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實非我本意,真要追究起來責任也不全在我。
初出茅廬那會兒,師父千叮嚀萬囑咐,可以偷了宮裡的,摸了唐門的,切忌招惹那鄭王府,尤其是鄭王府的小王爺。彼時我就在想,難道那鄭王府有天羅地網,小王爺有三頭六臂不成?
但凡人活在世上誰沒個年少輕狂時?越是碰不得的越是想去試它一試。經師父一提醒,我當晚就失眠了。思忖一宿,我做出了重大決定。
第二日半夜,夜深人靜,月黑風高,正是老鼠出洞時,我換上夜行衣悄然推開房門,冷不丁身後閃過一個黑影。
“師姐,你要去哪裡?”
聽到這聲音我差點背過氣去,從小到大,他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我多少次揚名立萬的機會都被他給攪黃了。聶荊從後走來,眸光裡有掩飾不住的興奮,竟也穿著一身黑衣。
“你要去哪裡,師父說不可以招惹鄭王府。”
夜探鄭王府的事我思慮再三,半個字都未對外吐露,卻被他識破。我沉思片刻,拍著聶荊的肩頭,拿出師姐的架勢,“你誤會了,我是想出去看看風景。”
我這才說完,他眸光閃爍,張口便道:“看風景好,我陪你!”
恍然之間我似乎明白,他又是成心來壞我好事,搶我功勞。兩年前崆峒派那次,我都已拿到掌門紫金冠,他又給我送了回去;一年前流雲山莊那回,我差點就拿到玉麒麟,他偏觸到了密室的鈴鐺,引來山莊的護院。都是一樣做賊的,我成了人人喊打的飛賊,他卻成了人人敬重的大俠,我頂煩他了。
我暗暗咬牙,不動聲色地笑道:“要不,你先請!”
聶荊眸光閃爍,異常興奮地笑著往前走。我乘他不備,猛地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直接將他拍暈。真是實心眼的傻孩子,大半夜的看風景,喝多了吧!
解決了聶荊,我一路往東。東街過去就是皇陵,傳說中是風水絕佳之處,富戶豪族多分散在這一帶,鄭王府就在那風水最好的地方。
摸到了地方,我徑直進了鄭王府。
從小到大,富貴之家我也見得不少,鄭王府的氣派委實讓我眼睛都看直了。雕樑畫棟,飛檐凌空,氣勢巍巍;丹牆翠瓦,玲瓏寶閣,樓臺隱映金銀之氣。皇宮大抵也不過如此吧!
師父說過,鄭王府最早是前朝鉅貪何德諾的府邸,我朝開國之後,太祖皇帝將它賜給了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軍司空贊。太祖皇帝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十三年一晃,又一個鉅貪就此誕生。司空贊居功自傲,四處斂財,將府邸當做國庫。太祖皇帝一怒之下嚴懲貪官,卻引發了駭人聽聞的“永寧門事變”。之後這裡一直空著,直到二十四年前,先帝將其賜給了戰功顯赫的鄭王,成了如今的鄭王府。
外界有這樣一說,昭文侯、鄭王、攝政王爲本朝三大毒瘤。昭文侯權傾朝野,攝政王一手遮天,鄭王則是窮奢極欲。
要我說這也怨不得人家鄭王爺,住這麼一座宅子別人早就給你烙上了印記,倒不如貪了吧,何必委屈自己?
衆所周知鄭小王爺喜好名劍,曾經爲了一把天韌劍差點剷平了武當山。我琢磨著要揚名勢必要從此處下手。此時已是半夜,多數人都已睡下。
說來,做我們這一行想要揚名還挺不容易的。小時候,師父總是愛將偷來的東西在家中擺放一陣,待到外面雞飛狗跳後刻上自己的名號再給送回去。我時常不解地問他樂趣何在。師父那時正一手拿鑿一手拿錘,鑿得自少林寺苦禪大師處偷來的金笸火星四射。他折騰了一會兒,這才摸了摸我的腦袋說:“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我左尋思,右琢磨,直到今日都還覺得難以理解。賺名頭的方法還有很多,而選這最吃力不討好的方式,難道是偷來培養感情?
偷東西的和被偷東西的感覺委實有些微妙,不知是怎樣一種感受。此番機會,我極想嘗試一次。
我摸索著進了一間房,這房間比別處大些,火光未滅,忽閃忽閃的。我這才一進門,腳下一軟,渾身酥麻,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一個女子用嬌柔魅惑、糯軟異常的聲音說著嬌嗔至極的話語,“死人……纔來……你討厭不討厭……”
我愣了一下,覺得是睡昏了頭,耳朵也不靈光了。而後有男子聲音響起時,我方纔安下心來。
“我這不是來了嗎?”
