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晉安,皇宮之中,鼓樂齊鳴,衆臣肅立。
大魏皇帝司馬燦入駐登明殿,至此,西燕不復存在,大魏統一天下。
雲姬傾聽著外面傳來的陣陣樂曲,腦海中浮現出父親的面孔。幼小的自己曾仰視著他,看他面對門徒們嘆道:“如此下去,西燕江山恐怕危在旦夕。”
雲姬的脣邊浮起一絲冷笑:“父親,西燕真的滅國了,你在九泉之下,可曾安息!”
“咱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同在舂米間的全嬤嬤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坐在雲姬身邊:“冷宮的日子總算到頭了。”
雲姬點頭道:“新皇登基,定會大赦。”
“大赦出宮?不會如此的。”全嬤嬤搖頭道:“現在宮裡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新帝打進宮那些日子,前面的宮人們跑了很多,咱們這些人肯定會被重新啓用。”
說罷又看看雲姬道:“哦,我倒忘了,你的身份,恐怕……”
雲姬面色黯淡下來,自己的身份是前朝侍御,雖然卑微,卻是後宮之列,並非宮女。
“唉……你這樣如花似玉的,一輩子陷在這裡,真是作孽呀!”全嬤嬤感嘆著起身走開。
雲姬隱約聽到她嘟噥著:“俗話說一奴不事二主,卻沒想到這事竟被我趕上了。”
全嬤嬤說對了,大魏皇宮的確很快就開始啓用冷宮中的奴才。那些奴才們被前朝打入永巷,吃盡了苦頭,現如今被放出來,自然都感恩戴德。
而且,雲姬聽冷宮的小太監說,全嬤嬤因爲曾經做過前朝太后的掌事尚宮,還被現如今的後宮新主——淑妃娘娘重用,做了她宮裡的執事尚宮。
雲姬並不驚訝,跟全嬤嬤在冷宮相處了整整兩年,雲姬知道全嬤嬤的口才和能力。
前朝之時,她只是看不慣新皇后的做派,想拿著先太后那會兒的威風,結果以卵擊石,得到教訓。
想來此次得到新主子的提拔,也會安心下來。
雲姬認了命,只祈禱新皇能格外開恩,天下大赦,讓她出得這冷宮。
但正如全嬤嬤所說,宮中奴才們在戰爭中死的死傷的傷,逃亡的逃亡,到底還是不夠用。
不幾日,冷宮中便又迎來掌事太監。
掌事太監宣讀了聖旨,大意是:新皇開恩,下旨赦免永巷中封位低於夫人,並沒有在冊大罪的一干人等。
即日起,諸人都分入各宮奴婢之中,聽從差役。身份等級、月例銀兩,同其他宮人相同,前朝之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
掌事太監宣佈完各宮名單,又問道:“誰是雲姬?”
雲姬聽到自己的名字,心不由緊張起來,頓了頓,應聲道:“回公公的話,奴婢是雲姬。”
掌事太監道:“你收拾了東西就去瑄華宮,聽候全嬤嬤的差遣。”
雲姬依言來到瑄華宮後門,遠遠地就看見已經煥然一新,換上尚宮新衣的全嬤嬤。
雲姬被髮落到冷宮的時候,全嬤嬤已經在那裡住了一年,是以雲姬從未見過全嬤嬤的尚宮打扮。這一看之下,竟差點沒認出來。
“全嬤嬤!”雲姬驚喜地走上前去,兩年裡,二人也算是相互照應,感情自然有一些。
“聽說嬤嬤被淑妃娘娘重用,雲姬給您道喜了。”
全嬤嬤確有了些派頭,拿著腔調道:“我跟你一起慣了,現在身邊缺個得心的小宮女,便也想將你放在這宮裡做個差事。一來咱娘們有個照應,二來若是將來宮中放人出宮,你在淑妃娘娘跟前行走,總好說話些。”
雲姬知道全嬤嬤這也算是爲自己考慮了,趕緊行禮道:“謝嬤嬤成全,雲姬一切都聽您的。”
全嬤嬤剛還要說什麼,卻只見一個小宮女急匆匆地進來道:“嬤嬤,淑妃娘娘傳你過去。”
全嬤嬤急忙整理下衣服,對雲姬道:“你也來吧,正好跟娘娘提提你的事。”
雲姬當年進宮很短的時間就被打入冷宮,並沒來過這瑄華宮。
雖說是皇宮的一部分,瑄華宮卻自成一體。因爲在西燕第三任皇帝時,此宮被賜給皇帝最喜歡的貴妃——瑄貴妃居住,全部重新裝潢整理,因此得名瑄華宮。
爲了彰顯瑄貴妃的不同,皇帝特地在這處宮院修築了單獨的圍牆,院中還挖了池塘、修了花園,儼然一個宮中宮、殿中殿。
後來此處住進來的也都是皇后、貴妃。今日大魏建國,卻住進了一個妃位的後宮,顯見得這位淑妃有多麼受寵了。
進了月亮門,就看到很多奴才肅立兩旁。全嬤嬤讓雲姬在人羣后面候著,自己上前去回齊玉珠的話。
雲姬從人縫中偷眼看去。只見在廊檐下的錦緞軟榻上,斜靠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皮膚白皙,臉型圓潤。一雙整齊的柳葉眉順在細長的眼睛上,頗有風韻。鼻樑高挺,嘴脣豐潤,貴氣十足的相貌。
她身上一條緋色繡銀絲小花的輕羅披帛,陪襯滿繡牡丹的錦緞宮裝,那式樣跟雲姬見過的西燕宮裝大不相同,顯得更加雍容華貴。
女子烏髮向上挽成堆雲髻,一個點翠的金鳳壓在髮髻上,鑲滿東珠的花鈿別在髻下,將整個人襯得熠熠生輝。
全嬤嬤小心地走上去,對這女子行禮道:“奴婢見過淑妃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原來這便是當今大魏皇帝司馬燦最爲寵愛的淑妃——齊玉珠。
齊玉珠眼神往旁邊一張紅木桌案上瞟了下,那上面堆滿布匹和毛皮:“全嬤嬤,你既是見過大世面的,本宮想聽聽你的意見。”
“奴婢不敢,娘娘吩咐便是。”
“還有三個月便是皇上的誕辰了,本宮想送他一件披風,但司衣間的奴才太沒用,選來選去就那麼幾個樣子,你來幫本宮選選如何?”
