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河的猜測沒有錯。
四大道宮修士忽然自相殘殺,意外內訌,正是因爲獲悉天賢和尚的死因。
早前這和尚孤身闖探潮汐澗,驟一入澗,即著了袁河的道。
他出身金戈族,其族不列三教餘脈,只要被袁河的打真鐗擊中,上了封真榜,瞬時就要被抹殺,他可沒有月之華被封鎮的僥倖,進入潮汐澗一刻,殺劫便已臨頭。
須知四大宮主的修爲都已經達到三花境巔峰,原本互爲牽制,如今隕亡了一個天賢和尚,實力平衡就此被打破。
無論出於滅口,還是出於自保,其餘幾位宮主都會先下手爲強。
那凌霄宮主凌歸一獲悉天賢和尚隕亡的消息,第一時間發起攻勢,正是出於猜忌後先發制人的心理作祟。
其實這局勢正合了袁河心意,他樂的坐山觀虎鬥,也巴不得這些道宮修士殺的兩敗俱亡。
當下開始靜觀其變,等候戰事結果。
但袁河並不知道,他祭用打真鐗先後攻擊月之華與天賢和尚,卻是把兩位塵封在海底無數年的老前輩給驚動。
那是位於無向冢極西的盡頭海域。
一條橫跨不知幾千里長的龐廣海底漩渦,正在周而復始的運轉。
漩渦之上,海水靜逸堆積,漩渦之下,深淵不可窺視。
此渦的來歷無處可考,卻蘊藏著洶涌狂暴的至強力道。
遠觀過去,它的轉速相當緩慢,但無休無止都在掀動潮汐風暴,外圍那些無意間闖到渦邊的海怪,被風暴輕輕一攪,即有石破天驚的哀嚎從獸口傳出,爾後就會灰溜溜朝外逃竄,再不敢靠近分毫。
這風暴能夠抵禦海怪,卻不是漩渦最致命的神通,假如那些潛伏海底的海怪之母衝鋒過來,風暴是無法抵禦的,只能眼睜睜看著海怪之母航至渦心肆虐。
每到這個時候,垂插渦心的那根雷棒,總會擔負起驅趕海怪之母的重任。
若是走近渦心細細打量,會發現這根徑過千丈的巨大雷棒,僅僅露出了一個淺淺的末端,像是一座圓狀檯面,凸起在渦心處。
此時此刻,檯面上忽然浮閃兩團血紋,繞水一轉,凝成兩具人軀。
左邊是位披著紅沙的女童,七八歲的樣貌,稚嫩又無耐心。
只見她掐著手指,側頭遠望封真遺地的方向,臉上略掛焦急之態,尖著聲音喊道:“不好了,有人找著我本體了,殿下,你須得儘快想個法子,把他們統統攆走!”
“攆走?爲什麼要攆?”右邊是個沉穩的青年男修,他凝水鑄了一把椅子,甩袖落了座,這才慢悠悠的又說:
“你我困在這裡,哪裡也去不得,可又時不我待,驚雷真靈爲了補上下界缺口,早就陷入沉睡,一旦下一個量劫到來,他根本抵禦不住,到時本體都會被摧毀,我們不能繼續隱遁,需要聯絡東洲與三聖洲的同族,給避劫做準備。”
這男修的打扮極是華貴,看去也講究排場,即使受困於海底險惡的環境當中,仍舊不願意委屈自己。
說話間,他又拋出一座冥屋,立地擴漲,擺在身後。
門口一開,走出幾位冥傀侍從,驅水撐傘,擺幾奉茶,在旁伺候他。
如果袁河此刻在此,一定能夠認出他與冥屋,正是當年在青黎長河霜環界觀摩東遊投影時,所見到的破香太子與其本命靈寶彼岸屋。
破香太子身側那位女童也大有來歷,她是海媧娘娘伴生寶封真榜僅存的一頭真靈。
海媧娘娘捨身前,喚她叫做七真或者七兒。
她聽了破香太子所說,大搖其頭:“現在的同族都是不成器的東西,那些小輩沒有道行、沒有本領,最關鍵是沒有膽量,這都多少年了,除了陸道恩,楞是沒有一個小輩尋到這裡,連大海都不敢闖探,根本就靠不住,你別想指望他們。”
太子聞言,忽然大笑:“你不要以偏概全,那陸道恩確實膽小,但你不要把所有小輩都當成陸道恩,吾族可是從不缺悍不畏死者。”
他知七真脾氣,眼裡揉不得沙子,當年陸道恩爲了躲避追殺,逃亡到此,幸得兩修所救,並委託陸道恩尋找無紀浩土,結果陸道恩一去不歸,導致七真嚴重不滿。
“哼,那個小露精,他是俺家的潮汐澗孕化出來,你瞅瞅他的德性,讓他去辦差,拖拖拉拉幾百年,那是一點功勞也沒立,下次再來,一巴掌拍成露水,非得打散他靈智不可,免得再讓他丟俺家麪皮!”
