孤如願知曉,他也曾銳意進取,他也曾金戈鐵馬,然而歲月也最是無情,即便他是人間的帝王也難逃生老病死之苦,他最鍾愛的太子蕭統病逝、最寵愛的妃子撒手人寰,徹底摧毀了他的雄心壯志。他沉溺於佛門,不惜三番兩次捨身同泰寺,世人皆笑他老邁昏庸,其實又有幾人知曉他內心的恐懼?
獨孤如願本不想捲入這樑國的紛爭,然而經歷了這麼多險惡的人事,他哪裡還能不知只憑一己之力總難敵四面八方而來的強敵。要想和玉兒過安穩的日子,便不能只想著閒雲野鶴,他也可以做這亂世的弄潮兒。
“皇上,我自北而來,託庇於您的麾下,您若有何吩咐,我自當竭盡所能,在所不辭!”獨孤如願低頭應著,言語全出自肺腑,他需要蕭衍的支持。
蕭衍看著他,滿意的點頭,說道:“獨孤將軍,朕就全靠你引蛇出洞,將這些不忠不義之人一網打盡!”
獨孤如願擡頭,目光投向蕭衍,年邁的獅子,終究還是獅子。年邁的帝王,依舊還是帝王,尤其是蕭衍這樣的開國之君,本就是睿智,殺伐果斷,對於危機的預感,絕不會因爲歲月的增長而消退。
“如果來的是……”獨孤如願似乎想到什麼,語意一頓,他不是不敢說,但這不該他說。
“將軍只管放手搏殺便是,君臣父子又如何,朕還在,他們誰來都是謀逆。既然是謀逆,朕又何須再顧忌?”
獨孤如願未再遲疑,拱手道:“臣,明白了!”
蕭衍見他此時自稱臣子,頓時安心,指著御案上擺放的一把紙扇,說道:“過幾日便是朕的壽誕,朕之所以今日將你留下,是得知了消息那日會有人行刺於朕,你將它打開看看,也許都明白了。”
獨孤如願心下一沉,將蕭衍所指的紙扇拿在了手中,他慢慢將扇延展開來,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像及了蝶戀模樣的畫像。
“這是?”獨孤如願不明所以。
“這是摩尼教的聖女,就是她要行刺朕,這個人倒和獨孤將軍你的夫人有幾分相似,或許她就是她!”
“皇上,內子絕無可能對皇上不利,這恐怕是有心人的栽贓陷害。”獨孤如願平復了情緒,面不改色的說到。
“獨孤將軍,朕相信你!不管是誰,那日就全靠將軍了,朕要揪出的是幕後主使,若將軍真的甘願做朕的臣子,那心中必有定奪!”
蕭衍言下之意非常明確,若真是蝶戀,那他必要做出選擇,獨孤如願暗暗揪心,雙拳緊握,他必須引出那些想要對蕭衍下手的人來,若不然憑蕭衍的多疑狠絕,蝶戀恐怕性命難保,必是脫不了干係。
“玉兒,迫不得已纔出此下策!那袋子里根本不是什麼休書,而是……”想到此處,一陣煩悶從心頭涌起,獨孤如願終於忍不住衝著滾滾的江水長嘯一聲,那震耳的聲音驚醒了無數早已棲息的鷗鷺,撲棱棱得驚惶飛起,朝著那月兒疾飛而去,使得整個江岸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