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丹霞踞龍虎，洞天福地隱仙庭。道陵縱使神行遠，仍讓邪詭懼逞兇。”有個傳說在民間廣爲流傳，在龍虎山曾有仙人張道霖煉丹九轉丹，於大上清觀坐地飛昇成仙，因此龍虎山被稱爲道門福祉之地，然世人只知龍虎山天師府等道觀，卻從未見過大上清觀，即便如此香火依舊長盛不衰。

雲霧繚繞巍峨山巒起伏間，瀑布從高聳入雲的山峰潑灑，仿若一掛白簾從天而降，隨後湍流至溪澗，一席竹筏隨溪水流淌緩緩穿行，竹筏一老一小兩名道士居中站著，老者鶴髮童顏，雙目有神，少年則稚氣未脫，長相清秀，脣紅齒白，二人都是普通長相，但在這霧雲繚繞的山澗，微風吹動的道袍飄飄，倒襯得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也不見誰撐筏，只任由小竹筏隨水流前行。

“師傅，世人只知求仙拜佛，卻不知凡事不如求己。真是可悲啊。”小道士雙手負背故作姿態，一付老氣橫秋的模樣，然而臉上的稚氣，還有那頭上歪斜的髮髻，令老道士噗嗤一笑搖了搖頭。

“小十一，求仙拜佛也好，求己也罷，有益則靈，求仙是爲求心安，你打小就在後山長大，沒能真正入世，又怎能體會生而爲人諸多無奈，你雖在後山修道，縱使覺著自個超凡脫俗，那也不能獨善其身。爲師常說修道即是修心，便是這般，順其自然，隨心而動，隨念而行。”

這位被稱爲小十一的小道士不以爲然，心想師傅又在講大道理了，一說就沒完沒了停不下來，成天修道修道，也沒見他往那九天之上轉悠一圈，別說去轉悠，連門都沒瞧見，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老道士見小道士左耳進右耳出，也知道他懶得多聽，也就閉口不言了。

“師傅，咱們下山是去劉大爺家插秧，還是去李大嬸那編草鞋，嗯。。要不去幫著割點草喂牛去，不過我還是想去李大嬸那編草鞋，師傅要不咱們去李大嬸那？”

片刻後，終究是小道士耐不住寂寞問到，在後山這麼多年除了看書修道，閒暇之時就下山幫助一些民衆做一些雜活， 說到李大嬸時，之前故作老氣橫秋的模樣也擺不住了，蹦跳著拉著師傅的衣袖滿臉希冀。

老道士似乎看穿了小十一的想法，微笑搖了搖頭，道：“你這小子難道不是因爲李大嬸家的小秋紅麼。”

小十一臉漲的通紅，有些心虛默唸了句哪有，隨即轉移話題趕忙問道：“那咱們下山幹嘛呀？”

“你大師兄回來了。”

李莊村是龍虎山腳百餘戶人家的小莊子，村道旁熙熙攘攘一羣婦女，正圍著兩位白衣男子搶寶貝似的，拽著二人的衣袖，口中嘰嘰喳喳唸叨個不停。

“到俺家去，俺剛曬得魚乾，嚼起來可得勁兒。”

“到俺家，你說你倆出門這麼久了，還怪想你們的。”

二人長相一致，都生的極爲俊美，身材偉岸也幾乎等高，面容和藹容易給人一種親近感，顯然是孿生兄弟，如若細看就能發現，兄弟二人一個單眼皮一個雙眼皮。面對著諸多熱情拉扯，這熟悉久違的親切，二人只得尷尬微笑，手足無措的模樣，令一旁好奇的小姑娘捂嘴恬笑。

“這二位小哥生的真好看。不過可惜是山上的道長。”“是啊，聽說道士不能娶妻呢,看著好眼熟啊，我小時候好像見過，不過長的是真俊。”在人羣外張望著的兩位少女低聲討論，似乎覺著被擋了視線，還踮了踮腳尖，希望能看清楚一點。

