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魔都算是一座神奇的城市，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從一個與他接壤的內陸地區搭理都不願搭理的小港口在這百年間搖身一變，成爲酣睡在世界東方的這個國家唯二睜開的眼睛之一。即便入了夜的魔都，也不見有任何黑暗，處處燈紅酒綠，笙歌漫舞，正如近年來一位經濟學家所說，魔都的存在，將這座表面上依舊笑瞇瞇對誰都毫無敵意的帝國向前拉伸了20年。

就連魔都的氣息都是奢華的，和那座雄踞於華夏北方隘口的京都一般，住在這裡的人似乎骨子裡都有種抹不去的優越感，在這裡連一位掃大街的大媽手中都可能拿著最近新出的某果x，雖然她最多也就會聊聊天轉轉錢。但這絲毫不會阻擋大媽們對某果x的熱愛，用一句混賬的話來說，老孃活了大半輩子，沒用過香奈兒Prada，還不能用個好手機了？掃大街怎麼了，當年不是孔夫子還說什麼衆生平等嗎？

你也不用大驚小怪去糾正衆生平等並不是他孔老人家說的，而是佛家墨家的理念，孔老人家可是階級明確的很。因爲即便你有心糾正，也只能徒勞的發現滿大街都是這種類似的心態。人類本身就有向善向美的本能，基本的生活物資獲取結束，自然就要追求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土老帽兒的所謂“文化”，更何況，對於魔都來說，似乎窮的只剩下錢了。

但是善良必將伴隨罪惡，富有往往與貧困爲伍，花朵終歸需要綠葉襯托，在這座神奇的城市，一夜暴富鯉魚躍龍門的固然不少，頃刻之間傾家蕩產的更是多了去，而大部分，終究是朝九晚五不斷加班依舊買不起房子車子甚至出門在外喝杯奶茶都會肉疼的平常人，更加是在外西裝筆挺或者光彩照人回到所謂的“家”後面對十幾個人擠在不足100平米的出租房中還要咬著牙苦苦算賬這個月的房租怎麼交的上班族。

當然還有一些人，看上去，一無所有。

此刻的魔都某個十字路口，安靜的有些出奇，按理說晚上9點左右應該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間，在這個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等紅燈的竟然只有一位牽著孩子的母親和一個濃妝豔抹的“漂亮”姑娘，甚至連車輛都沒有一個。小孩子穿著一身運動裝咿咿呀呀蹦蹦跳跳，頭上被身邊一身慵懶衣裙的已爲人母卻更加充滿成熟風韻的母親惡作劇般紮了兩個朝天辮，對著這個世界宣告這是一個小蘿莉而不是小正太，看上去年近三十的母親則是一臉溫暖，一手提著些水果蔬菜，另一隻拿著手機的手勾住女兒，嗓音柔柔道：“過馬路的時候不要亂跑亂跳哦，要不然警察叔叔會來抓你的。”

小女孩兒擡起頭，一雙美麗的眸子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光芒閃爍，道：“媽媽騙人！你看姐姐過馬路的時候玩手機警察叔叔都不抓她！”

已爲人母的女人順著小蘿莉的目光看去，只見昏黃燈光下和自己一同等紅燈的濃妝女人正對著手機擠眉弄眼，時不時嘟個嘴撒個嬌，那模樣，對手機另一頭的**們來說自然要多嬌羞就有多嬌羞，落到她眼裡，便是有些下作了。

她嘴角勾起，不知道是在嘲諷女兒說的那個女人還是在嘲諷自己，搖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啊，儼然沒有意識到其實她自己也就剛要30歲而已，這個時間段的女人，正像是熟透了的果子，鮮豔欲滴，若是那位正在直播的“姐姐”粉絲們看到這位領著孩子的母親，一襲白衣勝雪偏又一舉一動皆是風情的樣子不知作何感想。

只不過女人顯然沒有這種心思，其實以她的容貌身段，在這個“顏值即是正義”的時代，哪怕算不上大富大貴，也足以在這座繁華碩大的魔都衣食無憂了，更何況被她紮了兩個朝天辮卻更顯粉雕玉琢的女兒，拿出去直播絕對分分鐘俘獲一大批少男少女們的小心臟。

女人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小蘿莉的腦袋，小蘿莉立馬雙手抱頭，跳起來一臉幽怨的嚷道：“媽媽你又打我！還打我，莫叔叔說我遲早會被你打傻，哼，我回去就告訴莫叔叔去！”

