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玉?”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間,耳畔傳來一個聲音,低沉溫醇,款款繾綣。
“有點熟悉,”沈純玉意識模糊地想,“是在哪兒聽過來著?”
他還欲再聽聽,好想起些什麼來,可是那人彷彿吊他胃口似的又不說了。真是可惡,他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他這一皺眉,一隻暖得發燙的手輕輕撫上了他的眼睫,似在安撫他,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錯覺。接著,他被人橫抱了起來。
溫熱寬闊、冷硬適中的懷抱,似曾相識。他把頭靠在那人胸口前,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好,之後便放任意識徹底沉了過去……
沈純玉這一覺睡得安穩又香甜,自他修煉以來少有睡得這麼沉過。修爲漸深,即使偶爾入睡,意識也是時刻醒著。
當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亮光時,也同時看到了牀邊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醒了?”那人輕聲慢語,態度是讓人慰貼的溫柔,“醒了可否先放開我的手?”
沈純玉立刻完完全全清醒了。
東臨君沈純玉,容成妖皇與九華尊主的幼子,修真大陸頂尖修二代圈子的引領者,三十而化神封尊號,百年而飛昇登仙臺,驚才豔豔,天之驕子。
前輩們都稱他有他爹九華尊主之風,輕雲蔽月,流風迴雪。
同輩們都臣服於他的人格魅力(確定不是武力壓制?)之下,交口稱讚,莫敢不從。
後輩們都傳他樂於提攜,不吝指點,對他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然而,在渡劫過後、飛昇仙界前的最後一站登仙臺上,他栽了跟頭。
他遇到了另一位天驕。
這位天驕也是短短百年就飛昇的妖孽人物,戮法宗的宗主,尊號鳳儀君,名諱顧河清。
說起來,沈純玉和這位鳳儀君也算是少年相識,後來才斷了來往。
戮法宗,“戮法”兩字一聽就不是什麼正道。事實上也確是亦正亦邪的宗門,不太被正道看得起。
當沈純玉還是天衍宗少宗主時,他與當時是戮法宗少宗主的顧河清意外相識。
按理說,兩位心高於天,眼高於頂,縱橫睥睨,唯我獨尊的天驕相遇,又是一正一邪,該是棋逢敵手,你來我往,爭鋒相對,你死我活。
兩人卻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與君初相識,似是故人歸。
往事且先不提。
重點不是他在登仙臺上遇到了這位鳳儀君——重點是天道無理取鬧地下了一個無據可考的論斷:
“爾等姻緣未了,不可飛昇。”
仙界就在眼前,兩人只得立下道侶契約。
即便如此,天道還是不容分說無情無意地把他們翻下了登仙臺,派往星際位面。
沈純玉泰然自若地推開那隻手,優雅從容地坐了起來。
許是出生世家,從小受到良好教養的緣故,即使坐在牀上,披散著長髮,只著白色中單長袍,他也依舊仙氣飄飄,彷彿坐在高堂明殿裡,儀禮完美優雅得無可挑剔,一舉手一投足皆可入畫。
清雅從容的世家公子,不染煙火的天外仙人。
一如初見。
顧河清朝他虛虛一拱手,“東臨君,久違了。”
沈純玉理了理袖口,擡眼看他,“久違了,鳳儀君。”
盯著顧河清意味不明地瞧了一眼,沈純玉驀地笑了,笑得霽月光風:“鳳儀君見諒。本君也不知怎地,落下來時剛巧砸到了鳳儀君。”
這倒真不是故意的,雖然他也挺想砸一砸顧河清,把人砸清醒。在天道的干預下,他避不開,顧河清也躲不開,他就那麼恰巧地把先他一步下來的顧河清砸倒了。而讓他稍稍懊惱的是,把人砸倒在地後,他自己反卻暈了過去。
沈純玉這話沒誠意不說,還有點諷刺意味。
像是沒聽出他的言外意,顧河清也是笑得風容端雅,認認真真地道:“東臨君客氣。只是意外,東臨君無須放在心上。”
頓了頓,還嫌周邊的氛圍不夠凝滯似的,他凝眸看著沈純玉:“以後還請鳳儀君多多指教了。”
對上那雙幽沉深邃、無波無瀾的眼,沈純玉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修真界對他的評價:
外似空谷幽蘭,雍容端雅;內蘊黑心冷血,陰狠薄涼。
“指教不敢當,”沈純玉涼涼地瞥他一眼,一字一頓道,“本君不耐煩。”
顧河清輕笑一聲,轉移了話題:“東臨君應該是要覺醒血脈了,之前暈倒也是因爲這緣故。”
沈純玉微怔:覺醒血脈?
回過神來,見他欲言又止的,沈純玉挑眉,“鳳儀君直言就是。”
聞言,顧河清也不瞞他:“覺醒血脈這一兩天可能會有些不適。”
“這倒無妨。”修煉之人傷痛在所難免,何況這些許不適。純玉對此並不怎麼放在眼裡,他關注的是另一問題,“倒是鳳儀君怎麼清楚這些?本君記得鳳儀君應該是沒有妖族血脈的吧?”
