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懷仔細打量斗室裡的情景,方圓之地,地上一張木牀板,四周牆壁上掛滿各樣武器,匕首尖刀長劍軟鞭應有盡有,低低一笑,終於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這個從記事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以後天空海闊,再也不必困於這一方天地。
屋外是鵝毛大雪,慕懷只一件紫色單衫,不怕冷的立在門口等著人來傳喚。一聲尖銳刺耳聲音擊穿烏雲沉沉的天空,片片雪花也被這一陣尖聲擊碎,慕懷緊一緊腰帶,扯一扯揹包,大步出門。
到前院時已有六個人立在一株老態龍鍾的梅樹下,那梅樹自她來就在,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子,不長綠葉不開花,可誰也沒有動過心思要挖掉它。
她才站定,望一眼同一排站著的六個人,誰也難掩臉上興奮之色,養兵千日,她們都是韜光養晦的利刃,如今是當著衆人的面出鞘的時候了,誰不期望這一天?
千離院的主事是個叫螻蟻的瘦高的中年人,慕懷自小在這裡長大,從小到大,在他臉上只見過一種表情,那就是“面無表情”!不過這一切都不要緊,她們就要離開這個面無表情的人了。
“到了珪園不要以爲你們就是主子的人了,一切要聽千面的話,要是有什麼差池,哼!”他不多做解釋,放她們這一羣女孩子展翅高飛。
本來有八個人,言清昨日受了傷,要過些日子再去珪園。
那是一段極遠的路程,離開千離院是臘月中,到珪園已是正月初六。千離院和珪園到底不一樣,珪園大門口立著偌大兩尊銅獅子,門樑上掛著的大紅紗燈還未拆下來,正隨風飄蕩,燈下穗子在空中輕搖曼舞,要是晚上亮起來一定好看。千離園就從來沒有這樣的氣派和熱鬧,無論什麼時候,那裡都只有灰沉沉的顏色,若實在要算例外,那只有冬天的皚皚白雪是另一種顏色。
她們七個人站一排等在大門口,仰頭看著眼前氣勢恢宏的建築,個個喜形於色,滿心都想著,清苦磨難的日子結束了,以後的每一天都將像眼前這銅獅子一樣油光鋥亮!
就在她們七個女孩子滿心歡喜憧憬自己的未來時,忽然聽見一個人很不合時宜地咳了一聲,這一聲絕不是因爲嗓子難受而咳的,嗓子難受時不能把這一聲咳地這樣富有提醒和藐視意味,於是慕懷一行七人都看向聲音的源頭——那是個修長的女子身影,容貌算不得傾國傾城,比不上她們七個人中的撫寧,卻也白嫩清麗,自有一股風韻,她抱臂站在大門前的臺階上,一副睥睨天下的傲人神色,海青袍子在勁風裡翻舞。
她明明知道臺階下七雙十四隻眼睛在巴巴盯著她看,她卻只是好整以暇地眺望遠方。慕懷直覺地不喜歡這個女人,她們七個也是從千萬人中脫穎而出,精通諸樣功課纔有資格離開千離園到珪園來服侍主子的,以往他們都是下眼看人,還沒人能這樣下眼看她們。
但那女子就是高高在上站著,瞧也不瞧她們一眼,只至門內出來另一個略有老態的女人對她頷首行禮,她才冷冷道“先帶去後院,開春再做安排!”說罷頭也不回地轉頭進了大門。而那略有老態的夫人一直低著頭,直至那囂張的身影消失不見了才擡起頭來。
慕懷鼻孔裡哼出一聲來,心裡暗罵那個囂張的身影“那麼拽,怎麼不去死!”
這一聲雖然哼地極輕,輕到連耳力最好的九義都沒有發覺,臺階上站著的那個老女人卻擡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慕懷被那一眼瞪地心裡發怵——那簡直和千離院的主事螻蟻的眼神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陰狠毒辣,精明尖銳。
她也像那高傲的女人一樣先咳了一聲再說話“先前那位就是珪園的千面姑娘!在下是負責雜事的流命,各位姑娘跟我來!”帶著她們往後面走。慕懷心裡嗤之以鼻“大門不讓人進還設它幹嘛!”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那個一看就是嫁不出去的流命把她們帶到了後院打雜,打雜到浣洗珪園男女老幼,主子僕人奴才的衣裳,打雜到修剪枯黃樹木以及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
慕懷把流命在心裡咒罵了千百遍後忍不住還是把一切歸咎於罪魁禍首千面頭上,她連睡覺都在心裡祈禱“讓那個眼高於頂的女人去死!”在連續幹了兩個月後她時時刻刻哀嚎都是“那個臭女人怎麼還不死!”
終於,一個春暖花開,東風無力的日子,流命把他們帶進了後門,慕懷雖然對自己不能進大門介懷不已,但好歹走後門,還是進了珪園的門。
那個千面冰山萬年雪的千面不合時宜地站在雪白的梨花之下,抱臂倨傲的樣子讓慕懷很有一種衝上去扇她一巴掌的衝動,但鑑於那人是連千離院的螻蟻都敬三分的千面,她忍了。
流命握著一把籤子讓她們抽,“各位都是千離院送來的人尖,但是騾子是馬,還得拉出來溜溜才知道!抽中哪一項就考哪一項,可別說你們不擅長!”
八根籤子抽出七根,最後一根留給至今還沒來的言清。她們七個人翻弄手裡的竹籤,對即將來臨的考覈志在必得,甚至手裡握著寫了“色|誘”二字竹籤的慕懷,也是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