女人噗嗤一笑，薄施粉黛的面龐頓時如春風拂靨，道：“莫叔叔莫叔叔，就知道你莫叔叔，也不知他是你媽媽還是我是你媽媽。”

小蘿莉賊賊一笑：“當然是你是我媽媽了啊，”眼眸一轉：“不過啊，莫叔叔雖然不是我媽媽，但是可以做我爸爸啊，媽媽你說對不對。”

“我對你個大頭鬼，”女人忍俊不禁，“小滑頭，你莫叔叔就這麼好讓你整天給他當說客？”

“莫叔叔分分鐘好到爆炸！”小蘿莉牛氣沖沖的揪了揪自己的朝天辮，還沒等牛氣完，立馬又捂著頭嚷道：“媽媽你太過分了！還打我！”

女人收回手，笑瞇瞇低著頭道：“誰讓你剛剛說那位姐姐來著？”

小蘿莉蹦跳：“我說那位姐姐怎麼了！媽媽你要是再打我……我今晚就跟莫叔叔睡去！”

“哦？”女人眼神戲謔，小蘿莉見勢不妙，頓時腦袋一縮，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弱弱道：“……媽媽我開玩笑的……你別打了……你看這裡都起大包了……”

女人頓時開懷大笑，誰說生孩子是用來養的，生孩子……明明是用來玩的纔對，玩什麼遊戲要什麼自行車，養個孩子纔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玩的養成遊戲有木有。小蘿莉啊小正太啊小狼狗小奶狗御姐範兒典雅氣質，還不是她們這做媽媽的功勞？

女人摸了摸小蘿莉的頭，柔聲道：“知道媽媽爲啥打你嗎？”

小蘿莉依舊可憐兮兮：“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女人搖搖頭，不再溫柔和煦一臉調笑，而是略微有些嚴肅，道：“媽媽是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是要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而不是壞的。在做一件事情之前，我們首先要思索的是它的好壞，其次是利弊，再次纔是如何去做。你剛剛說的那位姐姐，過馬路的時候玩手機，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蘿莉看到媽媽正色起來，也不再調皮，老老實實回答道：“壞事。”

“利還是弊？”

“弊。”

“如何做？”

“不玩手機，不蹦蹦跳跳，認真走路。”

一問一答。

“這還差不多，”女人似乎心有感慨，輕輕道：“別嫌媽媽囉嗦，這些看著不起眼的小事情啊，媽媽得從小教給你，你是他的孩子，自然要承受更多，媽媽不想你以後有多英雄多光鮮，只是希望你以後無論在做什麼事情的時候，都要記得做個好人。”

小蘿莉試探道：“像莫叔叔那樣麼？”

女人無奈，曲起手指作勢要打，小蘿莉趕緊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捂頭：“媽媽我錯了你別再打我了！”只不過透出指縫的目光依舊賊眉鼠眼，煞是可愛。

女人心情甚好，輕輕敲了一下小蘿莉的小腦袋，笑道：“越來越滑頭了！”

“纔沒有，人家是小仙女！”小蘿莉哼哼道。

遠處濃妝豔抹的女人似乎心有所感，朝這邊看了一眼，看到這一幕，似乎笑了笑，隨即又轉過頭去繼續直播。

“您好，請問需要買一束花嗎？”

濃妝豔抹的女人身邊響起一道聲音。女人轉頭，發現是一個穿著異常另類的少年，之所以說“另類”，是因爲在這麼熱的天，眼前少年竟然身穿一身青色長袍，還不是經過加工的所謂“漢服”，而是徹徹底底，沒有任何裝飾的那種青色長袍。手中挎著一個花籃，顯然是在問她。

“不好意思，不需要。”

女人語氣溫和，黑暗中看不清少年的容貌，不過還是保證了起碼的禮貌，然後轉過頭去對著屏幕嬌笑道：“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人穿著古裝在魔都賣花哎。”

賣花人並不在意，繼續說道：“我這裡有玫瑰、百合、水仙……您買一束吧，說不定就會用的著呢？我賣的花不貴的。”

女人皺了皺眉，還是禮貌性的轉過了頭，道：“我一個人，謝謝，不用花了。”

賣花人並沒有放棄，拿出一支道：“一個人也能買花的啊，花是給自己看的，您這麼漂亮，買支花一定會爲您增光添色的。”

女人嘆了口氣，從手邊的小包裡掏出五塊錢扔到眼前看不清的花籃中，“花我就不要了，錢給你，這麼晚了也不容易，馬上就要綠燈了，抱歉。”

