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三年,紫荊城,乾清宮。
“允青,你說,如今,她還恨我嗎?畢竟都那麼久了,而且當初我也是事出有因啊!”
話語裡那聲輕輕地嘆息,驚詫了身後人。
不知是在向誰解釋還是在安慰自己。
陽光透過窗戶灑下,爲春日裡略顯涼意的屋子帶來一抹暖意,映在地面上,空氣也是安安靜靜。
殿裡,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立於書案前,提筆欲寫下什麼,卻始終未落筆。
“皇上,這......”
未待眼前人說完,他便自顧打斷。
“算了!你又怎麼可能知曉她想法,畢竟連我與她相識這麼多年,我也不敢說了解她。”
他自嘲道。
允青看著當今聖上,未敢言語,他知曉,這不是他該言語的。
而皇上口中的那個人,也不是他所能言語的!
尤其是於皇上眼前,即使他自小便伺候於皇上身邊,也不敢評價隻言片語。
悄悄退下。
姜稷沉默著,這個於奪嫡之戰中完勝,並以策無遺算的手段收拾了那些不甘心的臣子,卻令人無可辯駁,而後以短短兩年時間便在朝中把控大權的一代帝王。
此時卻眉頭緊皺,眼中情緒複雜,以至暗淡而無光,足以知曉此時思考的事有多麼讓他糾結。
許是執筆之人靜立太久,墨水順著筆流下,在筆尖聚集,而後滴落,於宣紙上絲絲蔓延開來,有些猙獰卻帶了一絲奇異的美感,暗沉而無光。
姜稷閉了眼,呼吸清淺。
這帝王吶,即使心中思緒翻涌,而面色卻是與平常無異,再次睜眼之時,如墨的眼神不見一絲光亮。
提筆,筆走龍蛇,只是,與平日裡不一樣的是,今日的字更加行雲流水,一如他此刻急切卻又複雜的心情。
“允青,去宣旨吧!”
說完,拿起桌上的青翠的翡翠佛珠。
因其主人略顯急躁,佛珠在書案上劃拉出刺耳的聲音!
候在門外的允青聽此言,忙進門去,卻見一向沉穩的皇上,於房中來回踱步。
光聽皇上手中翡翠佛珠因不斷碰撞而發出的清脆響聲,他便清楚的知曉,皇上此時必然是煩躁不已的。
故也未言語,行了禮,於書案上拿走了皇上要他宣的聖旨。
但是!
乍一看,他眼中震驚卻是用盡了他一生的功力掩蓋住!
好在姜稷思緒不在此處,未曾注意到,嚥了咽口水,不敢觸了天子之怒。
捧起書案上那道寫了一封妃旨意的宣紙,欲出門吩咐下去。
正要退步出門,頭頂上傳來聲音。
“算了,不急這一時,明日再去吧,明日春分,春分啊?是個好日子!”
春分之始,萬物萌發,是新生!
燕子也望春而歸,春分來,秋分去,一年四季,總是在追逐溫暖。
“是,皇上。”
出了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向遠處揮了揮手。
同時,將旨意折起,招來遠處候著的小允子,將其遞了過去。
來人雙手接過。
“吩咐翰林院,遵聖上旨意,明日吉時,安排人去宣聖旨吧。”
想了想,囑咐道。
“記得交給劉大人,囑咐他,該聖旨定然不能讓唐大人看見,記住了,若是壞了事情,後果可無人承受得起!”
然而他未說的是,若是被那位唐大人看見了,朝堂不安都算是小事。
若是達不成皇上心意,唐家怕是再難在京城存在,而唐小姐怕也是再難承受得住!
“是,師傅。”
允青並不是會囑咐如此詳細的人,在他略微懂事之後,對他也不會這樣了。
小允子自幼便跟在允青身邊,這宮中大小人情世故,爲人處世之道多是允青教的,是以,若說允青是他再生父母也是不爲過的。
但是,關於他小時候京城中流傳甚廣的謠言,他師傅卻是隻字不提,並神色嚴肅地警告他不能問。
看此時師傅的神情,便知曉,這與師傅不敢言語的那位唐家小姐有關。
而此時,正是朝中大人們商議皇上充盈後宮一事的時候。
那......那這聖旨......思及此,小允子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然而他對自己情緒的把控又豈能與他師傅相比!
擡起頭,眼中的驚恐不安肉眼可見。
而令他驚恐的是,他的師傅,允青,如今的聖上眼前人,世人眼中隨時面帶笑意的允青公公,此時也是神色凝重。
只見身前人點了點頭,道:
“去吧。”
“是,師傅!”
明明同樣一句話,後者卻是抑制不住的驚詫。
待小允子走後,允青並未轉身進去伺候。
這個時候的皇上不需要人伺候,他也不敢。
擡頭望了望天,而剛纔明媚的陽光此時卻調皮的躲在了雲朵之後,灑下一片陰影,一如此時他難以言語的心情。
捏了捏手中拂塵,一身嘆息流出。
輕到彷彿讓旁人誤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眼神流轉到乾清宮前那株正待春風至的牡丹,神色莫測。
只盼一切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