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記不清以前發生過的事情。

充滿酒精味道的病房和每天必須按時吃掉的藥。

進進出出的白大褂醫生護士和手心上數不完的針孔。

我模糊的記不清任何一個人，但我總會想起一個夢。

那個夢是虛幻而美好的。

那時的我站在鮮花布滿的綠野地上，頭頂和煦的暖陽。我遙望著不遠處田野上的矮小草房和兩個少年。

我想我或者已經記不清他們的名字，那是陌生的背影和陌生的容顏，但我可以感受到記憶深處有他們的存在。

他們慢慢朝我跑來，臉上泛起淡淡的潮紅。

他們拉起我的手，帶我來到一棵巨大的桐樹下許願。

我不懂他們的意思，只能看到他們雙手緊閉，臉上勾畫出清朗笑容的模樣。

我學著他們，十指緊閉，閉上雙眸。

我仍然記得我許了什麼願。

我要和他們在一起一輩子，永遠都不分開。

我睜開雙眼，梧桐的樹葉落滿腳跟，看著身旁兩個閉著眼睛嘴角上揚的男生，會心一笑。

瞬間，畫面開始扭曲，黑暗籠罩著整個畫面，呈現出兩個少年陰沉的臉和他們漸漸消失的身影。

還有，只有我自己聽得到的，恐懼的喘息聲。

我追趕上去卻怎麼也挪動不了腳跟，裙襬剎那間染成白色。

隨即，眼前出現一陣忙亂的曲線。

眼前一黑，胃感到生疼。

我聽見很多人哭泣的嘈雜聲，然後沉重的身體被推進一個雪白的房間裡，身旁圍著很多穿著蔚藍色泡沫服的人。

他們將我麻醉。

很久之後，我隱約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急促地迴盪在整個房間。

“快，加大幅度，還有心跳！”

我皺緊眉頭，胃還是翻滾一樣的痛。

過了很久，門被打開。

很多人圍在外面，他們的背脊緊鎖著，低著頭互相擁抱。

身邊有人直徑走出房間，在雜亂的人羣中低聲喊了聲抱歉。

隨即又是一陣陣忙亂的哭泣聲和尖叫聲。

然後是玻璃打碎的清脆聲音。

很多人人喊著“茉茉”，撕心裂肺。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喊我，只知道他們一定很痛苦，或許是失去了哪個親人。

我被什麼人推往一個陌生的世界，四周空虛一片。

那一剎那，我感覺自己冰冷的臉被人觸碰，直到那雙手完全覆蓋了我的雙眼。

記憶暫停。又是一陣令人討厭的雜亂聲。

我沒有了知覺，冷得發澀。

2006年。

深海灣的這個夏天有些特別。

炎熱的氣溫焦烤著這個被海洋包圍的著名島鎮，熱氣一直從天空撒到地面，溫熱的感覺燃燒著每個人的耐心。

深海灣，貝殼沙灘。

蘇懿把自行車停靠在沙灘旁邊，最後只能放棄和他一直作對的鎖鏈，他擡頭仰望勺熱的太陽，咒罵這炎熱天氣，隨後他又直徑走到沙灘最靠裡的陰涼處，把可樂一遞。

“喏——”

顏約只感覺自己的皮膚一瞬間的冰冷，那種刺骨的感覺一直從毛細血管延伸到身體裡的每個角落。

他接過可樂，開瓶，碰杯，然後喝下。

一陣清涼的刺激感撲面而來。

蘇懿懶懶地坐在顏約旁邊，用手擋住陽光，開始碎碎念抱怨起來：“真該死，溫度怎麼還不退下去。你說，夏天結束了嗎？”

在他的記憶中，夏天結束了，上學的苦日子就快到了。

蘇懿嫺熟地碰碰正在發呆的顏約。

顏約好像聽到了，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蘇懿感覺自己被忽略，順著顏約的目光一直延伸過去。

他又在心裡默罵一句該死，轉頭戳了戳顏約：“一棵榕樹有什麼好看的，我老家那兒多的是。”

見顏約沒反應，蘇懿有些掃興，他撿起沙灘上遺留的石頭，用力扔出去很遠。

水面泛起一層難看而巨大的浪花。

他還想說什麼，突然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尷尬著這打擾自己的來電，按下綠鍵連名字都不看便不安好心地吼起來：“誰啊，幹嘛！”

對方顯然愣了一下。

四秒過後，他聽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要死呀你，這麼大聲我惹到你了嗎？告訴你一聲，我和媽到深海灣了。”

蘇懿捂住耳朵，詢問：“到哪兒了？”

對方的語氣很平和：“我們已經安定下來了。”

之後蘇懿感覺沒什麼可說了，隨意套話：“那好，我晚上就過來，記得把地址發給我。”

對方嗯著掛斷電話。

蘇懿撇了撇嘴。

屏幕顯示著兩個一樣的漢字。

姐姐。

蘇懿回到原地，問顏約看什麼。

顏約指了指對岸：“桐樹。”

蘇懿不解：“你很喜歡桐樹？”

顏約嗯了很長音：“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不過一直沒有機會能去開滿桐樹的地方走走。”

蘇懿豪爽地把手搭在顏約肩膀上，哈哈大笑起來：“就這點事兒？哥們放心，我過來人。你知道那個地方嗎，叫桐城。”

顏約好像來了興趣，思索了一下，說：“聽說過，著名桐樹生產地，我一直很想去。”

蘇懿開玩笑了：“哥們，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們那兒雖然一年四季都有桐樹，可你這話說得怎麼搞得那邊是賣桐樹出名一樣哩？”

顏約不再說什麼，繞過話題，看著遠處的桐樹。

那是深海灣唯一的桐樹，有很多年的歷史了，他不是喜愛到桐樹無可自拔的地步，而是被桐樹地下的一個身影所吸引。

他沒想到也會有人像他那般癡迷桐樹。

那個身影看起來像是個女生，零落的樹蔭下，顯得瘦弱而嫵媚。

顏約看著出神，一直都沒有在意蘇懿在一旁發牢騷。

突然，蘇懿的一聲“思春呀哥們”終於把他的魂勾了回來。

顏約翻起一個白眼，對著蘇懿罵：“去，淨想些沒用的。看見沒有，一個身影，桐樹底下。”

他提醒著蘇懿，順便把他的頭扭了過來。

蘇懿纔沒有他這麼好的視力，看不清這麼遠的東西，只看清一個很熟悉的背影，熟悉到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姐？”

顏約一愣，顯然被嚇著了：“什麼姐不姐的，你小子才思春了吧？”

沒等蘇懿解釋，顏約就一個勁地朝他拋媚眼：“喲，你這樣子讓安霖怎麼辦，她孤家寡人一個，你忍心拋棄她一個人嗎？”

蘇懿被這麼一笑，火氣就上來了，他站起來追著顏約就打：“好呀你顏約，平時看你挺安分的，沒想到潛伏挺深啊……”

顏約笑著躲閃。

桐樹底下，那個背影轉過頭來。

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

一段愛情正悄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