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澂熙和曾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她會在他後來的人生中佔有這樣重要的地位。
那是去年4月,正是天堂般的季節,一場雨過後,南嶺的天氣迅速轉涼了。空氣中飄著零零細雨,滴到皮膚上,有絲絲清爽的涼意。
被保送了研究生的曾予踏上了火車,打算在畢業季來臨之際贈送自己一場別樣的旅行,一個人足矣。
踏著鐵板上了車,找到臥鋪,迅速把行李安置好,曾予抱著水瓶去接水。
本來一切都是該按照軌跡進行的,但在跨出房門的那一刻她頓住了。
她注意到了一個人——在長長走廊的桌椅邊。那是一個,極爲俊俏的男孩。
他倚在桌旁,似在與對面的人交談,一襲黑衣襯得他整個人修長硬朗。
而最讓曾予離不開視線的,是他的眼睛——
那樣濃重的漆黑,像凌晨三點的夜空,黑得濃重而深邃,帶著一點冰冷的質感。
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他整個人身上都透著淡淡的疏離感,由內而外,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種疏離,也是與她的行駛軌跡註定無法交匯的。
算了算了,反正早已知曉這世上的帥哥皆與我無關。
正當她準備收回視線時,他卻毫無徵兆地轉過頭來,我也毫無徵兆地撞上了那雙漆黑的眼睛。
但這種對視並沒有長久。他只不帶任何波瀾地看她一眼就草草回過頭去,沒有絲毫火花而言,孤留她如夢初醒的眼神。
我就說吧,這世上帥哥皆在我的圓周外活動。於心際輕嘆口氣,又重新提起精神,抱著水瓶走向車廂連接處。
回來翻了會兒旅遊指南,自覺無趣,乾脆放下書,到走廊上看風景。
不料火車竟猛地加速,所有站著的乘客都措不及防,曾予也不例外地,猛然向後倒去。
就在她以爲自己腦袋要無可避免地開花時,一隻大手迅速扯住她的衣領,將她拉到了窗戶旁,避免了她即將開花的慘象。
火車發瘋似地奔馳著,而那只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圈住了她。
曾予盯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腦中閃過一個側影——是他……?
“火車失控了!”混亂中,她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我要去控制室弄清楚情況,你跟我去還是留下來?”
她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當即擡頭對上他如墨的眼眸,目光堅定道:“我跟你去。”
火車上一片恐慌,人們擔憂自己的性命,大人焦急喊叫,孩子號啕大哭,驚恐的人甚至想要砸開車窗跳出去。而火車,一刻不歇。
曾予與他無比艱難地穿過一節又一節車廂,來到駕駛員的控制室。然而下一幕讓她瞪目結舌——
駕駛室竟然空無一人!
駕駛員呢?
曾予側臉看他,她想她臉上一定流露出了驚恐的的神情,以致他禮貌牽住她的手突然加了力道,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看著她,堅定頷首。
他在讓我安心。
不知爲何,他那篤定的眼神彷彿可以撫平一切,鼓舞一切,彷彿她可以無條件信任他。
須臾,她鬆開他的手,心照不宣地朝他點頭。
當務之急是要控制列車。只見許澂熙隻身走向了控制檯,雙手飛快地撥動著,曾予沒有問他是否會開火車,但有一種莫名又特殊的情感牽引著她和他,她相信他。
最後,他猛地將拉桿拉到底,火車有了反應,野性與人力交鋒,終而,火車順著慣性飛馳了一段路終於慢慢停了下來,距離拐彎口不到5米。老舊的火車“吱嘎吱嘎”喘著粗氣,宣佈它敗於人類。
欣喜涌上血液,一個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像山澗的瀑布突然咧開一個口子,眼淚倏地掉落。
許澂熙,他救了整個火車的人。
他回首顧她,臉上掛著溫柔又驕傲的微笑,初生的陽光透過玻璃灑落在他肆無忌憚的笑容上,生出濃濃暖意。
原來他笑起來,竟是如此好看。
她還看見,他額間生出了細密的汗珠,原來,他也是會緊張的。即使是他那樣優秀又自信的人,在面對全車人的生死存亡之時,也是會緊張的。那種緊張,叫做責任。
逆光中,他走過來,拉起她的手,“我們去找駕駛員。”
他們在一個雜物間裡找到駕駛員,他手腳皆被反綁,取出塞在他嘴裡的毛巾,他來不及喘氣便忙說,兩個包裹嚴實的人撬開駕駛室綁了他,並且,留下來一包定時炸彈!
