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雪。
夜空漆黑得可怕,透著陰鬱,只有一顆孤星在烏雲(yún)裡時隱時現(xiàn)。
離崇瑞城不遠的青山上。
一片狼藉的墳塋中。
江風愣愣地站在一具沒了蓋子的棺槨前,他已僵立了許久許久。
“爹……娘……”江風顫抖著手,將地面上四散的骨頭渣子小心併攏。
接著,江風捧起小小一堆骨渣,放在了棺槨裡那具失去頭骨的白骨上。
終究是被風吹散了太多,這一點骨渣對比原來,顯得微乎其微。
棺槨中,另一具體型較小的白骨仍然保持著依偎的姿勢。
但此時與之依靠的另一邊,早已空空如也。
“爲什麼……爲什麼!”江風彷徨地跪在棺槨前,對著黑茫茫的天空吶喊道。
夜幕昏暗,此刻卻難掩江風目光裡的攝人寒芒。
隨後,江風化爲陰影,湮沒在黑暗中。
但下一刻,卻有一道黑衣人影循聲而至。
“呵呵……終於來了麼?”來人勾起陰冷笑容。
……
崇瑞城北。
穆府。
一團陰影悄然穿過了大門旁的重重護衛(wèi),進入了府邸。
陰影不斷向府內(nèi)移動著。
一路上,各種寶物、古玩到處陳列著,較之當年多了不少。
陰影繼續(xù)移動,直到進了一處小園,才現(xiàn)出江風的白衣身影。
曾經(jīng)花草豐盛的小園也不復往日,似乎久日無人打理,隨處皆是凋敗景象。
江風一步一步走上湖邊水榭,他的腳步沉重,眼裡滿是悲憤。
他不明白,爲什麼記憶中的穆謙會變成這個樣子。
來到門前,江風緩緩擡起手,點點橙色流火在他的手掌上竄動。
他要當面向穆謙問個明白!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暗影急速掠來。
眨眼間,一個牛鼻子老頭啪地攔下了江風的手。
“好徒兒,尋仇來了?”牛鼻子老頭笑瞇瞇地對著江風說道。
江風呆了一呆,帶有元離功和承影決的玉簡,就是眼前老頭給他的。
老頭外貌沒什麼變化,仍是有些賤兮兮的模樣,正是簡不雄。
“師父,我……”江風眼神複雜,低聲道。
見狀,簡不雄嘆了口氣,反倒拍了拍江風的肩膀說道:
“唉,三年沒見,從小屁孩長成爺們了,怎麼還是一副酸不拉幾的樣子。”
話音未落,屋內(nèi)傳來穆謙平靜的聲音:
“既然來了,就別呆在外面了。”
……
同一時間。
穆府一處別院內(nèi)。
四五個僕人正不斷在院子裡忙活著。
“唉,這好歹也當過城主啊,怎麼現(xiàn)在瘋成這樣!”一個僕人搓洗著盆裡的衣物,惱道。
“噓……別說出去,三年前,府裡可發(fā)生過一樁大事呢,聽說就是那時候瘋的!”另一個僕人涮著尿壺,回道。
“嘿嘿!難道真的是傳聞裡說的,被金子昂拋棄了?”還有一個僕人忍不住大笑道。
他們剛要繼續(xù)談論,卻聽屋子裡傳來一聲宛如野獸般的吼叫。
“走走走!又來了!”
聞聲,僕人們趕緊放下手頭的活,往屋內(nèi)衝去。
待他們進到了屋裡,就立刻十分熟練地拿起繩套等物,彷彿要對付瘋牛般。
而牀榻上,一個身穿便服的中年人正不斷撲棱著手腳,口吐白沫,臉上滿是瘋癲之色。
觀其面貌,與穆謙有八九分相似,正是穆仁。
“我,我腦子裡有蟲!”
“他在說話!蟲子在說話!”
穆仁不斷重複著這些話,但向他走來的僕人們沒有半點驚訝之色。
“唉,這兩年裡我都聽膩了!”
“可不是嘛,還好穆老爺給的工錢多,要不然老子早就跑了!”
