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難得的假日，陽光很好，氣溫很溫和，適宜外出。
葉靖華第N次前往在省圖書館，尋找那本書，然後一如前N次那樣，資源檢索裡說已歸還，但是在書架那裡找不到。
嘆氣，只能說大家真的太好學，那麼艱深那麼重的一本醫學類專業書也有人借。怎麼大家借了書都不按書號歸架呢？不知道別人需要的時候會找不到麼？
只能無功而返，葉靖華看看外頭的天氣，時間還早，也許可以去書店看看。如果有的話，乾脆自己買一本算了。
離開的時候路過服務檯，館中的老師叫住了他:“先生，您還在找那本書麼？”
葉靖華點頭。“是啊，可惜還是沒有找到。”
老師笑道：“剛剛纔還回來，還在服務檯呢，我給你找找。”
葉靖華高興而意外。“啊……多謝多謝！”
“不客氣。”中年的女老師彎腰在推車裡找。“其實這書來來回回借出去過好幾次，每次還回來你都錯過了。這次你很幸運啊，這位讀者借出去還不到十天就還回來了……啊！找到了！”
老師將書刷過條形碼交給葉靖華。
葉靖華抱著那本8開一共千多頁的醫學書籍，心中是真的開心，禁不住就翻開了。伴著他的動作，一張精緻的書籤掉了下來。
葉靖華撿起，那是一張精緻的手工書籤，白色的裡鑲著鏤空的花邊。上面還畫了一個低頭閱讀的側影，寥寥幾筆便可看出那剪影的認真沉靜，真是好畫。旁邊寫道:“添香伴伊坐。楚霄贈於某年某月某日，願攜手歲歲年年。”
原來是情人間的小禮物，遺漏了可不好。
葉靖華問道:“還書的人走了多久了？”
老師想想:“不久，十分鐘不到。是個特別瘦特別白的年輕小夥子，穿著一件風衣，手上沒拿袋子。”
葉靖華點點頭，道了聲謝就往外找。纔出圖書館就看到一個瘦削慘白的年輕男人蹲在角落裡，手上拿著牛奶麪包正在喂流浪貓。
男人的側影看起來非常溫柔，而且沉靜，就和書籤上畫的一樣。
“你好。”葉靖華走過去，“打擾一下。”
那男子猛的轉過頭來，像是被嚇到一樣，一雙黑漆漆的眼睜得大大的，不安地抿了抿脣，輕聲道:“你好？”
“你剛剛還了這本書對麼？”葉靖華指著手裡的書，“你忘了裡頭的書籤。”
年輕男子站起來，笑了笑搖頭道:“沒事，那個不用留著了。”說完又笑著微微鞠躬，“多謝您跑這趟了，可是那個……是真的不要了。”
葉靖華皺眉，但也只能點點頭。“是我多事了。”
“啊……不是，不是！”男子有些慌亂地擺擺手，“我只是……”
男子很訥於言。
葉靖華將書籤遞出去，皺眉道:“既然是別人花了心思做的，就該好好珍惜。”
男人聽著他語氣裡的指責，忽然就沉默了。葉靖華也不願多言，這種事情，外人尚且不好插嘴，何況一個陌生人。將書籤放到男人手裡，葉靖華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不知道爲什麼又回頭。看見那男子咬著嘴脣輕輕將那書籤撕成幾瓣，緊緊將碎片攥在手中。
“喵……”腳下的小貓沒有吃飽，用爪子勾著他的褲腳。
男子蹲下身摸了摸小貓的頭，輕聲道:“人都沒了，留著這些東西幹什麼？”
說完笑了笑，捏了捏貓仔的耳朵，道:“以後都不能繼續照顧你們了，你們該怎麼辦啊？”
然後又搖頭笑道:“要離開的人，這麼多牽掛可不好。”
將牛奶麪包全都放下，男子小聲道:“永別啦，貓仔們。”
說完就站起身走向一旁的停車場，取了一輛白色的□□來。
他的話很奇怪。什麼叫“永別了”？
葉靖華想叫住他，但那男子的車從他面前輕快地開過，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
葉靖華只能開車追上去。
跟著男子在城市裡左拐右拐，葉靖華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跟蹤-狂大變-態。他拿不定那男人要做什麼，只是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一直跟著。又沒有證據表明那男子一定會做什麼，所以沒有叫停他。
於是，那男人不停下來，葉靖華也不停。
忘了說了，葉靖華今年三十歲，從醫六年，是市一院的外科醫生。
經歷過與死神分秒必爭的搏鬥，一次次以毫釐之勝從死神手裡奪回生命，葉靖華不允許任何人輕視生命。
不管遭遇了什麼，難道這世界就沒有一個可以掛念的人麼？他怎麼不想想自己的親人朋友愛人？
葉靖華想起醫院裡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哭，眉頭越皺越緊。
男子最後出了市區，在一處偏僻的郊外停了下來。葉靖華在車裡等了片刻，最終還是去敲了敲那人的車窗:“先生？先生？請出個聲！”
車子門窗緊閉，一點聲音也沒有，空氣裡似乎瀰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葉靖華沒有多想，走到自己的車子取下靠背上的頭枕，再走到緊閉的車子前，將尖尖的支柱刺入車窗縫隙，然後用力一扳，車窗“砰”的一聲碎成細片。
車裡，那男子閉目仰靠在座椅上，面目蒼白，手腕豔紅，流出的血將坐墊染得通紅。
割腕了。
葉靖華只覺一股怒氣直衝心頭。
深吸口氣，葉靖華叫自己平靜。而後取下領帶將男子的上臂綁住，防止失血過多。再打開車門，撕下襯衫包好傷口。最後將男子攔腰抱起，放到自己車裡。
葉靖華在發動汽車的同時打電話給醫院。
“喂，是我，內科葉靖華。我現在手上有個割腕的病人，失血過多已經昏迷。幫我聯繫就近的醫院，等處理好了再轉回去。”
發動，轉彎，加速。葉靖華根據醫院的提示找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院，而後給男子急救。整個過程冷靜自持，絲毫不見慌亂。
只是在以後的歲月裡回想起這場急救，葉靖華的手會控制不住地發抖。
如果那天他沒有休假，如果那天休假了沒有去圖書館，如果去圖書館沒有找那本書，如果那本書不是剛好還回來，如果老師沒有提醒，如果沒有掉下那枚書籤，如果自己沒有去歸還書籤，如果自己沒發現異常，如果自己沒追上去，如果自己不懂得如何打開車窗，如果自己不是醫生不懂急救，如果自己傻傻的要回市一院……
那麼多如果，無數的變故，只要其中一個成爲現實，世界上就沒有這個人了。
就不會有後來的歡喜傷悲，就不會有後來的愛恨糾纏。他就會在那個初秋的下午安靜地死去，爲另一個人。然後，他永遠愛著那個人，他的生命裡永遠不會有自己。
如果沒有他，自己生命裡，該是多麼的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