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莘:(小公主)
紅姨是我的馬姐,她每天早上七點準時敲門提示我起牀,在我們家敲門也有講究,必須分開兩次,每次敲三下,如果我聽見敲門聲醒來的話就會說一聲:進來吧,紅姨纔會打開門拿著今天替換的衣服進來幫我換上。
如果敲門過後我還沒有醒,紅姨會重複一次敲門順序,還是沒有迴應的話紅姨才能自己開門進來到牀邊輕聲的喚醒我,也不會動手拍醒我,這是我爺爺定下的規矩。
醒來後紅姨幫我洗漱換衣過後纔會走出房門,由於二樓都是家人的房間,所以大家都必須下到一樓的飯廳準時吃早餐。
飯桌是酸枝而造,長橢圓形長約三米五寬一米五能夠坐下我們全家十餘人共度用餐,爺爺坐在飯桌的一端,爹地告訴我那是一家之主的位置,爺爺右邊分別是二奶奶三奶奶,由於大奶奶病逝了,所以爺爺最近的左手邊空出了一個位置,那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位置,因此在任何時間都沒人坐過那個位置,那張凳子跟飯桌其他凳子長得一模一樣,凳子是紅酸枝木,靠背中間一塊雕滿龍鳳的花紋,那線條分明,龍和鳳凰的眼睛甚至鬍鬚都活靈活現。除了大奶奶的凳子外我們的凳子都稍顯暗紅,而且木頭紋路沒那麼清晰,大奶奶的凳子自我懂事以來就沒有過色澤和磨損的變化,像是代表著大奶奶身份屹立在主人位的左邊,每次一家人聚過來用餐的時候都會稍稍拉開大奶奶的凳子像是我們活著的人一樣方便坐下,桌上同樣會放上一套餐具,雖然從來不會使用到,但是每頓飯都重複這些步驟。(奶奶已經逝世,繼續活在爺爺的心中)
爺爺和奶奶們一共生下7個兄弟姊妹,
我是家裡年齡最小的成員只有七歲,爺爺奶奶伯嬸叔母哥哥姐姐們都非常疼我,他們每天早晨見面我都親切蹲下摸一下我的頭或者抱抱我,
爹地和媽咪則會親我的臉跟我說“i love you。”
我也回敬爹地媽咪一句“i love you。”
嚴肅古板的爺爺對大家好像都非常嚴厲,唯獨對我確實無限度寬容,只要爺爺一瞪眼整個宅子好像都震動一下,哪個馬姐幹活不小心把碗筷打碎了就少不了一頓罵,馬姐(上世紀廣東對傭人的統稱)只能不停的鞠躬說對不起老爺,對不起老爺。
而爹地和他的兄弟姐妹們被訓話的時候只能站著聽從爺爺的教導,站得筆直就連手也不敢亂動,就連氣息都輕輕的怕影響到爺爺說話。
有次我見到十六歲的姐姐因爲過了家裡門禁時間回來,被爺爺罰在院子大門外吹了兩個小時的風,我在二樓的房間陽臺看到姐姐在大門外一直抹著淚水,我偷偷跑到大門給姐姐開門,發現力氣不夠推開了那巨大的鐵門,紅姨發現了向爺爺稟告才得以和姐姐一起回到屋子裡。
一進門就看到爺爺坐在大廳長沙發的中間,姐姐擦乾淨臉上的淚痕自覺的走到爺爺面前。喊了一聲:“爺爺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爺爺用法官那冰冷無情的口吻說到:“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句知道錯了,就可以違反我定下的規矩?”
說完爺爺的臉拉得更長了,姐姐的眼淚在眼眶打轉卻不敢掉下來,我心疼姐姐拉著她的手先哭了出來,爺爺看到我大聲放哭頓時失了方寸,那原本獵鷹一樣的目光溫和下來,張開手喊我:“小寶貝你怎麼啦?別哭了,來讓爺爺抱抱你。”
我一把撲進爺爺懷裡,失聲得抽泣,紅姨跑來送上手帕,爺爺接過後幫我擦掉那控制不住的鼻涕混雜淚水,安慰我說:“小寶貝哭了就不可愛了哦,只要你不哭怎麼都行。”
我被哭腔嗆到咳嗽了幾聲,爺爺連忙幫忙拍背,然後我趴在爺爺胸口往上看著他。
“爺爺能不能不要罵姐姐了,姐姐委屈了,我就想哭。”
姐姐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流下。
爺爺抱著我安撫著我的背,卻對姐姐說:“下不爲例!回房間吧。”
姐姐說了聲晚安爺爺,就小碎步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其實全家人都知道爺爺偏袒於我,但是哥哥姐姐們並沒有妒忌,反而跟我關係很好,因爲每次做錯事被批判時候我都第一時間擋在他們前面向爺爺求情,他們說爺爺偏愛我是有道理的,那深褐色長睫毛的大眼睛,像是漫天繁星藏入裡面,只要冒起一些淚光,沒人能夠不心軟下來。
