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漢遙在車頭驅使牛車,溫亞仙就是安然地坐在車上。一條腿搭在朱玉臻贅肉橫飛的大肚腩上。將自家孩兒從籮筐中取出逗弄著。小孩紙咯咯地笑著絲毫不似尋常家孩子總是哭個不停。一路之上溫亞仙與衛漢遙閒扯著家常,倒也不怎的乏悶。
“嫂夫人,你們這孩兒叫甚名字,長得如此好看,真當是投對了人家。”衛漢遙回頭望了一眼笑嘻嘻的孩子輕聲問道。
“這倒黴孩子倒是有個好孃親,卻不曾有個好爹爹。名字也是我自作主張起的,叫朱柏泉。他爹啊,可不曾讀過幾年書。張口閉口便是朱英俊朱瀟灑這種俗不可耐的主意,來泉兒,叫叔叔。”溫亞仙先是滿面嫌棄地瞟了一眼呼呼大睡的朱玉臻便開口說道,後半句又是對那小孩子說的。
“孃親,這個黑叔叔可是小榮哥哥的哥哥?”朱柏泉看了一眼衛漢遙,笑嘻嘻地張口說道。饒是衛漢遙背對著這一家三口亦是能感覺到他滿臉的黑線。
心下暗道“小榮是哥哥,到了我這裡卻是叔叔。我哪裡有這般老氣。我不過與小榮差了半歲,如今竟在稚童口中成了兩輩人。”口上卻不敢這般說,“泉兒啊,我的確是小榮的兄長不錯。但是也只差了半歲,下次你可也要叫他叔叔哦!”
朱柏泉撇撇嘴輕哼一聲說道:“黑叔叔就不要如此不知害臊啦!你的麪皮可是著實老得不輕,再說小榮哥哥可是給了我兩個木頭人才使我改了口,你只是口頭說說哪有一絲誠意。”話罷,忙被自己家孃親連著肚兜提溜起來。肉嘟嘟的手腳在半空張牙舞爪。
“泉兒!不得無禮!縱使你這黑叔叔再是小器,也不得張口去討要東西!以後出門外人都會說你沒有家教,是小門小戶出身,懂嗎!我和你爹雖然不是什麼王侯貴胄卻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角色,可不能丟了自家的顏面!”溫亞仙訓斥完自家孩子馬上轉頭看向衛漢遙說道:“童言無忌,衛小兄弟千萬不要掛懷。”說完還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衛漢遙只得滿腹無語,這明裡是在訓斥自家孩子,暗裡卻是再說自己不懂規矩。見晚輩不準備見面禮。這一家人真是耍得自己團團轉,真不知表弟是如何和這一家奇葩相處得如此之好。當下這話茬也甚是不好接,衛漢遙自知口舌笨拙也只是裝傻應和:“不掛懷,不掛懷。”
母子二人見他無趣,也懶得調笑他。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日頭漸漸落下,黃昏夕陽映射在衛漢遙的臉上。林間飛燕穿梭,覓食歸巢,寧靜而和諧。衛漢遙不禁微笑起來,細數下山以來種種啼笑皆非的事情來漸漸露出一抹笑意。朱玉臻的鼾聲掩蓋著母子二人均勻有力而又舒緩的呼吸聲。心中竟然有一些羨慕。
“這一家人也真是有趣,怪不得能和這榮家出了名的怪才廝混得如此熟絡。看來多半是脾氣秉性極爲合拍。”暗暗想著,心中變少了一絲警惕。
一陣冷風吹過,衛漢遙打了一個寒顫便想揚起手抽這頭慢牛一下,好早些迴轉朱氏夫婦家中。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林中竄出!