賣花人剛想把錢還回去，卻被一聲驚呼所吸引：“媽媽媽媽你看，有人賣花哎，還是穿古裝！”

正是彷彿見到新大陸般的小蘿莉。

小蘿莉一臉興奮，雀躍的拉著媽媽，道：“媽媽我們買束花回去送給莫叔叔好不好，不買玫瑰我們買百合嘛，媽媽你不是說百合象徵著純潔嗎，莫叔叔肯定會很開心的！”

女人擡頭看了看紅燈，還有五秒時間，這個路口的綠燈是30秒，應該不太充分買一束花，剛想蹲下來說我們不買了好不好，卻看見那賣花男子徑直走了過來，輕輕問道：“您好，請問需要買一束花嗎？我的花很便宜的。”

女人心中有些許不悅，她向來不喜這種見縫插針的市儈，小蘿莉卻不管，走近了些看到賣花人的面容，驚呼道：“哇，好清秀的小哥哥呀。”

女人擡起頭，正好看到那張略顯稚嫩但是已經算得上清秀俊俏的面龐，合著一身青色長衫，別有一分除塵意味。從她的角度正好看到賣花人的眼睛，卻是緊緊閉著的，微微一愣，脫口而出道：“看不見？”

清秀男子有些侷促，臉略微紅了紅，道：“沒事的，這些花不是我挑的，都是很好的花。”

女人心底某塊地方微微一軟，正好紅燈變綠。濃妝女人暫時將手機收起，向著路那邊走去。

“是個瞎子啊，好可憐。”小蘿莉抱著媽媽的腿：“媽媽我們買一束好不好。”

女人嘆口氣：“那就買束百合吧。”

小蘿莉驚呼：“媽媽萬歲！”

“麻煩快一點兒，我們還要過馬路。”

“好的好的，”賣花人從花籃中拿了一束花，女人微微笑道：“這是玫瑰。”

小蘿莉蹦跳：“哥哥你拿錯了哦，要不我自己拿吧。”

“啊抱歉，可能我放錯位置了。”賣花人手忙腳亂。

“沒關係，多少錢？”女人放下手中的東西，翻找錢包。

“17塊錢。”濃妝女人走到路中間，綠燈還有15秒。

女人翻了一遍，愣是沒有找到一塊的零錢，不由得微微差異，記得剛剛買東西的時候明明有找零的啊，怎麼找不到了。

小蘿莉卻在一旁一直驚呼：“真的好便宜啊，哥哥你賣這麼便宜一定很辛苦吧。”

清秀少年臉上出現一抹柔和笑容，道：“還好的，大概大家看到我看不見，所以買的多了些。”

女人找了一張20的，遞過去：“沒有找到零錢，這是一張20的，你檢查一下，就不用找了。”

“那不行，”清秀少年接過去放進花欄中，一便摸索著找零錢一邊道“多賣錢的話回去我會被罰的。”

“就當我給你的，自己收起來就好了。”女人嗓音柔和，綠燈還剩10秒，濃妝女人走到了對面車道的中間，正在左右查看，但是似乎並沒有車。

清秀少年搖了搖頭：“這是原則問題。”

女人看了看清秀少年漫吞吞找錢的動作，又看了看不斷跳動的綠燈，搖搖頭，看來又要等下一個綠燈了。

清秀少年也不知怎麼做到的，愣是在一沓鈔票中找到了三張一塊的零錢，“給。”

“叮”，綠燈讀秒結束，變黃。

看著歡呼雀躍的小蘿莉，女人並沒有因爲錯失了一個綠燈而氣餒，依舊習慣性的說了聲“謝謝。”

濃妝女人還差一步過去。

然後領著小蘿莉正準備等下一個綠燈的女人，忽然只聽見“砰”的一聲，一道巨大的人形物體在空中劃過一條看上去優美無比的拋物線落到道路中間。

正是剛剛那個濃妝女人，耳中還帶著耳機，隱隱約約放出音樂聲。

小蘿莉捂住嘴，女人也愣住了。

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禍患，女人大腦有一些短路，但也只是瞬間，隨即掏出手機，趕忙撥打120。

卻聽小蘿莉迷茫道：“賣花的小哥哥呢，剛剛還在這裡，怎麼不見了？”

女人側身一看，哪裡還有什麼一身青衫的目盲賣花人。

只有自己手中三張一塊的鈔票，和一束在夜空中異常潔白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