有天我被爹地告知這是在香港的最後一年,下一年就要和爹地媽咪一起去到廣州居住唸書。
廣州?我從來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只聽爺爺說起他在廣州長大,他在廣州有同姓族人,一同住在一個偌大的祠堂內,他在那裡出生,在那裡學習,在那裡長大,在那裡成家,那裡就是他的根。
爹地跟我們班的老師講清楚情況這是我在凱利山學院的最後一年,當ms.ada想全部宣佈這個消息的時候,同學們都驚訝一聲望向我。
我的同桌立刻給我一個擁抱,問我能不能不離開,我有點茫然,接著同學們都把我圍成一團,哭哭啼啼百般不捨的上前跟我道別。
還記得第一天踏進校門自我介紹的時候,我站在講臺上面對數十雙充滿好奇的目光,我雙手放在腹前顯得正式一些。
“各位同學好,我的中文名字叫做關莘,我爹地是中國人,我媽咪是美國人,可能我長得樣子和大家有些不一樣,我還是希望可以跟大家成爲好朋友。”說完微微鞠一個躬。
那刻很安靜,當我鞠完躬擡頭掌聲雷動,受到莫大的鼓勵。
在學校的日子令我很開心,當班長選舉的時候,幾乎全部同學都投了我一票,女同學都跟我成爲了好朋友,她們說我的樣子長得像瓷娃娃,會詢問我可否摸摸我的臉,看著她們對待我像對待一個珍稀動物的樣子很有趣。
男同學則會羞於跟我對視,當我跟他講話的時候甚至低著頭全臉通紅,總會在下課時候偷偷望著我,我問他怎麼了,男同學總對我說你長得漂亮啊,我微笑說聲謝謝,他們又臉紅了。
老師們也對我愛護有加,因爲我成績好的緣故,我總被老是表揚,一年級就已經可以流利的跟老師英語對話,同學們覺得很神奇,可是我的媽咪就是美國人啊,這對我來說等於粵語一樣耳熟能詳。
家裡因爲經商的緣故,經常要一家人出席宴會,晚會,我們全家總動員出動,每次爺爺都會大費周章爲我量身訂造一套洋裙,從頭到腳無論是飾品裙子鞋子都是閃耀無比,爺爺說只有最高級的服裝師做出來的衣服才能穿在我身上。
爺爺儘管是受邀客人,仍然得到大會上所有人的尊敬,爺爺總會較晚帶著我們出現,爲此走進大門的時刻顯得備受注視,爺爺牽著我走在最前,男男女女,年長的年老的都向爺爺微微點頭尊稱一聲關爵士,聽聞爵士這個稱呼是香港至高無上的榮譽。
待服務生帶我們坐到最近舞臺最近的桌子,這裡無疑是觀看錶演節目的最佳距離,我已經習以爲常,我知道這就是爺爺的地位象徵。
每當主持人隆重介紹請爺爺上臺發言的時,爺爺都牽著我上臺,爺爺站在麥克風前氣勢如虹發表自己的感言,爺爺自信的樣子源於他擁有高臺下的人所高不可攀的一切,爺爺說讓他最鍾情的並不是財富和地位,而是能與過生的大奶奶成親,和如今擁有一個上天賜予的公主來當他的孫女,爺爺一臉沉溺得望著我,我眨著眼回答爺爺:
“我也最喜歡爺爺了。”
引來臺下一片歡笑,舞臺很高很寬,大到我感覺背後空蕩蕩的,也很高,所有來賓都要擡頭仰望著爺爺和我,照射燈也投放在我們所在的位置,這是整個晚會最矚目的一處。
爺爺致辭完畢臺下無一人不使勁的鼓掌,聲如雷動,我都感覺耳蝸有些震痛。
剛開始爹地提出要帶著我和媽媽回廣州定居的時候爺爺是極力反對的,爹地跟爺爺交涉了很多次都被極力否決。爹地憂愁的樣子令我心裡好像有東西壓著一樣,爹地坐在房間凳子上扶著額頭,我走近搖了搖爹地的手。
“怎麼了小寶貝?找爹地什麼事。”
我嘟著嘴問爹地是不是不開心,爹地擠出一絲苦笑跟我說沒事,只是有點頭疼,我知道爹地是因爲被爺爺勒令不許回到廣州的原因。
我也知道爺爺是因爲不捨得我纔不應允爹地的請求,可是我不想見到爹地那落寞的樣子,我在深夜走到了爺爺的房間,輕聲的喚醒爺爺,可把嚇了爺爺一跳,並不是因爲半夜牀邊出現一個人,而是因爲我膽小的打開房門在黑暗中摸到他的房間。
爺爺打開牀頭燈,旁邊的二奶奶也醒過來了,爺爺唯有抱著我走到陽臺,風很大,月亮很亮,爺爺的神情很擔憂,我手上抱著洋娃娃。
爺爺問我怎麼半夜不睡覺來找爺爺了,是不是怕黑?爺爺去叫紅姨陪你睡覺好嗎?
我搖搖頭。
爺爺再問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搖搖頭。
爺爺語重心長說“那是因爲什麼事情來找爺爺呢?”
我把洋娃娃放在爺爺手中,然後跟爺爺說:“我想回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