一聲喊罷,輕紗幔帳內格外動盪,火光映襯,其中旖旎景緻若隱若現。
大凡做賊的沒幾個沒遇上過尷尬事,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我只當那是兩個野獸在打架,定睛掃了屋子一圈後沒看出有啥寶貝,轉身想走,陡然一物擊打在我的後背。我身子一僵,側耳聽著身後動靜。只聽到那一男一女的呻吟,牀板嘎吱嘎吱響,哪有我什麼事?我方纔鬆了口氣,不料又是一擊。
並非是我膽子小,只因師父將鄭王府說得分外可怕,我也不得不小心。定了定神,我側頭看去,腳邊身後全是那兩人從紗帳中丟出的衣物。
還好,原來是虛驚一場。我暗自鬆了一口氣,腦中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來王府盜劍是圖名,招惹小王爺也是圖名,找不找得到寶劍是後話,好歹也要拿些能炫耀的東西回去,免得讓師父看輕。
一念及此,我悄悄後退了兩步,撿起兩件衣裳揣在懷裡,拿出早先備下的印章,在雪白的牆壁上印下了一隻長著翅膀的老鼠圖案後,溜出了房間。
看過了臥房看書房,我摸著黑潛了進去。以我縱橫江湖的經驗來說,一般人都會將寶貝藏在密室,而密室不是在臥房就是在書房。鄭王府那一圈的臥房我都已找過,毫無設有密室的跡象。
摸黑亂摸了一通,我好不容易在書架上摸到了搬不動的小銅鼎,用力一扭,頓時傳來轟的一聲響。
聶荊有一句口頭禪大致上是這麼說的:神仙和凡人的區別就在於,神仙做事是看得到開頭,也算得到最後;凡人卻永遠只看得到開頭,猜不到結果。不巧,這話在我身上應驗了。
密室沒找著,天上掉下個鐵籠子,不偏不倚將我逮個正著。而後傳來一陣嘈雜聲,屋子裡擁來一堆又一堆的人,燈火也點上了。
我萬分詫異,摸著下巴沉思:這機關,這來人的速度,難道是聶荊沒被我敲暈,跑來告密了?不多久鐵籠子被人打開,兩柄刀子一左一右地架上了我的脖子。
又過了一刻,圍著我的重重人牆似潮水般自動分開了一條道,房門口站著一個身著黑色蟒袍的男子,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面容冷峻,眸光清亮,眼底掩飾不住興奮。他遠遠地看了我一會兒,不慌不忙地笑著走來,慢悠悠地扯下我遮臉的黑布。悠閒的動作止於此時,接下來他臉上的表情一番變幻,最終定格在驚訝之中,良久冒出了一句話,“怎麼是你?”
我也想知道怎麼是我。我這纔想回話,陡然覺得不對。不是我該是誰?還有其他人該來不成?我前前後後思忖了一番,並將這一行人打量了一遍。縱然我名號響噹噹,手段了得,可也不至於要王府出動百號人物,又是繩索,又是刀槍,更兼機關地來抓捕,這樣也太過瞧得起我了。
我還未想明白這其中的所以然來,那男子的目光緩緩移至我的胸口。看哪裡不好,這裡可看不得。我倉皇護胸,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臂,扯著什麼一拉,我又是一擋。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朝房樑看去……
片刻,一件繡著金線牡丹的紅兜肚,一件寶藍色男子內著短袍緩緩展開,似風箏般飄飄蕩蕩鋪展在了地上。
彼時人羣騷動,神態各異地盯著這兩件風格迥然的衣裳。
蟒袍男子緩緩撿起兩件衣裳攥在手心,忽然怒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隱約覺得不妙,後退兩步轉身便跑。
我這廂跑得快,他那廂動作更快。但聽得當一聲長鳴,一柄明晃晃的刀子從後飛來,徑直擦過我的左肩頭架在下巴下。肩頭一絲冰冷,伴隨著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我偷偷側目,對上了一雙戾氣十足的眼睛。
“你想往哪兒跑?”他本生得面容剛毅,又霸氣十足,這一舉刀,一凜眉,一瞪眼,用來驅邪的鐘馗也得靠邊站著,忒可怕!
我縮了縮脖子,怯生生地看著他,有些想師父了。
“你究竟是誰,夜探王府意欲何爲?”他又問。
我吞了吞口水,暗暗咬牙。這來偷劍的事是死活也說不得,抓也被抓了,想賴也賴不得,爲今之計,只有……
我楚楚可憐地看著他,軟聲道:“小女子仰慕小王爺久矣,今日就是爲了見他一面,以慰相思之苦。”師父說,女子有女子的優勢,被抓了,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也能脫身。可出道以來我從未試過,不知用處有幾分。
聞言,他左側眉頭若有若無地挑動了兩下,沉默良久。
衆人聽罷嘖嘖有聲。
“那你來這書房……”
他面無表情,語氣中也絲毫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我很是不安地接著編:“走錯了地……”
“衣裳呢?”他狹長的眼睛漸漸瞇成了縫,脣邊彎起,表情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捉賊捉贓,捉姦捉雙。其中利害我自然曉得,也不能承認,“小女子親手縫製……”
他朗聲大笑,眸子晶亮得讓人眩暈,“來人,帶姑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