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文三十一年,深秋十一月,天空中烏雲密佈,狂風大作,入目皆是秋瑟之意。
京城,天牢深處,燈火通明。
一名女子雙手被高高懸掛在半空中,身上的白衫早已血跡斑斑,凌亂無比的長髮披散在肩頭,遮住了絕色容貌。
她是凌國最得寵的七公主楚遙,凌國帝后捧在手心裡嬌寵著長大的嫡公主。
而今,她被夫君南慕封關在大牢之中,淪爲階下之囚,被冠上了勾結外祖家犯上作亂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十年的夫妻情分,終究還是錯看了他。
“妹妹,妾身來看你了。”一道清麗的嗓音在沉悶的空氣裡陡然而起。
受刑的女子一震,猛地擡起頭來,滿含恨意的盯住來者。
是了,便是這個女子,南慕封的青梅竹馬,杜晗煙。
當初,便是因了她的存在,才讓楚遙起了鬥心,費盡心機地嫁入南忠公府。
而後的十年裡同她糾纏不休,最後落下一個善妒失德的罵名。
整個凌國都知道七公主爲了穩固世子妃之位,逼側妃杜氏服了紅花,打掉她腹中胎兒,這件事讓世子對她怨恨,父皇對她寒心,也讓她受盡世人唾罵,在南忠公府中步步艱難,卻不知整件事的幕後黑手是眼前這個滿面春風的女人。
“滾。”楚遙冷冷的恨意隨之而出。
若是眼神能將人殺死,只怕眼前這個一身官婦打扮的女子早已死過無數次。
“妹妹果然是公主之尊,這時竟還能有如此氣勢。”她走了幾步,目光掃過楚遙,落在她那雙焦炭似的雙手上,淡淡地說道,“妹妹特意爲了討好封郎特意苦練的琴藝,可是繞樑三日都餘音不絕的,如今這一雙手是再也不能彈琴了吧?真是可惜。”
楚遙滿眼的憎恨,死死地盯住杜晗煙,身體的疼痛早已麻木,她已經分不清是哪裡在疼。
昨日那雙芊芊玉手被按在炭火中,如今已是血肉模糊,現下整個身體的重量又都在這一雙手上,手腕早已脫臼。
痛,深入骨髓,浸徹心扉。
然而,她卻依舊高高地昂著頭,趾高氣揚的氣勢一如往昔。
一聲冷笑自她的脣瓣泄出,在深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她發出沙啞得彷彿能咳出血似的聲音:“我要見南慕封,你來做什麼3f”
“妾身是代封郎來的,他如今可忙得很,沒有時間來看你這個喪家之犬,不過他倒是讓妾身帶幾句話給妹妹。”杜晗煙揚脣淺笑,笑容恬靜,宛若立在某一處風景宜人的林間賞花。
她走近幾步,湊到楚遙的耳際低喃:“封郎從未愛過你,若你不是皇上寵愛的七公主,不是文國公的外孫女,他根本不會娶你。”
有些人殺人,不見兵刃,不見血腥,卻能將對手整個擊潰。
杜晗煙的幾句話,讓楚遙渾身一震。
是了,當初每個人都勸她不要飛蛾撲火,是她一意孤行地愛上那個男人,千方百計地嫁給他。
如今落到這般田地,除了她自己,又能怪得了誰?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含冤而死。
至少在她死前,她要再見南慕封一面,那個令她癡戀一生卻親手將她推進地獄的夫君。
“妾身勸妹妹還是早日畫押,妹妹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住這些刑罰?更何況,妹妹你勾結敵國叛亂謀反,已是鐵錚錚的事實,縱然你外祖父是文國公又能如何,你那三個舅舅就算權勢滔天又能如何,如今還不是自身難保,皇上臥病在牀,皇后已被軟禁,你那個太子哥哥又在千里之外……就算是大羅神仙都救不了妹妹你了。”杜晗煙看著眼前這個被折磨得體無完膚卻依然高傲如斯的女子,眉宇間多了幾分不耐,不過想想往日囂張跋扈的公主殿下被折磨得如此不成人形,她的心裡又是一陣解氣。
“畫押?呵呵……”楚遙低低地淺笑,笑聲蒼涼,帶著濃濃的諷刺。
都已經落到如此地步,她又怎可再牽連更多的人?
她被矇蔽了雙目纔會跌入南慕封和杜晗煙精心設計的圈套,如今她已然清醒,豈能再如他們所願。
想要利用她指控舅舅們叛亂,禍及她的太子哥哥,牽連國公府一家,他們當真以爲她是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麼?
