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蕭索,落黃敗絮,瑟瑟的秋風,席捲著冷宮裡的落寞哀愁。
一個女子,一席白衣,跪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瘦弱的身子,露出來的雙手,沒有一點多餘的肉。那雙骨骼畢露的手,拔下了頭上的那個碧綠翡翠簪子,青絲散落在消瘦的肩頭。
“求你,幫我把這個帶給他,告訴他,我想見他一面。”
門縫外,一雙手即刻接過了玉簪,宮女模樣的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送進來一份殘羹冷炙,一天一次,她只有這個時候,才能見到人。十年,她孤獨在這裡,生不如死,她只想等祁冠宇,問他一句話。
他,還會來見自己嗎?
他的海誓山盟,榮登大寶那日,不是都給了別的女人?
當尚筱舞懷著身孕,躺在血腥冰冷的石板接受腰斬之刑的時候,那昔日執(zhí)手允諾自己的人,卻拉著別人,華服錦繡,鳳冠霞帔,立在高臺上接受百官羣臣的俯首叩拜。
皇后登基,大赦天下。她因此免除了腰斬之刑,明明是花似鸞栽贓陷害,卻裝作仁義道德,救下了她一個誤國禍水。
聽到百姓歡呼皇后仁義,她躺在邢臺上,哭笑不得。
他們似乎都忘了,這個國,有一半,是她散盡了萬金買通了反叛的亂軍,拱手相讓。她選擇沉默,甘心做他身後不問朝政的小女人。到頭來,他卻將治理不得的罪過,冠在她的頭上。
她中了花似鸞的詭計,以爲祁冠宇被敵軍所困,爲救他深入敵營反被敵軍擄,對方要求他用一座城池換自己,羣臣反對,說她紅顏禍水,死有餘辜。他便冷冷回絕,對她的生死,不聞不問。
她拼盡了力氣逃離敵營,甚至搭上了親人的性命,只爲了回到他的身邊,卻因爲懷了三個月不明的身孕,她被嫌不忠不淨,甚至被冠上了通敵罪名處以腰斬之刑。
因爲那個從頭到尾構陷她的女人,她被打入冷宮。令她痛心的,不是冷宮孤苦,而是祁冠宇的徹頭徹尾的冷漠。
生下的女兒,尚筱舞都沒來得及看清她的眉眼,還沒有來得及抱一抱她,她唯一的孩子就被抱走了。獨留下她在這冷宮,她等著,再見他一面。
這一等,就是十年。
“呦,沒想到你挺了這麼久,尚筱舞。”
大門敞開,冷風夾雜著蕭瑟的風,夾雜著奢靡薰香,吹進了閉塞昏暗的破屋。一道錦繡霓裳,晃入了女子的乾涸的眼。
“花似鸞……”
這個名字,是她的噩夢。花似鸞奪走了自己所有,包括她最珍惜的女兒。
“賤人!皇后娘娘的名諱也是你配喊的!?”
啪的一個巴掌,彪悍的宮女重重一揮,將她打得偏了頭,赤紅的鮮血溢出脣角,慘白消瘦的臉頰上,立刻紅腫起來。
但是,她連眉頭都沒皺,眼底是漠視一切的孤獨。比這還痛的,她經歷得還少麼?
直到一聲脆響,翡翠玉簪碎落在地。
玉骨剛絕,粉碎不屈。
玉簪碎在眼底,尚筱舞忽然感到了刺痛,她珍視一生的愛戀,在那個人眼裡就這麼不值一提?
“這東西,皇上嫌髒,碰都不願,虧你還寶貝似的留了十年。”花似鸞挑起蛾眉,譏諷地看著地上匍匐的女子。
“你究竟,爲何來此?”
尚筱舞依舊沒有擡眼,盯著地上碎成幾段的玉簪。
“……唔……”她還是吃痛地低吟出聲,宮女拽起她散落的青絲,迫使她擡起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
“本後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王已經下了旨,要送你的女兒去和親了。一個雜種,頂著公主的身份活了十年,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了,現(xiàn)在送去玄武國給那個喜歡童女的老男人,你是不是死也能瞑目了?哈哈……”
玉兒是她和祁冠宇的親女兒,只是祁冠宇聽信了這個女人和趨炎附勢的大臣,認定玉兒是野種。即便如此,玉兒在他身邊十年,祁冠宇還是這般狠心?難道不能從玉兒的眉眼裡找到他的影子?
更何況玉兒才十歲啊!
花似鸞的笑聲終於刺傷了尚筱舞的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她怒視著這個女人,銀牙咬碎,一字一句道:“我要見他。”
花似鸞譏諷道:“你要見他,可他不想見你。”
尚筱舞無視眼前趾高氣揚的女人,視線穿過花似鸞,望向遠處。那個人,她付了此生真心的人,到死也不會來了……
花似鸞鳳眼一凜,臉色變得鐵青。這個女人,即便落魄至此,也依然這副不屈不撓,清風傲骨的姿態(tài),自己討厭的樣子,亦如十年前。錦袖一揮,白色的粉塵覆蓋了尚筱舞最後一抹陽光。
“啊!啊!”
尚筱舞捂著眼睛,粉塵入眼,眼睛如刺入千針,血淚混在一起,涌出乾涸的眼。
“你不配見王,王早就遺棄了你,是你自己癡心妄想!”
花似鸞朱脣勾起,嬉笑著看著掙扎在地的尚筱舞,滿意地轉身離去。
“這毒藥,叫做‘醒’,是王親自賜的名,叫我送來給你。尚筱舞,你活不過今日,至少在最後,清醒著去死吧!”
冷宮的門重重緊閉,滿地青絲散落,血染白衣的女子,躺在清冷的石板,流著血淚。
醒了,睡了,夢裡,心裡,我都在愛你。
我知道,你從來沒愛過我。其實我只想問你,後院的那片牡丹花,是不是還開著……
牡丹花下死,不枉戀一生。
你說過,牡丹國色天香,所以種下了一片送給我。到頭來,我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留戀,我不要你的心,不要你的虛情假意,只想守著那片牡丹,開得絢爛,年華似錦,國色天香……
你卻終究,沒讓我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