“只是偶然見過一個友人覺醒。”顧河清輕飄飄地略過。
聽到這輕描淡寫、明顯不欲多言的回答,沈純玉卻是瞇了瞇眼頗有興致地追問道:“不知是鳳儀君的哪個友人?能被鳳儀君認可是‘友人’的少之又少,想來定不是簡單之人。”
顧河清搖了搖頭,“是很久之前的了,不值一提。”
沈純玉在心底問他,我是不是也是很久之前的了,也不值一提?
正在這時,“嘀嘀嘀”三聲電子提示音從顧河清手上的光腦傳來。
沒去管它,顧河清看著沈純玉,沉默了一會,“東臨君已經沉睡了三天三夜,可有想吃些什麼?雖然這位面靈力低微,一些靈材還是找得到的。”
兩人的修爲由於位面力量所限只能壓制在築基圓滿,一旦力量超過界限,位面就會有所影響,甚至嚴重些還會引起崩潰。築基修爲還不能做到辟穀,雖不必一日三餐,但進食還是有必要的。
沈純玉撩起眼皮看他:“鳳儀君問本君想吃什麼——本君想吃的怕鳳儀君找不到。”
“東臨君想吃的,我自當盡力而爲地去找。若找不到,也只能請東臨君體諒一二了。”顧河清對著他的目光不躲不避。
“好一個‘盡力而爲’,”沈純玉冷冰冰地道,“能進,也能退。”
聽到這刺人的話,顧河清也不惱,慢條斯理地道:“東臨君若是不滿,需要我赴湯蹈火,我也自當在所不辭。”
“本君要你赴湯蹈火作甚麼!”沈純玉冷哼一聲,攆他,“鳳儀君還不走嗎?”
顧河清劍眉微挑:“多謝東臨君提醒,要不然我還真忘了還有任務。”
往外走的一瞬,顧河清閉了閉眼,又忽地睜開眼,目光冷漠,氣勢凜然。
走出房間時,他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看了一眼貼著牆角站著的青年,顧河清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就擡腳率先走出了星艦。
一個黑色短髮,白色軍裝,戴著金絲框眼鏡,白皙斯文的青年聞言立刻低眉垂眸、恭恭敬敬地跟上。
作爲太子殿下最爲信重的副官,宋賢除了能力突出外還很識趣。方纔給殿下發提示純粹是迫不得已,畢竟這次雙子星巡視還是非常重要的,不然三皇子那邊又要找茬了。
扶了扶金絲框眼鏡,宋賢在心裡刷刷刷地把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環節刪了去。打擾殿下和美人相處已是罪過,這會兒他要戴罪立功地爲殿下設身處地著想。
那廂顧河清帶著團隊巡視、講話、慰問軍士、與民互動,有條不紊。除了遇到一場小暴動外,一切都還算順利。
這廂沈純玉晚餐也還算愉快。不過用餐用到一半的時候,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沈純玉回眸看去,顧河清大步跨了進來。
漆黑的皮靴,修長的雙腿,白色軍裝外面披著一襲玄色華貴長披風。大概因快步行走,披風微微揚起,劃出優美的弧度。
與他修真界慣常穿的玄色廣袖華服相比,多了幾分凌厲與冷峻。
不知想到了什麼,顧河清突然緩緩笑了。他長著一副俊美無儔、溫柔款款、龍章鳳姿的好皮囊,平日裡卻端雅內斂、冷靜自持,就算笑也是恰到好處的笑,極少有笑得這麼真摯的時候。
如今這麼一笑,眼角眉梢滿是輕淺的笑意,端的是豐神俊雅,溫潤繾綣,讓人禁不住沉溺了進去。
沈純玉見到這許久未見的笑容也恍惚了下,似乎跨越了幾十年的空白見到了當初那個顧河清,熟悉得讓他親暱地脫口而出:“笑什麼?”
顧河清卻跟他打機鋒,高深莫測地道:“我笑世人不自知。”不然呢?難道要說“我笑美人回眸,喜不自禁。”嗎?他還不想被美人丟出去。
沈純玉不滿,微擡下巴:“過來,陪本君吃飯。”
顧河清也不惱,邊脫下白手套,邊走到他身邊坐下,“榮幸之至。”
如果還是在修真界,見此情景,戮法宗衆人肯定會暴跳如雷、額冒青筋:臥槽!天衍宗的實在是欺人太甚豈有此理!竟敢讓我們宗主陪、他、吃、飯!!!
天衍宗衆人也定然會咬牙切齒、怒目圓睜:天哪!戮法宗的實在陰險狡詐天理難容!竟敢威脅我們宗主請、他、吃、飯!!!
當然,這裡是星際位面,全帝國人民都是太子吹、腦補帝、戀愛腦、死顏控的銀華帝國。
在這裡,沒有什麼是戀愛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不夠深愛。
在這裡,沒有什麼是顏值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顏值沒破錶。
若是見此情景,全帝國人民的腦補是這樣的:這妥妥是傲嬌受忠犬攻啊,好有愛有木有!殿下主動提出陪吃飯什麼的,也是真愛無疑了!
兩人自然不知道別人見此會想些什麼,也不知道此時星網上已經炸了。
這會他們正你給我夾菜,我給你夾菜。只不過沈純玉夾的全是顧河清不喜歡的,而顧河清夾的全是沈純玉喜歡的。
甜蜜而又痛苦地把不喜歡的菜全吃了下去,顧河清磨刀霍霍地想:天涼了,讓這些廚師都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