村道不遠處，陸陸續續還有村民，跟趕集似的急促趕來，人羣中有兩人極爲醒目，身著道袍一老一小，微笑望著被人羣圍住的兄弟二人，老道士對著一旁眼泛桃花的少女笑道：“道士不能娶妻可以還俗嘛。”

少女定睛一看，這不龍虎山的老道長，連忙小跑對面前喊著：“道長來啦。”

聽聞少女聲音，圍觀人羣總算是安靜下來，微笑著讓開一個間隙，兄弟二人看到老道士頓時激動得兩眼放光，連忙小跑迎上前來。

“師傅。”二人作揖行禮，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激動。

小道士作揖行禮，對兩位師兄道：“大師兄好。”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一個摸著小道士腦袋，一個拍著他肩膀，幾乎同時開口：“嗯，小十一好。”

這二人先是和藹可親問候小師弟，隨後便相互怒目相向。這兩兄弟是孿生兄弟，雙眼皮師兄叫劉不爭，單眼皮師兄叫劉不諾，從出生便開始在爭誰兄誰弟，到山上又開始爭這大師兄之名，衆多師兄弟也很無奈，只得是見著二位都叫大師兄，面對這二位師兄針鋒相對，小十一也只得尷尬一笑，不知如何是好。

老道士無奈搖頭，輕咳一聲便轉身走向村莊。二位師兄聽見師傅聲音，趕忙收斂儀態跟上，二人依舊在相互小聲爭吵著。小十一捂嘴一笑，心裡默唸多年來這地位之爭兩位師兄依舊孜孜不倦吶。

村民望著師徒間的打趣，不願打擾他們之間的重逢，簇擁著他們沿著村道往村中走去。叢山環抱下村中裊裊炊煙，晚霞微紅，太陽在山間緩緩落下。

李家莊，悠悠月光下，李大嬸藉著月光編草鞋，不時偷偷往屋裡瞧上一眼，望著屋裡坐著的四位道長，目光掩飾不住喜悅，連平常編鞋有點眼花的眼睛，都感覺亮堂了不少。當然李大嬸也不知曉，這一切歸功她身側的閨女小秋紅。小秋紅撐著腦袋望著孃親，隱隱有些犯困，百無聊賴下，雙目集中盯著鼻子看，聽小十一說這樣容易集中精神，不過這小十一咋還不趕緊出來找自個哩。

屋內，桌上燒水的茶壺咕咕作響，小十一拿著抹布拎著茶壺斟茶。

老道士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望向兄弟二人道：“你們此番下山辛苦了，你們師叔說，你們這趟下山是由世外之人入世，其實在我看來也稱不上什麼世內世外，我們本就在這世間萬物的一部分，又如何能稱世外，說到底不過就是躲在老林中，鑽謀那所謂天道的老王八，之前讓你們下山，那老傢伙可是死活不肯啊，要我說還不是心疼你們，怕你們下山吃苦受累。這點苦又算什麼吶，你們看看她們，再看看我們，每次都把咱們當陸地神仙供著。”

老道士說到後面又喝了口茶水，看著房外母女二人，不禁有些感慨。

“師傅，我與不爭此番下山受益良多，才知以往是有些過於自負，這世間如那諸子百家各具風采，如江湖俠客，都乃非常人。”大師兄不諾見師傅神情異樣趕忙說道。

不爭一旁望著不諾搖頭嘆息一聲，暗想師傅苦惱之事哪是這一茬，見師傅神情並未改變，隨即從袖口拿出一席黃紙，望著師傅道：“若建候，如磐桓，需居貞，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