僕人們習以爲常地說著,等他們把穆仁牢牢束縛在牀上後,才漠然離去。
而在僕人們轉(zhuǎn)頭的瞬間,一隻紫色怪蟲悄然從穆仁的眼底爬出,旋即鑽進了另一邊眼球。
很快,穆仁臉上的瘋癲之色全部消失。
隨後,他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抹空洞卻又森冷的眼神。
但聽一陣繩索崩裂聲,隨後僕人們愕然回頭。
下一刻,他們的胸膛上多了一個血洞,接著紛紛在驚懼中倒在了地上。
穆仁向外走著,每有一個僕人經(jīng)過,地上便會多一具沒了心臟的屍體。
沒多久,穆仁就來到了進入小園的必經(jīng)之路上,靜靜等待著某個氣息的靠近。
幾息後,一個黑衣人影逐步靠近穆仁,他的手上緊緊握著一把紫色長劍,其上沾染的鮮血尚在滴落。
黑衣人影眼神陰冷,見到穆仁,他隨即一舉長劍,朝穆仁快速刺去。
“徒兒,見了師父,還不下跪。”穆仁動也未動,淡淡對黑衣人影說道。
下一刻,黑衣人影的劍瞬間止在了穆仁面前,他掀起兜帽,露出了金子揚的臉龐。
而他,正是奪了金子揚肉身的,金子昂!
“二十一年前,是誰在成敗山下的村子裡救了你們兄弟倆?”穆仁冷冷盯著金子昂,沒有任何波動。
聞言,金子昂臉上的驚疑瞬間化爲了尊敬,他扔下長劍,旋即撲通跪下,激動道:
“師尊!徒兒好想你!”
穆仁仍是神情冷淡,他慢悠悠的轉(zhuǎn)到金子昂身後,說道:
“看來換血大法成功了?不錯,沒有走漏風聲吧?”
得到讚揚,金子昂臉上有了一絲難見的笑容,道:
“師尊神功蓋世!徒兒這些年謹遵師尊教誨,沒有走漏半點風聲!”
而穆仁點點頭,問道:
“想必你此番前來,是爲了裡面的螭龍玉佩吧?爲師很是感動啊。”
金子昂趕忙搖了搖頭,更爲激動地說道:
“師尊的大恩,徒兒無以爲報……”
話未說完,金子昂的胸膛前穿出了一隻手掌,其上,竟是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穆仁抽出手,將心臟吞入腹中,隨即對眼睛裡凝滯著悚懼的金子昂說道:
“可惜,我只相信死人。”
“好徒兒,作爲一個試驗品,你已經(jīng)成功了。”
“但是,爲師教給你的最後一堂課,是誰也不要相信。”
“包括我。”
金子昂倒在地上,他的喉嚨裡堵滿了鮮血,再說不出半句話來,只得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見狀,穆仁的眼睛裡依然是可怕的冷漠,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彷彿透過了許多阻礙,看到了小園中的水榭。
“很好的棋子,很好……”
旋即,穆仁轉(zhuǎn)身往府外走去,而隨著他逐漸走遠,他的臉上又再度涌上了些許瘋癲。
……
小園水榭。
隨著一陣大風,房門被怦然打開。
其內(nèi),穆謙身著官制常服,正舉劍對著房門外的江風和簡不雄。
“陛下說過,要捉拿江風……要得到螭龍玉佩……”
穆謙的眼神一會殺氣四溢,一會糾結不堪,而他原本花白的發(fā)須此時全部變爲烏黑,整個人不僅年輕了許多,此時爆發(fā)出的氣勢更爲逼人。
見狀,簡不雄拍了拍怔神的江風,隨後指著穆謙罵道:
“這個老鬼!他絕對被戲伯瑜下了手段!在京城不僅和我翻臉,還被戲伯瑜餵了不少天材地寶!”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踏入了知命期!”
江風剛想說話,便看穆謙眼神一凝,提劍衝了上來。
隨著穆謙的動作,簡不雄沉喝一聲,旋即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打出複雜手印。
下一息,穆謙周身上下便出現(xiàn)了近百道無形劍氣。
再看穆謙手中劍刃翻飛,閃電般格擋在了全身各處方位,隨著一陣密密麻麻的金鐵交撞聲,幾息之間,所有劍氣盡數(shù)被穆謙抵擋了下來。
“孃的!這老鬼太瞭解我了!”簡不雄哀嚎。
話畢,穆謙舉起坑坑窪窪的利劍,再度朝江風衝了過來。
盯著殺氣騰騰的穆謙,江風呼吸急促,兩團橙色火焰驟然升騰在他的拳頭上。
江風剛擺出意拳的拳架,卻見簡不雄大吼一聲,旋即他的身上浮現(xiàn)滾滾霧氣。
“老鬼!我都沒忘了你的承諾,你怎麼給忘了!”
