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運不滿自己這個鄰居,開始和王明江交上朋友了。
而他自己的水平根據今天情況的判斷,似乎也難爲不了王明江,這個傢伙臭不臉,真的就像來丈母孃家了,一點也不拘謹,完全顛覆了他對阿鄉們的認知。
溫良運使了個眼色給堂哥溫俊民,那個意思就是堂哥,該你出馬收拾一下殘局了,我怎麼覺得不太對勁兒了呢,今天這個鴻門宴完全沒有達到讓他羞愧難當,再也不敢來的設想。
“明江,剛纔聽你和李科長的談話,我真是受益匪淺吶!誰家又沒有個大事體呢,我們廠的大事體比李科長的更爲麻煩,所以,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睖馗睆S長終於開口了,看似請教,其實就是讓他爲難,很明顯的道理擺在那裡,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都懂吧,既然你懂一些金融,經??匆恍﹫蠹?,得到一些資料,有一些個人的觀點是正常的,但放在另外一個領域,完全就不是一回事情了。
王明江心裡自然明白,這是明著請教,其實是讓自己無言以對,黯淡收場。
閉著眼想想,今天這鴻門宴是怎麼回事兒,他此刻心裡已經很明白了,那個徐記者還沒有開始提問,或者刁難,這一切都是老溫安排的吧,想奚落他一個鄉下人,讓他高攀不起,知趣的離開他的女兒。
“互相學習,互相學習,我也是一家之談,拿來主義?!彼仁侵t虛的表態。
他不明白對方要問自己什麼問題,如果問的都是一些科技領域的專業問題,他自然回答不上來,特別是什麼機械設備的性能參數,那個設備更好用,又不是愛瘋手機,他關心那個問題幹什麼。
“是這樣的,我們是一個冶金系統的廠,叫華東冶金設備廠。”溫俊民淡淡地起了一個頭兒。
王明江聽的頭大,這還說怕啥就遇到啥,還真是機械設備!
王明江對這個廠不太熟悉,也不知道他問什麼。
一旁,其他人竊竊私語,溫良運嘴角微笑,見王明江那個認真勁兒心裡可笑,你懂什麼,還真把自己當做專家了,想讓人信服你?真是自作多情,這樣的事情他們廠長都搞不定的。
“華東冶金設備廠有什麼問題嗎?”王明江不得其解。
溫俊民這才慢悠悠的擺著官架子說:“有,很大的問題,由於我們廠熱加工能力強,是上海數一數二的大廠,有一萬多職工呢,之前都是我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現在不一樣了,組織上在考慮我們幾個廠合併,目前有這樣的局面,我們廠和東方冶金設備廠、冶金工業研究所、冶金設備設計院合併,成立一個大上海的設備製造集團,各自發揮優勢,打造一個緊密聯繫的聯合實體集團公司。”
“這只是開始,以後這樣的事體會很多的,一切都是趨勢所致。”王明江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有問題,我們對研究所,設計院這些機構沒什麼擔心的,最擔心的是東方設備廠,他們效益也不錯,只是耗能太嚴重,廠子在上海郊區,比我們的職工都多呢,如果合併一旦開始,我們兩個廠的領導就有十多個副廠長級別的人了,廠長還有兩個,我想問問你,該怎麼做,才能讓我們廠佔得先機呢?至少廠長第一把手的人選應該是我們廠的吧,還有,我這個副廠長保不保得住,這也是我頭疼的事情?!睖乜∶窨此圃賳柾趺鹘?,其實也是他最近頭疼的大事,也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想法,到不完全是爲了讓王明江難看,問他一些不懂的,這一點,他和溫良運還是有區別的,不過是礙於他的面子,順水推舟了。
王明江這下明白了,合併意味著分果果,也許他們廠的廠長變成副廠長了,他這個副廠長該怎麼辦,車間主任?還是其他,還有那麼多的副廠長和他一樣的心情,都想把對方搞下去,自己上去嘛!
“這是重要的人事調整,我並沒有過多的想法?!彼嗷亟^,這種事情是預測不來的。
溫俊民苦笑:“人事調整也是基於每個廠的利益點出發,假如我們這個時候做點什麼,或者有什麼優勢,就有可能讓組織的政策制定向我們這邊考慮。在最後關頭,他還是希望能掌握一下自己的命運。”
“合併,肯定會涉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也會讓很多工人兄弟鬧矛盾,但是,我覺得你們要做的是擺優勢,比如有什麼專利、有什麼技術,有什麼先進的生產經驗,都把這些展示出來,接受市場的考驗,就一定會得到組織上的關注的,這樣,重要人事調整自然優先考慮你們的優勢了,而不是鬧情緒,去私下活動爭取資源,要知道你的競爭對手也是這麼幹的。”王明江簡單的說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畢竟,他是從過來人的角度看問題,自然看的比較深入一些。
果然,溫俊民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黯淡了下來。
“時間上只怕不允許了?!?
“合併是個大事,時間上一定會有餘地,只要你們爭取?!?