此人身長八尺有餘,身材看起來極爲瘦弱。一身灰袍穿在身上看起來極爲肥大,晚風吹得獵獵作響。仿若疾風拍在砂石上。此人桀桀怪笑著向衛漢遙一掌拍去。
衛漢遙大驚連忙大喊一聲:“朱大哥,嫂夫人快快醒轉來!有敵襲!”說完拍向自家行囊,正欲取出寒梨短槍。
待人行近,看得相貌,衛漢遙心中大駭,暗道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此人面目手臂等暴露出來的皮膚皆如枯木一般,枯瘦蠟黃沒有半分血色。一口黃牙更是平添幾分恐怖之色。頭髮似枯草一般半束半散,如陰間鬼卒追人魂魄一樣,陰森至極。周身氣勁流轉,漲得衣袍時而涌起波瀾。皮膚之上真氣所到之處都平白突起,涌現出一絲飽滿紅潤之態,與原本枯瘦蠟黃完全不同。旋即流轉去他處,詭異異常。
這怪人身法極爲迅速,手中一道勁風打過便擊落了衛漢遙的行囊。順手一扇,衛漢遙便被他帶出一丈有餘。牛車繮繩也被一擊打斷,受驚的青牛橫衝直撞地奔入了林間
此時一家三口也是醒轉起來。朱柏泉也沒了平時的笑容,轉而少有地露出一絲懼色。彷彿見過這枯瘦怪人一般。此時朱玉臻還被皮鞭綁著,雖然焦急卻一時也脫不了身。
溫亞仙一跳而起,一雙玉掌便迎上了枯瘦怪人。口中大喝道:“宋沛官!你真是好生下作,趁我夫妻不備來尋釁,可敢堂堂正正與我夫妻二人大戰一場!”
摔在一旁的衛漢遙登時恍然,怎麼覺得此人如此形貌好像聽說過。原來是他!
宋沛官!枯榮怪宋沛官!
羅天閣高手榜排名第十二!一天之內連著遇見三位羅天閣高手榜上有名的人物,衛漢遙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枯榮怪宋沛官乃是自家表弟所出身的榮家家奴。榮家又被稱爲青帝世家,乃是醫藥世家。祖上曾出過一位奇人,江湖中尊稱其爲青帝,一手醫術名傳天下。加之修成一種上古時傳下的一套煉氣法門——《長生功》,長生真氣驅動種種秘術威力奇大,震懾天下英雄。加之胸懷天下妙手回春澤被蒼生,故而被選作武林世尊。更是佔據了羅天閣高手榜多年來一直空缺的高手榜第一位!
而這宋沛官就是自祖輩便賣入榮家爲奴,百年來雖然榮家已有衰敗但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將天賦上佳的奴僕納入家中之事也是時常爲之。這宋沛官就是其中之一,因爲武學天賦極佳便撤去賤籍,視爲族中外門弟子。並傳下一門秘術,枯榮訣!這門秘術威力極大是《長生功》中排名極爲靠前的一門秘術,可見榮家對宋沛官是何等看重。宋沛官也是爭氣,而立之年便修成秘術登上羅天閣高手榜。成爲榮家外門長老。
可就是一次外出押送藥材之時結交了朱玉臻,二人一見如故攀談甚歡。也不知朱玉臻底細便相邀去酒樓痛飲一番。不料朱玉臻酒後發瘋,二人動起手來。那時可沒有專門剋制朱玉臻的鐵蛟娘在,宋沛官武功不如朱玉臻不幸落敗。並被隔空氣勁硬生生震斷了四條經脈,受真氣反噬,宋沛官就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樣子。雖然後來榮家請進全家之力堪堪醫治好了宋沛官,可容貌不復,暗傷不得痊癒。每月月圓之時都會發作,引發如經脈斷裂之時一般無二的疼痛。並且從此武學修爲便再難再進一步。哪怕後來朱玉臻百般道歉,這仇也是絕無化解之理。從此宋沛官叛出榮家一心報仇,時至如今竟還不曾放棄!