定時炸彈!
莫非真如電影中所描述的那樣,****留下炸彈逃之夭夭,車上的人在無知無覺中與列車俱焚?!
“快!先讓乘客撤下車!”許澂熙最先反應過來。
駕駛員立即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向播音室。
看著不斷下車的乘客和安立與原地紋絲不動的許澂熙,曾予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不走嗎?”
他這次沒有直視她,而是刻意把目光投向另一邊:“我要留下來,把炸彈排除。”
他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話,她的心卻重重被摔碎了。
你瘋了?!她很想這樣把他吼醒,終而只是忍著即將奪眶的淚水:“一架火車比你的命還重要嗎?!”
他有一瞬的恍惚,然後回過頭,深邃的眼眸望向我:“嗯。”
她已知曉,他一旦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乘客已經撤完,我幾步跑到他面前:“那就讓我與你一起。”
他蹙眉複雜地看著她,並不同意。
她不去理會他的神情,拉起他的手,“你有把握不是嗎?”傳遞給他她的溫度,“更何況,你的生命,對我很重要。”
他們將所有雜音隔絕,手執駕駛員給的排爆器,最終在一個房間的牀鋪下找到了裝有炸彈的袋子。
炸彈自爆時間還剩三分鐘。
曾予屏氣看許澂熙嘗試剪短線路,看一分一秒流失的時間——
一分四十。
一分三十。
許澂熙緊握剪刀的手心滑落出滾燙的汗水,剪錯即會立刻引爆。
最後關頭,他回頭看她,眼眸含水,曾予分不清那是汗還是淚,但她聽到他的聲音:“你願意和我一起?”
她意識到時間只剩下30秒了。
30秒,生與死的距離。
她輕輕握住他肩膀,溼潤了眼眶,卻用力擠出一抹微笑:“嗯!”
他飛快地抱住她,在她脣上落下一個吻,滾燙剎那間包裹了她的全身。
隨後他轉過身,果斷剪斷了紅黃兩根線。
時間定格——9﹒7秒。
這個男孩像超級英雄一樣,又一次拯救了她。
靈魂也許早已出竅,因爲,安靜的車廂裡,她環抱住他的脖子,找到他的脣湊了過去,積蓄已久的淚終於奔涌而出,掉落到他肩頭的衣襟上。
下車的時候,警察已經趕來。人們看著手捧炸彈的許澂熙,皆淚目,警察頓時向他深深鞠了一躬,並提出要嘉獎他。他拒絕了,理由是——著急趕路。
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許澂熙牽著她雲淡風輕地走進了換乘的列車。
他的背影,如被所有的光芒映照著,而他的手心,早已乾涸。
找到對應的四人間臥鋪,曾予才發現,原來他們一直買在同一間房裡。
見她站在包廂前停了下來,他像讀懂了她的動作似的立刻反應過來,接過我她裡的箱子:“我幫你放。”大步走上前,將行李箱舉過頭頂塞到上方的儲物架裡。
曾予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忽地笑了。
這樣的許澂熙,似乎和她的人生軌跡有了那麼一絲聯繫。
曾予坐在下鋪桌邊托腮看著窗外的風景,玻璃上卻總是浮現出他臉龐的影子。她理了理紛飛的思緒,但終無果。
不行,有他在我怎麼可能靜得下來嘛!
回首望向斜上鋪的許澂熙,正趴在牀上專注地翻閱著什麼資料,好似什麼都不能打擾他的個人世界。
果然,他纔沒有像我一樣滿腦都是對方。
他在看什麼呢?