“您剛纔說的專利,技術,這些怎麼才能展示?纔有競爭力?”溫俊民從來不曾想過這些問題。
“市場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之一,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溫俊民依然不得其解,王明江已經不說話了,這時候,李科長又殷勤的端起酒杯和他喝酒,趁機說:“明江兄,有電話留一個方便我們聯繫?”
“可以。”王明江自然知道電話的重要性,對於一個要闖天下的人來說,電話再貴也的有,他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搬到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了弄堂口電話亭的阿姨幾雙襪子,這樣,立刻得到了阿姨的喜歡,表示有他的電話一定會及時去叫他,鄭重其事的將他的名字寫好,貼在了顯眼的位置。
李科長打開通訊錄的小本本記上他的電話號碼,如獲至寶,貼心的將電話號碼薄放在上衣口袋裡。
這時候,溫伊美做飯好了,端上來兩個菜。
她好奇的看著眼前的局勢,爸爸設置的局好像不管用吧,明江依然好好的坐在那裡,並沒有被這幫人擠兌走,她不由的把目光瞟了他一眼,王明江正和李科長說著什麼,並沒有在意她的目光,溫伊美心裡嘆了一口氣,也許是好久不見了,她和明江總是線路不通,兩人目光很少能交流出有效信息,有時候不小心對上了,都是微微一笑,好像沒什麼說的。
其實,溫伊美想問的很多,比如他是怎麼來上海的,怎麼找到營生的,怎麼會有茅臺酒,等等很多問題,以前王明江很乖的,什麼都招,最聽她的話了,現在就像變了一個人似得,有點不認識了。
徐記者是個美食家,還在評論著溫伊美做的菜餚。打算拿出他的殺手鐗來,他要講講外國的月亮有多圓,雖然他沒有去過國外,但一直在研究國外,打算有一天去見識世面,這樣廣博的域外知識,他想眼前這幾位應該是無人能敵,正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華。
這時候,自鳴鐘跳出來,咚咚咚的敲了九下,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很多人家都已經睡下了,在那個時候,過了十點就是熬夜了,王明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幾位前輩,時間不早了,感謝溫伯父的招待,我就回去了?!?
“這就走了?”溫良運有點不甘心,覺得自己和項羽一樣的心情,鴻門宴擺的比較失敗。
“再坐坐,還有很多問題和你交流呢?!毙煊浾卟桓市摹?
“明江,改天我給你打電話。”李科長笑呵呵的說。
“明江,我也給你電話啊,今天的話需要消化消化?!睖馗睆S長還是完全懵逼狀態,但又不好意思顯露自己的無能。
“明江,我送送你?!睖匾撩罍厝岬目粗?
“好?!蓖趺鹘c頭,走出座位和各位握手道別,禮貌不失周全。
王明江走後,屋子裡寂靜了下來。
溫俊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個王明江不像是一個鄉下人,他是不是有什麼背景?”
李科長深表贊同:“這個人學識水平很強,懂金融,有點奇怪怎麼不是本系統的,給人的感覺很神秘。”
溫良運其實也只知道的不多,但也不想丟了面子:“如果有個上海戶口,伊就算有本事的人,閒雜說的再好,也是個外鄉人。”
徐記者:“我還沒有開始,如果我要講講國外的見識,他肯定崩潰?!?
夜晚的弄堂,有了少許的清涼。
溫伊美和王明江緩緩走著。
“明江,你變了很多。”溫伊美低著頭說。
“你也是,都忘記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麼?”溫伊美很奇怪。
“恭喜你當上了勞模啊,聽說被評爲本市操作能手?!?
溫伊美臉色一紅,“這你都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明江自然不能告訴她,自己是在他們廠擺地攤知道的,故作神秘地說:“你的消息,自然有人告訴我的,上海這個地方我很熟的?!?
“又吹牛?!彼α恕?
“伊美,你回去吧,再回去晚了,你爸爸該追出來了?!弊叱雠?,王明江停下腳步說。
“管他呢,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說了算?!睖匾撩姥劬ρe露出真誠的目光。
“別任性了,我們之間的鴻溝是很大的?!彼麤]有繼續往下說,如果他們真的結了婚,她父母是會擡不起頭的,好像沒法在弄堂裡混了。這兩個老頑固,可都是要面子的人。
“那你把住的地方電話給我,我星期天過去找你?!睖匾撩谰锲鹆诵∽旌退鰦?。
“520658,很好記的?!?
“好,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王明江揮了揮手走了,溫伊美望著他的背影,一直看不到人才回去,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惆悵感。
夜晚,王景琳打麻將有點累了躺在牀上休息,溫良運給她捶背按摩。
“老婆,儂覺得那個王明江怎麼樣?”
“講話蠻好聽的,做事情也得體,可惜是個外地人?!?
“是啊,勿有上海戶口,說啥吾家小囝也不可能和伊啥關係的?!?
“也勿有個正經工作,只怕小囝跟著他會受苦,這事是不行的?!?
“只是,如何和小囝說?”老溫爲了這件事犯愁不是一兩天了,只是和老婆沒有言語,溝通又少,今天這個機會很難得多說了幾句話。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事體的輕重緩急,吾這幾天和她談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