宋沛官桀桀陰笑道:“黑麪小子,你與榮家有舊,我是決然不會出手對你。榮家與我有大恩,如你見到二先生記得代我賠聲不是,再問個好。你若不識趣,我也不會輕輕放過!”說罷便衝向溫亞仙。
溫亞仙是因爲武功剋制排名第十的朱玉臻才能撂倒他,不代表真的有實力打得贏宋沛官。此時朱玉臻被縛加之竅穴被封連言語都不能更別說出戰,正是情勢大急。
衛漢遙雖被掃落一邊卻沒有受傷,便不能袖手旁觀。顧不得顏面,抽出腰間緬刀,也不管褲子就迎上宋沛官。
刀出如龍,快若閃電,柔似舞綢。刀花漫卷,斜砍過來。宋沛官也是一驚,活了四十餘年何時見過有人脫了褲子與人私鬥。正欲一指勁氣點了衛漢遙的穴道,封住他的行動。此時鐵蛟娘溫亞仙的一對玉掌便直衝他的面門。宋沛官雙手開合,御使起掌風勁氣,一掌掃偏迎來的遊身落英掌。溫亞仙順勢掌勁下壓,欲以遊身之法鎖住宋沛官手臂動作。卻被宋沛官勾手一指直中勞宮穴,一道枯榮真氣橫衝直撞入溫亞仙手臂。枯榮真氣,吞生靈精氣溫養自身是長生功中最威猛霸道的一門秘術。自宋沛官修成這秘術連克無數強敵,鐵蛟娘溫亞仙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溫亞仙手上勁氣被拍散,更是中了暗勁。體內真氣涌動不止,猛地退後三步。衛漢遙刀光遊走,直擊宋沛官脖頸要害。宋沛官出手去擋,不料刀身離手,繞著他的脖頸轉過一圈。衛漢遙左手迅速伸出兩指夾住緬刀,猛然一收,準備一刀劃斷宋沛官的咽喉。宋沛官這種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又是練成榮家秘術當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殞命。他真氣一轉運至咽喉,真氣勃發將咽喉之處化作枯木一般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縱然這唐家刀鋒利之處尤勝寒梨幾分,但也只是留下一絲淡淡的血線。
此時宋沛官也是有些動怒,這衛家子弟怎得如此死腦筋,多加阻撓。下手就重了一些,一掌拍出封鎖衛漢遙周身氣穴,用了三分力道。將衛漢遙摔得七葷八素,一時間竟暈死過去。
此時騰出手來便是一擡手,掌中匯聚無數落葉殘骸,凝做葉球。向鐵蛟娘溫亞仙拍去。求擊腹部,溫亞仙噴出一口逆血,便跌坐一旁。落葉最是合枯榮訣秘術,此時借枯葉凝練真氣化形而出遠勝尋常之時直接將氣勁拍出。普通武功修煉真氣都是內功,對敵起來大多隻是助長力氣,真的對對戰有幫助的真氣氣勁極少。如朱玉臻的隔空氣勁和宋沛官的枯榮真氣卻恰恰都在其中。隔空氣勁可使拍出的真氣凝而不散,借力打力,隔空而擊更勝貼身運使。固有三步傷敵的妙用。枯榮真氣是藉助萬物枯榮之真意而創,故而對與其意境相合之物自有滋長之效。加之枯榮真氣善吸攝生靈草木精華之力,此時運使更多了幾分威力。
宋沛官飛身過去牛車,一把抓起那粉雕玉琢的孩兒,一指向他胸口點去。溫亞仙見狀悲慼嘶吼一聲,猛地撲了過去。一身真氣不要命地匯聚掌心拍向宋沛官。宋沛官心下微寒,便棄了朱柏泉,轉向溫亞仙正欲出手。此時驚天一喝,暮然響起:“宋沛官老賊,我與你的仇怨,你找我便是,如今你傷我妻兒,我就是碧落黃泉也要追殺於你!挫骨揚灰!”這時朱玉臻,猛然騰起肥碩的身形。一擦嘴角因硬衝開竅穴受的內傷而流出的逆血,便提起大手向宋沛官劈去。宋沛官怎敢接朱玉臻這盛怒之下一擊,連忙躲開。前腳剛剛閃開,原本立身之地便出現一個一尺有餘的碩大掌印。硬是將腳下泥土壓下寸許深!
宋沛官躲開朱玉臻盛怒一擊後,猛催真氣。雙拳一扣,馬步一撐,周身氣浪翻飛,震得落葉四散於四圍。旋即兩拳相交,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枯榮訣秘術!身化枯木!不想宋沛官自傷經脈以來,每日苦心專研秘術,竟將一個小小的身化枯木演練入化境,肌肉皮膜極爲緊密堅硬,如金鐵一般剛猛不破。方纔迎戰溫亞仙、衛漢遙聯手也不曾運使出來,看來此時是拿出壓箱底的本事來了。
宋沛官桀桀陰笑,雙拳化爪向朱玉臻撲了過去。大喝道:“朱老匹夫,方纔傷你妻兒滋味如何啊?不妨告訴你,你婆娘中了我的枯榮真氣,那條手臂多半是廢了。你那小兒子更是中了我精心尋來的白玉蜘蛛的毒,世間奇毒基本無藥可解。你就看著摯愛一殘一死,痛苦地度此殘生吧!哈哈哈哈!”喪心病狂的笑聲迴盪在密林之間。
月亮已初掛雲頭,天色已經半黑。秋風吹得人計量寒毛直豎。山間野獸緩緩出沒,秋葉沙沙作響平添了一絲煩躁。天沉如水,正如朱玉臻的臉色。那是一種瘋癲,那是一種狂暴,那是一種無助,那是一種心死。
朱玉臻,眉心閃過一絲黑氣。雙手夾在肋間,猛然一推。爆喝一聲:“宋沛官,灑家教你死無全屍!”說罷一道肉眼可見的起勁席捲而出,兜帶著許多落葉化作枯葉黃龍橫掃千軍,向著宋沛官死後而去。
轉眼間,宋沛官倒飛而去,一雙精鋼一般的枯木狀鷹爪不成形狀的扭曲。雙臂骨骼也是寸寸震斷。宋沛官臉色駭然,望向朱玉臻大喊道:“《醍醐玉經》心法秘術!你是如何得到我榮家不傳秘術的!”旋即宋沛官心下自覺不對大喝道:“朱老匹夫,你可是不要命了嗎!這醍醐心經秘術乃是以長生功催動方可無損自身,你以隔空氣勁催使足以要你半條命去!”