她撕開一包薯片,好奇心驅使我爬上他的牀沿,偏頭看他。
他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資料,猝然橫空伸出一隻拈著薯片的手。他看了那手一眼,僅一眼就確定了它的主人,想都沒想就用嘴接住了薯片,吃下去,轉頭對曾予溫柔一笑。
這樣溫柔的笑,他只對她一個人顯露過。
忽然耳根有點燙,看著面前這個笑容純淨的男生,感覺千島寒流與日本暖流在她體內交匯,溫暖了整片海域。
她緊接著又塞了一塊薯片到他嘴裡,摟住他的手臂,與他一起看那令他專注的資料,她卻意外看見了——一個案件。
32個小時後,火車停了,窗外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不過有海,她很喜歡。這是她的第一站。
下車後曾予沒有立刻開始行程計劃,而是和許澂熙沿著鐵軌走著,她在軌道的這邊,他在那邊。
“澂熙。”傍晚的風捲起她的聲音,帶有一絲悠揚,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轉頭,清澈的眸子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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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就想試一下叫你。”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明瞭地點頭,又低首看自己的腳下的步伐。
“澂熙。”她又一次開口,“那天剪線路的時候,你是在賭嗎?”
“不是。”他答。
他自小呆在父親做工的工廠裡,跟著他接觸各種設備和零件,一般定時炸彈的設計線路他早已清楚,根據推算,不難知道破解的方法。可以說,他有90%的把握。
她沒有過分意外,我知道,沒有足夠把握的事他不會做,控制火車是,孑然排爆也是,應該就連找到炸彈的時間他也是計算好的。
“那你……”那你問我願不願意和你一起也是故意的?
她沒能說出口的話他似乎已經知曉,迴應我:“我是故意那樣問你的。”
他想看看我是否真的那麼看重他,試探,沒錯。
“從小就有很多人說喜歡我,”他向她綻放一個笑容,但她總感覺那笑容有些苦澀。
“他們承諾愛我,可以爲我付出一切,家人是這樣,同學也是這樣,”聲音停頓了一下,“後來我才發現,他們喜歡的不過是我這幅皮囊罷了。”
“在我真正落魄、受人非議的時候,那些往日說愛我的人,竟然怕了,”他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如峭壁上開出的彼岸花。
“他們避之若浼,唯恐受牽。陪伴,只存在於童話裡,因爲在現實,就連最親近的人也會離開。”他停下腳步,眼簾垂得很低。
她的心被彼岸花的倒刺出一個口,不是爲遭遇,只是爲他。
終於,她鼓起二十一年來的勇氣,穿越鐵軌,那條他們最後的溝壑,來到他身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如同他那時握她的手一樣, “以後,我陪你。”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朝她,輕輕地笑了。
懸崖上開出一朵花,不過這一次,是玫瑰花,紅的。
空氣中氤氳著溫柔,以及,那種毫無保留的相信。
朦朧中,曾予聽見他極其動人的聲音,清冽如泉,撞上我的胸口,他說,“阿予,謝謝你讓我遇見。”
綠色的牌坊出現在他們視野裡,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前方已是公交站點。
“要……分別了。”許澂熙側頭看曾予,吐出這樣一句話。
“嗯。”她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我會去距這裡35公里的山城縣處理一個案子。”他的目光由我轉移到遠方,“他被冤枉入了獄,人不在了,但清白得在。”
曾予突然意識到,這纔是他此行的目的。
她不過是半途意外出現在他世界裡的人,不會改變他原本的計劃,
而他對她卻不是,他有目標有目的地去執行計劃,而她想著隨遇而安,落地生根,這就是他們的差別。她在火車上看到的案子,就是他父親的。
他收回思緒,重新看向她,“等我解決完這個案子,就回來找你。”
他的人生規劃裡,是有我的。
她淺淺漾開了笑靨:“好,我等著。”
公交車自遠處徐徐開來,進入站臺。
“要……擁抱嗎?”許澂熙有些無措地朝她張開了手臂。
那彆扭靦腆的樣子,令她忍不住“噗”地笑出來:“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你搞那麼鄭重幹嘛?”
曾予拍拍他的肩,以示寬慰,然後轉身往回走,背對他揮手,“走了!”
他卻拉住即將邁步的她,垂下眼簾,張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她,“還是擁抱一下吧。”然後轉身走向了公交車。
他轉過身的時候曾予還保持著105度的燦爛笑容,直到男孩踩上公交車的那一刻她才感覺到他彷彿離她很遠,很遠,意識到:是真的要分別了。
她江湖女俠的灑脫頃刻化爲烏有,我追趕即將徐徐發動的公交車,心前所未有地慌,好像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即將抽離而去。
就在這時,將要走進車內的許澂熙陡然想起了什麼,轉身衝曾予大喊:“明年的今天,我會回來找你的,我發誓!”
