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紅。

刺目的紅，蔓延天地，一縷縷，一片片，隨風飄揚，承載著笑意和歡喜，於她而言，卻像代表喜慶的繩索，勒的人喘不過氣。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萱覺得自己胸口一陣悶疼，纖細的身軀掩蓋在寬大的華服之下，窸窣抖的不成樣子。

瑟縮在素白衣袖下的手，鋒利的指甲緊緊摳住掌心的嫩肉，尖銳的疼痛刺的她一個激靈，那紅色的血跡便沿著青蔥的手指，蔓延開來。

紫萱腳下一個踉蹌，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身旁的侍女發覺不對，忙轉頭看來，卻驚訝的發現主子側著的紗袖裡模糊的紅色正一層層浸透，頓時驚叫道：“紫萱上仙，你的手！你的手在流血！”

身邊侍女的驚叫引的周圍的仙家紛紛看過來，紫萱忍住胸口幾欲窒息的鈍痛，沉聲一喝，這一喝，極冷，煞氣十足。

“閉嘴！”

身邊的侍女聞聲一凜，應聲閉緊了雙脣。

周圍看熱鬧的仙家被那語氣中壓抑的怒氣一驚，再被紫萱冰冷的目光掃過時，都趕忙轉過頭，紛紛直視前方做口鼻觀心狀，可耳朵卻齊刷刷豎的筆直，等聽一場好戲。

眼前這情景，叫她想笑，卻笑不出來。

天庭神仙就是萬般無趣，終日在天宮中晃盪，發現哪裡一有個風吹草動，就紛紛聚攏過來，七嘴八舌的爭執議論，也不過是爲自己無聊的生活找個樂子。

曾經她紫萱也是這堆無聊神仙中的一個，若今天站在這出醜的主角不是她，怕她會比周邊的仙家耳朵豎的還直。

不巧的是，此刻前方的盛景，堪堪夠她成爲未來天界最大的笑料。

月華帝君大婚了。

而一直死皮賴臉追求他的紫萱上仙，卻是最後知道的一個。

饒是她一向自認爲臉皮賽過城牆，此刻也經受不住情人和摯友雙重背叛的打擊。

所以，天庭傳聞一直很滅絕的女將軍，剛纔失態了。

因此她收穫了周圍人看好戲的嘲笑眼光和耳中傳來嗡嗡嘈雜的議論聲。

仙家最忌諱失了氣度，所以不管多好的事或是多壞的事降臨在自己頭上，大家都會不約而同裝出一副得道高人的嘴臉來掩飾自己咆哮的內心和抽搐的嘴角。

不過眼下這景象，都怨她一向高傲出塵的性子，從前得罪過不少人，使得天宮裡對她不屑一顧的神女和上仙比比皆是。

可她之前一直仗著自己法力高強和身份尊貴，對他人的看法評價置若罔聞。

眼下報應就來了，落井下石的人不少，爲她出頭的卻不見蹤影。

她紫萱上仙活了三百年，就只對一個人看法在乎過，她也只在那一個人面前斂去光華，低頭過。

那人正是天界三大帝君之一的月華，也就是現在前方婚宴上的新郎。

月華帝君名聲赫赫，此次大婚也是玉帝欽點，出行的隊伍車騎雍容，來往的神仙衣履風流，這樣身份尊貴的上仙，他的婚宴沒有請帖可是連門都踏不進去，於是數計小仙只能駕著祥雲在門外眼巴巴的看著。

如果說神仙是站在雲端的人，那麼帝君月華，就是統領站在雲端神仙的人，這天界的三大帝君地位僅次於玉帝，可不就是衆仙的主子嘛。

而前方大婚的女主角，正巧此刻微微側過頭，平日裡蒼白的小臉今天卻如上了胭脂般紅潤水嫩，彎彎的柳葉眉，清秀的瓜子臉，再配上那微翹的鼻樑和蔥白的皮膚，真稱得上一句窈窕精緻，我見猶憐呀！

她的衣飾華麗，高高蓬起的襦裙下襬錦穗飛揚，上身緊緊的裹在細紗之中，更顯得佳人身段玲瓏，風華絕代。

那個便是她紫萱上仙自認最好的朋友，是共奏過一曲高山流水的神女，天界上仙，風沁。

紫萱對於那些普通神仙來說也是身份高貴的上仙，可她的身份同風沁這一比，卻有云泥之別，河漢之遠。

而此刻，那新郎伸手牽過對面美人的柔荑，他容顏俊美如玉，雙眼細長，眸光如天邊新月，溫柔多情，正含笑對著佳人。

好一副郎情妾意，光彩照人的鴛鴦圖！

紫萱眼中一熱，晶瑩的淚水就盈蓄了滿眶，眼看要落下來，慌忙伸手去擦拭，不想被旁邊的幾個宮娥看到，紛紛掩脣笑了起來。

“就她那樣子，還自以爲能配上帝君……”

“也不拿個鏡子照照，拿什麼和風沁神女比?！?