全嬤嬤急忙看向那紅木幾案,上面堆著成批的絲綢錦緞、貂皮狐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顯見的都是極好上品。
司衣間的掌事太監賈維立在幾案旁邊,瞟了瞟全嬤嬤,眼神中全是求救的神情。
全嬤嬤皺皺眉頭,要知道,這賈維在前朝就是司衣間的掌事。若論皇家制衣的傳統和花樣,宮中沒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
但看賈維額頭上滲出的冷汗便知,他的建議顯然沒討到什麼彩頭。
全嬤嬤鼓了鼓勇氣走到那些絲綢錦緞前,猶豫了一下,伸手指指一匹上好的蜀錦道:“要奴婢說,這蜀錦……”
“哼!還以爲你跟別的奴才不一樣呢,也不過是個只知道蜀錦的廢物。”齊玉珠玉臂一擡,將手中正用著的點心扔到旁邊的盤子裡,旁邊一個華服的宮女趕緊將她從榻上扶起來,便要回屋。
全嬤嬤面色尷尬地低下頭,一臉頹喪。
整個院子一片肅靜,卻突然有個聲音在人羣后面道:“若只是披風,爲求不同,用莨綢也未嘗不可。”
聽到這聲音,齊玉珠停下腳步。
那華服宮女立刻轉過身來,看了看四周,厲聲道:“哪個奴才這麼大膽,敢妄自言論!”
話音落下,立刻便有一個太監將角落裡的雲姬拖出來道:“是這個宮女說的。”
全嬤嬤看到雲姬,心中一涼,就覺得後脖頸的汗沁了出來。
之所以那個太監這麼積極將雲姬拉出來,是因爲在瑄華宮中,有個規矩:齊玉珠只要不問話,宮人們便不能擅自應話。
不久前,一個宮女擅自應話,除了那宮女捱了二十刑杖,連帶她的嬤嬤都連累,兩個人現在還在後面養著,都只剩了半條命。
現時看到雲姬站出來,全嬤嬤頓時覺得屁股已經開始疼了。
果然,那華服宮女眉毛一橫,就要發難,卻聽得旁邊的齊玉珠道:“流蘇,你問問這宮女,爲何要用莨綢?”
流蘇立刻變換臉色,轉而問道:“沒聽見娘娘的問話麼?爲何要用莨綢?”
雲姬淡淡地道:“回娘娘的話,莨綢質地稍硬,但勝在色調沉穩,光澤獨特。奴婢以爲,皇上乃一統天下的真龍天子,氣質非凡,蜀錦、絲綢和綾羅都太過平常,難以襯托出皇上的龍威。”
說罷,擡起頭來,掃了掃那一堆毛皮和布匹:“若是用莨綢和上好的北極雪狼皮搭配,披風正面密繡飛龍,用莨綢質地襯托出龍鱗的貴氣,雪狼皮又可以將莨綢的大氣襯托的更加雄壯。如此一條披風,想來不會落俗。”
話音既落,院子裡悄無聲息,衆人都屏聲靜氣,偷偷瞅著齊玉珠的反應。
齊玉珠緩緩地轉過身,擡眼看向立在院中的雲姬,心下卻是一驚。
眼前的宮女,十七八歲的模樣,身著布衣,素髻素面,一看便是剛剛從永巷中重新啓用的。
但即便如此,那張臉依然美得讓齊玉珠心生警惕。
這宮女那毫無瑕疵,如白玉一般細緻通透的皮膚,即使是粗布衣衫依然無法掩飾的窈窕腰身本就夠出佻的。
面上的五官卻更是讓人無法忽略,且不說那嬌嫩水潤的雙脣,光是那雙深如潭水的眸子,在顧盼流離之間就能勾人心魄。
可偏偏這脫俗的樣貌,還配了個淡泊如水的氣質。眉眼之間很是低順,彷彿沒有半點野心。
齊玉珠端詳了雲姬半晌,沒有再說話,只微微點點頭。
流蘇立刻對賈維道:“將這些拿下去吧,就按照這宮女說的,用莨綢。”
“奴才遵旨!”賈維抹著額頭上的汗珠,趕緊指揮幾個小太監將箱子都擡走。
齊玉珠轉身回到屋裡,雲姬明顯感到四周的奴才們都鬆了口氣。
這時候全嬤嬤走過來,拍著胸口道:“真是嚇死我了,你這小妮子,以後可不敢這麼胡亂應聲的。”
“爲何?淑妃娘娘不就是想問個意見。”雲姬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
“哎喲,你今天是運氣好。”全嬤嬤說著向四周瞅瞅:“娘娘的脾氣可大了,今後一定小心些。”
話沒說完,卻趕緊閉嘴肅立,目光緊張地望著雲姬身後道:“流蘇姑娘,是娘娘傳我麼?”
“不是,是她。”流蘇指指雲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