眼淚毫無徵兆地掉了下來,卻被曾予一把抹掉,她笑得張揚,竭力用最燦爛的弧度來回應他:好,我等著。
車子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她知道,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從此隨著許澂熙一起離去了。
11個月後,山城縣,微雨。
“開庭很順利,這個案子就算這樣完結了,得虧你找來這麼多證據。恭喜你啊,總算讓父親乾乾淨淨地走了。”律師吧證詞交還到許澂熙手上,暢然道。
“嗯。”許澂熙鄭重點頭。
七年了,他總算還了父親一個清白,儘管他逝世的現狀不能改變,但許澂熙想,他的在天之靈,還是會感到欣慰的吧?
正想著,擡眼,下一瞬他微微怔了一下,“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沒有問“你怎麼來了”,就像知道他們將要相遇一樣。
就好像,從未分開。
面前的女孩亭亭玉立,沒有立刻開口說話,似乎變得更端莊了,但眉眼依舊彎彎的,分明還是以前那個明媚笑盈盈的女孩。
她終究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跑上去一個熊抱躍入他懷中,像魚兒越過寒流,信天翁找到伴侶,方纔的端莊一秒破功。
她摟住他的脖頸,這才笑答:“剛纔,我剛剛纔到。”
“想去走走嗎?”他低頭詢問她,眼眸裡藏著極其溫柔的東西,“去那個地方。”
他帶著我回到了公交站臺。這裡曾是他們分別的地方,如今又成了他們再次相遇的地方。
他們沿鐵軌往火車站的方向走著,只不過這次,他在她身邊。
今天最後一次出庭,他穿了一身黑色的正裝,裁剪合身的西服和白色襯衣襯得他修長勻稱,配上一頭烏漆的秀髮,更添了幾分俊朗和成熟。
他們離的很近,手指輕微的觸碰讓曾予像觸電一樣一個激靈:是真實的,我們又相見了。
再次觸碰的時候,他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那麼緊,就好像再也不會放開。
良久,她聽到他沉穩的聲音:“讓我一直陪著你。”
旋即,曾予看到他鄭重地屈膝跪地,伸出一隻手:“嫁給我吧。”
暖流,席捲了她,她感覺距離太近了,連忙後退兩步,伸出右手,放入他掌心,笑著迴應他:“I do.”
回去的路上天空飄落起濛濛細雨,她仰首望著被墨水渲染的天幕,思緒隨著翩飛的雨絲回到那個琥珀斑斕的黃昏。
那時的許澂熙還是個帶著冰冷質感的少年,外表疏離冷漠。
那時的他大概不會想到自己會和一個女孩有這麼大的交集,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她攜手共度餘生吧。
或許是共同經歷炸彈的流逝縮短了他們的距離,拉近了他們的時間,時間一刻不停地改變,人與人的關係也在不斷地變化。
時間,真的很奇妙啊。
視線遽然被一隻大手覆蓋,許澂熙用手輕輕遮住了她額前的碎雨。
原來,距離不遠。
番外
許澂熙生於貧寒,八歲的他揹著一包工具跟著父親進了廠。
父親整日和機器打交道,他就跟在父親身後,學著父親的樣子擺弄那些機械。父親說,想讓他讀書。
後來父親如願讓他上了初中,他穿著與純白校服另類的漆黑T恤,有些突兀地出現在教室門口。
班主任示意他進來,用萬年不變的客套語介紹道:“今天咱們班加入了一個新成員,大家歡迎!”
話音剛落,班裡就開始不安地躁動,有意思的是那些竊竊私語他聽得一清二楚。
待他走進教室,教室裡的鯉魚都潛下了水面,池塘瞬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但局中人明晰那潭下早已波濤洶涌,暗潮涌動。
他們一個個都愣愣地盯著講臺,大概是從沒見過長相這樣精緻的男生。
從此就有數不盡的人以各種理由或是沒有理由來班級的窗戶前看他,他收到的情書塞滿了桌洞,男生也整天和他混在一起,他宛若成了一個神話。
日子本會愉快地過下去,打破周王室衆星捧月般格局的是周王室的衰微;而讓他跌落谷底的,是一場變故。
初三的那個冬天,父親出事了。人們說父親害死了人,廠裡著了大火,他也沒躲過。
父親成了半植物人,背叛了刑,十年,可惜後來他沒能等到刑滿釋放的那天。
母親收拾包袱離開了家,她離開前最後一句話是:“我等不下去……”
那個曾經摟著他和父親說愛他們的人此刻哭著說她等不下去。哭,可以洗刷一切嗎?