朱玉臻聽罷狀若瘋癲大號道:“半條命又算得什麼!今日灑家剩下半條也不要了,定將你轟殺在此!”說罷又徑自運氣,面上灰氣更增,隱隱化作一片灰雲。
宋沛官見此心中大駭,急運起輕身之法騰空而起。足踏虛空,箭步飛躍。靴底氣浪翻飛,帶起無數枯葉化作一片片落足托盤,疾奔而走!這正是江湖之中絕頂輕功步踏飛燕之術,這輕功極爲耗損真氣,故而尋常高手根本運使不出!如今宋沛官使出,已經是存了奪命之心。
隔空氣勁再化黃龍向宋沛官轟去。
“轟!”驚天爆響,萬里靜寂。晚上出來覓食的野獸都驚得不再向前挪動半步,邊往巢穴飛快奔去。樹上殘存的夏蟲也被震得簌簌掉落,鑽入泥土之中不見身影。月亮掛在雲邊恬靜淡雅,彷彿不曾見到這人間的殺戮。風悄悄地捲起枯葉向天邊飛去,不留下一絲殘影,不留下一絲氣息。
朱玉臻肥碩的身子倒下,震起身邊些許落葉。溫亞仙縱身躍到自家夫君身邊,抱著他的頭奮力嘶吼,悲泣嚎哭著。
朱玉臻勉力睜開眼睛,輕輕說道:“不哭,傻婆娘。江湖兒女本就將自身大好頭顱掛在腰間,又何須如此小兒女作態。圖讓他人看了笑話。多虧了小榮傳我醍醐玉經秘術,灑家今日才一展雄風,重振夫剛......”
溫亞仙雙眸灑淚,泣不成聲,哭花了眼角墨線。絲毫沒了平日女漢子的霸氣,完全是一個在自家夫君身前啜泣的小娘子模樣。
“別哭了,灑家估摸還能撐上幾日的光景,快帶著泉兒去榮家找小榮,說不定還有救。”朱玉臻說完溫亞仙才想起自己可憐的小兒子。連忙將兒子抱過來,解開肚兜。又不禁地大哭起來。
朱柏泉胸前赫然是一片紫青之色,正中心出還有一個小紅點。明顯是被宋沛官用淬了劇毒的毒針刺過。此時的朱柏泉已經昏迷不醒,小臉四肢也微微泛起了青黑之色。溫亞仙連忙數指點去,封鎖了朱柏泉的血脈經絡。
“我還有一口氣,先去將衛家小子叫醒,我們快去遼南榮家。那小子定然知道去的路!遼南榮家距此處足有十餘日的路程,日夜兼程加之馬車和我等腳程也需要七八日,不必管我,快些救泉兒纔是正經!”說罷朱玉臻強挺起身。準備運功壓制傷勢。
此時溫亞仙望向原本宋沛官的地方,只有一節斷腿和大灘血跡落在地上,宋沛官卻不見身影,心中一陣悲慼。便也步步的許多,解開了衛漢遙被封住的竅穴。掌摑兩下,弄醒了他。
衛漢遙見狀,對事態大致瞭然。連忙收回緬刀,將褲子提上。又復自詳細問了一下情況。心中不由大戚。稍一尋思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便上前對朱玉臻夫婦說:“朱大哥,嫂夫人,我這就去你二人家中取些生活用具,迴轉之時,我們連夜直往遼南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