“天界的上仙哪有人會娶個女戰將，看著兇巴巴的……”

“就是就是，帝君那是耍著她玩兒呢~”

“還當真了，哈哈……”

刺耳的笑聲和瑣碎的言語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來，那聲音就像一把把利劍，對準她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心臟，扎的鮮血淋漓，支離破碎。

紫萱的身子又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身旁的侍女趕忙伸手將她扶住，出言安慰道：“風沁神女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虧的上仙把她引爲知己，竟搶了上仙心頭的人……”

那侍女的話還沒說完，身邊就站過來一個人，一身橘色紗裙，步履搖曳，此刻瞪大了眼睛，掩嘴故作驚奇：“哎呀，不知什麼時候月華帝君竟成了紫萱上仙的人，我怎麼不知道呀？”

紫萱轉頭，只見凡陽宮的魚落上仙立在她邊上，一臉的嘲弄和諷刺，正出言奚落。

侍女口一滯，想到天界傳聞一直是自家主子糾纏月華帝君的，而主子又一向不甚在意這些，任由他人壞了名聲，頓時啞口無言，有口難辯。

紫萱冷冷的看了一眼搖頭晃腦的魚落，聲音平靜，吐字清晰，“落井下石，不愧爲小人！難怪一個上仙職位當了千年也升不到神女?！?

跟百年晉升的紫萱相比，仙階可是她的死穴，魚落臉色一變，正欲張口反諷，身後突然一陣騷動。

擡眼望去，只見人羣中仙家紛紛低頭參見，來人一男一女，男的氣宇軒昂，俊美出塵，女的沉魚落雁，華貴天成，見兩人朝此處走來，魚落不得不吞下嘴裡的話，低頭請安。

“小仙魚落（紫萱），見過青林帝君，皇璃神女。”

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清冽的女聲。

青林帝君回頭一看，那俯首請安的女仙眉目清秀，雙眼熠熠生輝，靈動非常，看起來相當眼熟。

好像是前些日子同月華走的很近的一個上仙，叫什麼來著？剛報的時候也沒認真聽，青林帝君皺眉想了想，哦，對了，紫萱，天機殿的女將軍。

他擡起頭看了看前方人聲鼎沸，張燈結綵的婚宴，又低頭看看那名爲紫萱的女仙蒼白的臉和緊抿的嘴脣，瞬間明白過來。

對比於月華和風沁洋洋的笑臉，面前的女仙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著實令人同情。

於是青林帝君難得平易近人的微笑著回了一句：“二位仙家不必多禮?！?

魚落聽了耳畔傳來的悅耳之聲，大喜過望，沒想尊貴的青林帝君竟屈尊同自己這等小仙說話，一時喜不自勝，臉也紅了些，忙回道：“帝君客氣了，應該如此。”

而另一邊紫萱卻如芒刺在背，這青林帝君與月華帝君同爲天界三帝君之一，時常來往，所以她與這人在月華的仙殿上見過不少次。

印象中青林帝君聰慧睿智，雖面上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性格卻似孩童般頑劣，砸過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偷放過赤煉仙子的小彩雀，待到人上門追問時，又擺出一副得道仙君的姿態，常常教上門的神仙以爲唐突了他去。

那時她與月華情濃之際，這仙君還打趣過月華，稱他爲博佳人笑，棄蕓蕓衆生於不顧，乾脆讓了這帝君之位，兀自逍遙去吧。

可如今這場景再見，卻物是人非，丟盡臉面。

見紫萱不語，青林帝君長嘆一氣，好心安慰道：“既然無緣，卿再尋佳婿便是，不必強求?！?

紫萱聽見更是羞愧難當，正欲回話，帝君身邊的皇璃神女卻是等不及了，連聲催促青林速走，青林帝君瞇眼笑笑，朝紫萱點了點頭，隨皇璃一起跨入仙府，向那婚宴場地走去。

魚落見帝君不理會自己，心中不滿，也覺尷尬，遂轉過頭狠狠瞪了紫萱一眼，氣哼哼的走了。

此時身邊的侍女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猶豫半晌，輕聲道：“上仙，我們，還是先行離去吧?！?

紫萱看周圍人或詫異或嘲弄的眼神，低垂了眉眼，輕聲應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