他回到經歷火海後的廢墟,廠裡的人沒說什麼,但看他的眼神分明冷了。
事情傳到了學校,他們在背後議論著他,評議著他的家庭,但當著他的面卻無人敢說,連眼神都要避諱。
害怕,他是殺人犯的兒子;恐懼,他會禽困覆車;擔憂,白沙在涅。
一個一直追在他身後的女生在幾天的疏遠後找到了他,在陰翳的角落。
他懷揣著最後一絲希冀回過頭,卻聽見她殘忍的聲音:“對不起,我不能再喜歡你了,雖然你沒什麼錯,但是……”她低下頭,腳尖輕輕摩擦著地面,劃出一道傷痕,“保重……”
這就是所謂的世態炎涼?許澂熙笑容慘淡。
他收斂了笑,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此刻透出冰冷的質感,宛如凌晨三點的夜,氤氳著寒冷。
他沒再回去學校,轉身一個人去了陌生的城市,他流浪了很多年。
他去做酒吧服務員,老闆看出他的才華,資助他上了大學,那筆資助費,他在第二年就還清了。
理工大學的教授驚歎他是個奇才,想提拔他進國家研究院,他拒絕了。他沒有忘記痛定思痛,他得完成一件事。
他踏上了火車,去尋找當年的真相。與他共舞的,只有無數個艱難孤獨的夜晚裡昇華的靈魂。
就在又一個一籌莫展的早晨,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她站在走廊窗前,望著窗外的風景,用很小的聲音感慨:“即便孑然一身,也不回頭,前方總會到達。”
她溢著火光的眼神,他看在眼裡。
後來火車失控,他護住了她。冷暖本自知,他可以像那羣乘客一樣只顧自己逃開,但他沒有,他做不到。
他帶著她奔入了控制室,他知道,總是要有一個人來擔責的。
他飛速回想機械的操縱,計算著每一種列車會發生的改變。他不是奇才,他只是比別人經歷的更多罷了。
在車票上留意到那女孩的名字——曾予,贈與,多麼美的名字,一點是包含著父母的熱烈的期待出生的。他笑了,他想到自己。
之後決然返回車廂時,他其實有一點想了結,就這樣把生命交付與一家列車,在灰燼中完成自己的葬禮,也未嘗不是一種享受。畢竟他已無牽無掛,一個人的信念存活不了多久。
可是那個女孩,竟出乎意料地再一次站在了他面前,阻止他去赴那條路。
她說,如果一定要去,讓她和他一起。
他正視她,她在陽光照耀下,幾乎每一根被風揚起的髮絲都閃閃發光,像是充滿了力量,他也好似充滿了力量,生的力量。感覺彷彿只要她在身邊,就可以去天底下任何一個地方。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炸彈即將引爆的時候,他吻了她。跳動的數字投出光亮,絲絲光縷宛若天界投下凡塵的星光,照在兩人臉上。那星光,化名“煙火”。
他想:“他也有了要守護的人。”
鐵軌道路上他第一次對人露出脆弱的一面,或許是因爲信任,或許只是傾吐。
他感覺到她慢下腳步,來到他跟前,迎著風,用不大卻蘊含非凡力量的聲音說:“以後,我陪你。”
那一刻,好像全天下的光芒都映在她臉上,又好似星辰剎那閃亮。許澂熙就這樣怔怔看著,像是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可以笑得這般溫暖,這般動人。
不知不覺間,他也緩緩笑了。自心底深處涌上一個念頭:就這樣向著風,向著光,向著曦陽。
遠處相接的山脈被雲霧覆蓋繚繞,許澂熙低首看向這個笑起來就會放光的女孩,用手遮住了她額前的碎雨。
三月的冰涼雨點落在他手背上,點點滴滴,點此刻他心間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他凝視著手背上越來越少的雨滴,想著行將盡數褪去墨色的天空,不自覺地笑了。
原來,路並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