不諾也不甘弱於不爭之後，趕緊搶過話題，挑釁望著不爭，口串珠簾拍了師傅一記馬屁道：“師傅，您知道我們此次下山必定會相遇蘇南王，所以纔在我們下山時給出這一錦囊吧。之前蘇南王一身抱負難以施展，雖承襲王爵，但不得民心，蘇南王得師傅一言如醍醐灌頂，入封地由民著手落實利民之策，大得民心。現在可謂是風頭正盛，這蘇南王爲感恩我們還說要給我們封士大夫嘞。”

老道士點點頭，不爭被搶這一記自己撰好的馬屁，不甘一瞪不諾，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隨後又望向師傅說道：“師傅，至大周王朝一統，分封諸王，近百年來天下得以喘息，如今士族如雨後春筍崛起，在我看來這便是大勢所趨，那些分封王也知曉自身短板，只知打而不知守，進而廣納賢士，於是各路士族也就成香餑餑了。”

“可百姓依舊是苦啊。”不諾搖頭嘆息，不爭正爲師傅炫耀自己的下山成果，卻被不諾一盆冷水潑下。

聽聞不諾的話，師徒相顧無言，默默抿著杯中沒有茶的茶杯若有所思。

小十一撐著打瞌睡的眼皮搖頭晃腦，可能是房間突然變得安靜，一個激靈拂袖摸了摸嘴角口水，看了看師傅，又看了看二位師兄，見他們都似乎有些悵然，覺得有些尷尬，於是笑著開口道：“總比打仗強吧。”

兩兄弟聽聞小十一的話有些詫異，面面相覷竟沒有反駁，若有所思點點頭，師傅扶著鬍鬚也是點點頭，轉而摸著小十一的頭笑道：“倒是把你給忘了，去找小秋紅吧。”

小十一如獲大赦，歡欣雀躍頓時來了精神，激動之下凳子都踢倒在地上，小十一撓頭尷尬一笑，扶起凳子口中唸叨小秋紅就衝了出去，剩下師徒三人忍俊不禁。

李家莊不遠處一片地裡，一堆花生槁篝火叢燒的噼啪作響，小十一跟小秋紅一人懷中,抱著兩顆紅薯坐在篝火旁，帶小秋紅出來只跟李大嬸說了一聲，李大嬸也沒有阻攔只說了句別走太遠，二人十五六歲也知曉世事，也就放任少年少女胡鬧了，更何況現如今也不像戰亂，更別提是在龍虎山下了。

“這紅薯得等這火滅了，然後再丟進去，這樣纔不會焦。”小十一手裡拿著樹枝在篝火中搗鼓著。

一旁的小秋紅只是隨意點了點頭，雙手撐在身後仰頭望著天空，說道：“十一，你說人死了，真就會在天上變成星星？那離得這麼遠，能看見嘛。”

“火滅了，咱們只要把紅薯埋在裡面，過個半柱香就能吃了。”小十一跟沒聽見似的，用樹枝在燒盡的花生槁中挖了個坑，將紅薯埋好。

“星星可真多。雖然你們很好看，可我還是希望能少點纔好。”

“小秋紅，紅薯得盯著，隔一會得看看，翻個個兒，不然也會焦。”說著小十一翻著手中樹枝，仔細盯看著逐漸變弱的炭火。

“那哪顆是你呢，你是不是也在看著我呢。”小秋紅努力想把眼睛睜大點，尋找著那顆星星，可後來發現星星實在太多，根本找不過來，皺了皺眉頭，又習慣性想起了小十一說過的話，雙眼盯了會鼻子，在向天空望去，有些暈暈的眼眸中，那副記憶裡有些模糊的臉龐，似乎浮現在璀璨的星空，眨眼即逝，但她有些雀斑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小十一看著小秋紅眼睛，想到往日對其的惡作劇噗嗤一笑，當小秋紅望向天空臉上逐漸浮現的微笑時，小十一隻是靜靜看著也沒打擾她，這小妮子可真是笨蛋啊。

小秋紅回眸看了眼小十一，這個滿腦子只有紅薯的傢伙，可真是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