電光火石間,簡不雄裹挾著霧氣,與穆謙拼在一起。
兩人立時緊緊纏鬥,簡不雄有霧氣護身,接連扛下了穆謙的幾式兇狠殺招,接著他馭使無形劍氣,靠著極近距離,在穆謙身上各處劃出道道割痕。
一時間場面複雜,江風看著身形交錯的兩人,不知道如何插手。
簡不雄身上的霧氣不斷被劍刃打散,終於在將要散盡的一刻,穆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簡不雄刺出凌厲一劍。
這一剎那,簡不雄再也無力阻擋穆謙的劍勢,緊接著劍尖倏地刺入他的小腹。
“老鬼……你……你真的不記得了麼……”
簡不雄嘴裡大口大口溢著鮮血,這一劍把他刺穿在地,動彈不得。
下一刻,江風動了。
橙色烈焰在江風拳頭上爆發(fā),帶著一往無前的勢頭,朝著穆謙轟去。
此時簡不雄話音剛落,穆謙的眼神又陷入了無盡的糾結。
感受到身後傳來的猛烈拳風,穆謙本能的挾劍轉(zhuǎn)身,在他的劍尖對準江風的一瞬間,更爲劇烈的掙扎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
拳頭將要與劍刃相撞的一刻,穆謙放下了劍。
隨即噗的一聲,江風的拳頭沒入了穆謙的心口。
重創(chuàng)之下,穆謙的眼裡好像多了幾分解脫,他笑著,慈和地看著江風笑著。
旋即,穆謙握緊心口上的拳頭,在江風呆滯的目光中,拉著拳頭更深幾寸。
“孩子……”穆謙的眼裡有了些清明。
“爲什麼……爲什麼要毀掉我父母的墳墓!連我父親的屍骨,都要毀去!”想到之前,江風怒從心起。
大片大片的鮮血自穆謙的傷口上涌出,此時穆謙的臉上再無血色。
“沒時間了……孩子,聽我說……”穆謙氣若游絲,卻還強撐著力氣。
“你的父親,江雍,是瑚木王朝的瘋秀才……”
“五年前,他爲了醫(yī)治你的母親,在與金子昂的戰(zhàn)鬥中死去……”
聽到這,江風已是目瞪口呆。
“戲伯瑜……小心戲伯瑜!”穆謙的眼睛逐漸凝滯。
“他能夠……控制人心!”
話音落畢,穆謙的眼睛完全沒了色彩。
“老鬼!老鬼!”一旁的簡不雄不斷扒拉著穆謙,卻再也喚不醒後者。
久久,江風才顫抖著從穆謙的胸膛中拔出拳頭,接著抽出簡不雄腹中的劍。
“師父,爲什麼……”江風心亂如麻。
簡不雄兀自搖晃著穆謙,直至他終於意識到穆謙死去。
見狀,簡不雄又罵了幾聲,他頂著傷勢,想立刻衝去報仇,忽地又意識到這樣復活不了穆謙。
隨後,簡不雄一屁股坐在地上,許是不想讓江風看他笑話,他偏過頭,聲音有些哽咽:
“三年之前,老鬼被馮知鬱這娘們抓去京城,一見著戲伯瑜,他就像換了個人,心裡只有他的狗屁“陛下”!”
“馮知鬱那娘們太厲害了,我打不過她,可她也沒爲難我,唉……老臉都丟盡了。”
江風一邊聽著,一邊扯下自己的衣角,蓋上穆謙的臉龐。
“馮知鬱……戲伯瑜……”
江風喃喃著,三年前發(fā)生的事終於在他心裡有了些思路。
接著江風拿出螭龍玉佩,輕聲道:
“爹,你是因爲使用玉佩而死去的嗎?”
想到五年前父親死時的蒼老模樣,UU看書 www.uukanshu.net 江風心裡已是有了答案。
簡不雄哽咽的聲音越來越大了,緊接著他一把拉過江風,道:
“老鬼說過,什麼……傾囊相授。”
“我留著也沒用了,給你了!”
說完,絲絲霧氣在簡不雄身上散出,他接著在江風的下丹田落下一指。
一指落下,江風便感受到下丹田裡有了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霧狀劍氣,靜靜懸浮在元離真炎的上方。
“師父!”江風趕緊呼喚簡不雄。
但就在眨眼間,簡不雄已化爲陰影,消失在了房間中。
“別找我了!老子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呆著!”簡不雄離去時的話語猶然迴盪在房間裡。
自此,崇瑞城外多了一個隱跡埋名的釣魚翁。
江風長嘆不已,他在小園裡挖了個深坑,隨後將穆謙安葬在了裡面。
將一切做好後,江風深深對墳包磕了三個響頭,隨後沉默著離開了小園。
江風剛離開小園,便看到了地上暴死的金子昂,和一旁的追雷劍。
“這是……金子揚!爲什麼他會死在這裡?”江風只遠遠看過金子揚一眼,可印象頗深。
看著屍體的慘狀,江風心中的疑惑頓生。
“追……雷……劍!”江風拿起追雷劍,一字一字地看過劍把上篆刻的小字,驚歎道。
但江風很快就意識到,穆謙的佩劍,大名鼎鼎的追雷劍怎麼會和金子揚沾上邊。
江風目光凝重,他感覺到……
自己又踩進了一張更大的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