太子知道她嘴硬心軟,不會捨得抹殺陸道恩。
便不在陸道恩身上多費脣舌,等七真發完牢騷,太子擡手示意:“阿七,你施個法,把封真榜的靈影給攝過來,讓本殿與闖榜者談一談。”
七真能攝取封真榜的一記投影,跨海傳影傳音,但因封真榜在潮山大戰時受了重傷,七頭真靈隕落六頭,本體至今仍在潮山中溫養,七真無法把本體召喚過來。
“唉,好!”七真聽命行事。
其實她壽數要比破香太子古老,作爲封真榜的真靈,她是陪同海媧娘娘一同誕生,比較起來,她與破香太子的父母是同一代修士。
但七真性情所致,厭煩與人交涉與溝通,更不喜動腦算計,自從昔年她與破香太子受困於此,大小事宜都讓破香太子拿主意,她樂得圖省事。
施法之時,她又把封真榜的情形給破香太子作了詳細講述:“殿下,那人僅僅是被攝在榜外鎮壓起來,尚沒有遁入榜中結界,剛纔還有一個和尚也被攝上來,卻是一個金戈族的餘孽,直接被榜力抹殺,以這種情形來看,該是有人在潮山找到了封真鐗,持鐗打兩人上榜!”
破香太子點點頭,他其實已經猜到緣故:“阿七你盡得九洲天眷,本體一旦隱遁,即使本殿也無跡可尋,大劫過去這麼多年,現在的小修們,那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你本體方位的!他們唯一接觸封真榜的辦法,只能通過打真鐗,但是不掌握《月醒道章》,那可駕馭不了此鐗的打真之力啊!”
這最後一句話,並非對七真所講,而是他在自行琢磨持鐗人的底細。
七真也不接他話,打真鐗是她家之寶,她卻不願意管,封真榜有七頭真靈,她是最懶那一個。
“攝來了!”
七真擡臂一甩,在頭頂拉開一層水幕,幕上浮現一張血色卷軸的靈影畫面,隨著她搖動手指,卷軸緩緩張開。
只見中心處懸掛一條冬眠鮫,身軀被困禁在卷軸上,被一枚枚蝌蚪狀文字所組成的字鏈所纏繞,這些血字蘊含奇力,直接逼顯了冬眠鮫的原形,並封死所有法力,此刻連動彈一下,都已經辦不到。
此鮫不是旁修,正是孤月宮主月之華,她看不到破香太子與七真,只顧在榜上苦苦掙扎,直到破香太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才忽然安靜下來。
破香太子言語溫和:“這是封真榜,別說你只有三花境的道行,就算你修了仙位,一旦被打上榜,也照樣掙脫不了!”
一聽是封真榜,月之華心思連轉,她萬萬想不到,自家的祖寶竟然被自己遇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封真榜現世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心裡並不願意相信,脫口問:“你是何人?”
她做慣了五境道宮的統御者,一舉一動都展露著君臨威嚴,不過她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是囚徒身份,極可能會有求於耳中這個無名聲音,旋即又緩和語氣,喚上恭敬的口吻:“既然前輩知曉吾族的封真榜,想必是懂得駕馭之法罷?”
七真聽了這話,本想炫耀一下,卻被破香太子阻攔,並示意她不要吭聲。
破香太子看了冬眠鮫身,已知月之華是正統海族,而且是海珊娘娘的嫡系後裔。
但破香太子並沒有給予月之華信任,月之華值不值得被委以重任,破香太子會親自驗證。
他迴應說:“駕馭?除了捨身的三海娘娘,誰也駕馭不了封真榜!”他又補充:“不過驅使些許神通,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
月之華心知脫困的希望已經有了,但她並不著急求援,只說:“前輩可否告知尊諱?晚輩在封真遺地掌有一座道宮,願爲前輩效犬馬之勞!”
她是在展示價值。
誰知不待破香太子回話,忽見榜單再起光芒,榜上的蝌蚪血文‘呼呼’躥起。
先後有三個修士靈影,幾乎同時在榜上浮現出來。
那月之華側目一看,見是淨臺寺的顯晦方丈、古竹門的萬仞門主、岐黃派的焦禾老祖,這三人統御人祖境,因執掌了四象旗,受到四大道宮的邀請,聯合闖探潮山。
他們三人自知修爲低了幾位宮主一籌,自始至終都保持中立,試圖在四大道宮中間左右逢源,早前凌歸一突下殺手,對月之華的孤月宮、赫克老魔的玄都宮門徒展開血洗,卻沒有難爲他們。
但他們擔憂最壞的局面出現,萬一打到最後,凌歸一與赫克老魔玉石俱焚,那肯定會拉著他們一起殉葬,絕不會放任他們留在戰場撿漏。
於是凌歸一與赫克老魔交手不久,他們就聯手祭出宏願淚珠,悄悄遁出戰場。
誰知他們的逃亡舉動盡落袁河眼裡,剛剛撤離四象旗小界,就被彩裳妖女拋出的呈祥圖攝走宏願淚珠,爾後又被打真鐗擊中,瞬移到了這裡。
“月宮主,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到底身在何處?剛纔偷襲我們的法鐗又是何物?”
但月之華自己也搞不清法鐗來歷,關鍵是她不願意給耳中的破香太子透漏太多底細,想好措辭之前,只能沉默。
破香太子卻是玩味一笑,把聲音悄悄傳去顯晦方丈三人:“你們放心,月宮主的法力已經被封禁,她威脅不到你們一根毫毛,所以你們無須忌憚她!你們不妨先給我講一講,三千年一度的山火併未熄滅,你們爲什麼要冒險闖探潮山?講的好,都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