見楚遙扔抵死頑抗,杜晗煙只是瞇了瞇眼,眼中閃過惡毒,嬌笑著說道:“四年前妹妹小產,那藥可是封郎命人準備的,而你從此以後不能生育,也是他的意思……要不是你的愚蠢,皇上也不會對封郎滿心愧疚,更不會對他愈發信任,封郎能爲五皇子掙得如今的局面,可都是你的功勞。”
楚遙的瞳仁猛地瞪大,咬牙切齒地說怒道:“杜晗煙,你最好不要讓我活著走出這裡,否則……我就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你們。”
“你能不能活著走出這裡我不知道,不過公主殿下請放心,你那個三歲便會吟詩的兒子,我會好好地幫你照顧他的,順便告訴你一個秘密,”杜晗煙湊近楚遙,在她耳邊輕笑著說,“你以爲他的雙腳天生殘廢麼?我告訴你,是因爲他還不會走路時我就讓人在他的奶糕中加了軟骨散,他可是吃了我特意找人給他配的軟骨散足足半年,我不會讓他死的,但是他將永遠地坐在輪椅上,生不如死。”
楚遙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即使那時候杜晗煙佔得南慕封所有的關注,她也不曾這樣徹骨地恨透這個陰狠的女子,但是她如今卻是想將這個惡毒的女人活生生地掐死。
“呵呵呵……妹妹可別這麼看著妾身,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封郎的意思呢。”這一回,杜晗煙滿意了,看到楚遙瘋狂掙扎的模樣,掩著嘴往後退了兩步,對立在邊上負責審犯人的獄卒說道,“公主殿下已經在這裡呆了兩日,你們卻什麼都沒問出來,這要是被我們家世子爺知道了,定會說大人辦事不利的。”
獄卒忙低著頭,連連說道:“是,側妃說的是。”
“不是聽說你們這裡有不少能讓人開口的辦法麼?我們家世子爺可是大義滅親纔將公主送來這裡,若是你們問不出些所以然來……”杜晗煙擡眼掃了幾個孔武有力的獄卒一眼,淡笑著說道,“想來也是聰明人,該怎麼做也該清楚纔是。”
“是,奴才明白。”幾名手握鞭子的獄卒狠狠地握了握拳頭,待杜晗煙離開刑室,回頭看向楚遙的目光裡泛起了狠意。
之後的三日,楚遙嚐遍了無數種刑罰,這個嬌貴的公主被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渾身上下鞭痕累累,新傷舊傷讓昔日嬌嫩的肌膚只剩下發炎滾膿的傷口,慘不忍睹。
十一月初八,寒風蕭瑟,凌皇帝最寵愛的七公主楚遙以謀反叛國罪,在城門口斬首示衆。
楚遙被裹在一件寬大的宮裝裡,瘦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的臉上著了厚厚的妝容,她的手藏在精緻的長袖中,沒有人知道那一雙曾經潔白嬌嫩的雙手如今是怎樣一副殘缺不堪,她甚至已經不能自己走路,而是被兩個高大的侍衛架著拖到行刑臺上。
“罪女楚遙,叛國謀反,大逆不道,罪無可恕。”監斬官是五皇子的人,只見他大手一揮,一道斬首令牌橫空丟出,“午時已到,行刑。”
劊子手走上前,大刀舉起,刺目的光芒反射而來,令她雙目微痛,不由自主地閉起了雙眼,只聽得耳邊呼嘯一陣冷風,似有什麼穿風而過,接著便是大刀斷裂的聲音。
她猛地睜開眼,瞧見了一張同南慕封有幾分相似的容貌,她微微一愣。
他是那南慕封的庶弟南謹軒,十年未娶,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得睿武帝賞識,一朝入仕,搖身一變便成了手握實權的年輕官員。
人人都說此人城府極深,冷漠無情,楚遙卻覺得他其實是個溫柔善良的人,至少他待她這個嫂子是真的不錯,甚至幾次差點因了她和南慕封鬧翻。
他將她護在懷裡,觸及她瘦骨嶙峋又滿身傷痕的身子,雙目滿是怒火,“是誰?是誰對你用刑?”
“你……”楚遙瞪大了眼,他不是應該在邊境打仗麼?
北邊的蠻子入侵,皇帝特意將他調去北靖協助太子抗敵,北靖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他爲何會出現在京城?
“我帶你走……”那人作勢地要將她抱起,壓根沒有將周圍那羣將他們圍住的人放在眼裡。
她壓下他的手臂,朝他搖了搖頭,她是戴罪之身,他在衆目之下將她帶走,他日又該如何立於朝堂之上?
她一直以爲他只是性子沉冷,看不慣旁人欺負弱小,纔會對她多了幾分憐之心,可是爲何他竟能爲她做到這種地步?
那人見楚遙眼神中明明滅滅以爲她是擔心兄長的安危,忙不迭地上前一步說道:“你放心,我會護太子殿下週全。”
楚遙擡起頭看著他,給了他一個勉強的微笑,只一瞬笑容便僵硬住了。
一支長箭穿透她的身體,箭頭狠狠地扎入她身後那人的胸口。
果然是一箭雙鵰麼?
她緩緩地擡首看向不遠處那個手執長弓的男人,她愛戀了十年的夫君,竟是這般要將她置於死地。
亦或,他更恨的是她身後那個比他出色許多的庶弟。
“生未同衾死同穴……”他在她耳邊低喃,旋即一口黑血如柱般噴出。
南慕封出手哪裡會留活口,這支箭自然是抹了劇毒的。
她忽然明白這個男人藏了那麼多年的深情,只是她懂得太遲了,她不自覺地覆上了他扣在她腰際的大掌上,緩緩地閉上了雙眸。
若有來世,她,必不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