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哐當——”“嘭——”“叮咚——”
被無數鍋碗瓢盆破銅爛鐵砸的癱倒在地,我幾乎可以稱得上絕望了……
——方纔我正在美夢裡,恰恰是我妝成新娘子的模樣過門之時。我喜氣洋洋笑顏如花春風滿面怎料走門檻的時候給絆了一下,一跟斗就將我摔回了現實!回到現實也就罷了,怎想到了現實我依舊一側身就給掉了下來!我悲憤之至擡頭看了看周圍——
榮華富貴、柳綠桃紅……原來神馬都他媽的是浮雲啊!
我迎風灑淚,這都什麼事兒??!方纔我是個穿著緋色衫子的新嫁娘,笑語晏晏,此刻卻跟個破乞丐似的,一聲素白,還住在一個破破舊舊的道觀?!
這樣……落差感……著實有些讓我這個弱女子經受不住??!
我扭著身子去看方纔砸中我的東西。
果然,香燭錢紙……什麼都掉下來了!這個道觀裡似乎沒有人居住,否則也不會這麼髒了,四處的塑身也有些破損,香火似乎不是很好。桌子上倒是很乾淨,似乎是被什麼人打掃過了。桌子上有一張帛布,像是從什麼人身上撕下來似的。
我捂臉羞澀一想:這莫不是我想好的給我留下的遺書?
呸呸呸,姐姐還沒嫁人呢!
我拿起它一看,輕薄的帛布上卻是狗啃似的一堆沒有停頓的字兒。
顏夕吾友: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師父的再三催促下趕回瀛洲了你最好也帶著明遠速回師門我在瀛洲等你今個兒咱們倆犯下的事兒還指不定有什麼懲罰呢
友:路少非
我看這信看得抓耳撓腮面紅耳赤頭大不已,你說究竟有多麼匆忙纔會寫一句沒有間隔標點的話讓人讀得快要給口水嗆死??!想來,這路少非也著實不易,這麼一堆狗啃似的字,也真是虧得他臉皮厚能寫出來!不過,你能寫出來不代表我能認出來??!我搖頭嘆息,此人怎好意思以我好友自居?竟然如此不瞭解我的文化水平!
顏夕姑奶奶我能識得幾個字已算不易,這廝居然還給我風流瀟灑的寫出一□□啃似的草書叫我怎麼認!好歹拼拼湊湊斷斷續續的識完了這一排字,我得到了這些個信息:第一,這位姓路的仁兄如今身在瀛州,第二,他讓我趕快回去,第三,明遠是我徒弟——否則怎麼會讓我帶著明遠回去呢?
想完,我即刻釋然了,哪管我此刻正身處破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嘛。就這樣我又開始發睏了,往一旁的稻草垛上一滾,就準備睡覺了。
——可是!我旁邊那人……是誰?!
沒錯,我眼前這個男人,衣冠不整,何以躺在我的稻草垛上!
我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苦想此人是誰,若是與我有甚不打緊的關係,收了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然而,此人身上那種說不出的熟稔氣息從何而來!爲何讓我心尖如此的顫顫巍巍……就在方纔,我只是一想到收他,心裡就突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額角滲出一星冷汗。
猛然想起還有這麼一著——明遠,性別男,就是面前這人。跟我的關係……他、他、他不就是路少非在帛布上提到的明遠嗎?!
罷罷罷!我正想從我那素白色的道服裡頭掏出一張小手絹,揩揩眼角依稀存在的淚,卻沒能發現半點兒手絹的影子。
——想來,我這樣的人……能記著把衣服穿上不在大街之上裸奔便是極好的了,哪裡還奢望帶什麼手絹!
*
只是……
我心中甚是疑惑。
我與明遠多年師徒,方纔醒來之時,腦中像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怎麼會在見到明遠的一霎那猛然有一種“收了他”的念頭呢?爲老不尊!真真的爲老不尊啊!我憂傷的抹淚——也許只是我老了,所有的事兒都記得不大真切了……
細細算來,我顏夕,只怕也一百二十歲了吧……只是可惜的是,我仍舊只修煉出了元嬰??翱霸獘胫场鴮崱行廊?。
然而,即便我是再怎麼粗神經,也沒能忘了這個事實:我雖然對“路少非”與“明遠”這兩個名字有種說不出來的熟稔,內心裡也深知他們與我關係匪淺,可方纔見到明遠的時候,居然有了一種隔了萬水千山,一別數年的感覺……這似乎不是一個好兆頭。
或許是因爲我太累了吧,頭昏腦脹的,渾身又痠痛不已,因而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在稻草堆裡睡著,太不舒服了!
我腦中盤旋了一會兒究竟是站著還是坐著還是躺著這個問題良久,終於抵擋不住渾身痠痛,腰一軟,就在我那徒兒身邊挺屍了。全然忘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性問題。
或許,我今日只是有些沒休息好,過幾日……也便好了吧!我如是想著。然而心底卻是十分空虛,像是遺失了什麼東西似的無力。
我歪著頭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徒兒,覺得這些年來,他倒是長得越發的俊美無鑄了……
也不知我盯了多久,我那徒兒居然在我的目光之下悠悠轉醒了!我的心跳霎時像是停住了一般,然後又猛地跳個不停……那樣的熱烈,幾乎讓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我看著他緩緩張開那雙勾人的眸子,眼光四處掃著,落在我身上的時候顯然帶了一絲詫異,然而他什麼也沒說——乃至看著我雙手撐在他身體的兩側,眼睛直勾勾望著他也無甚反應。然而我這做師父的,怎料那麼不中用!心跳得咚咚咚咚跟打鼓似的。料得那敲鑼打鼓也不過如此了吧!——我心中有個小人兒在捶胸頓足,然而面子工程被我做得很好,我堅信著。
就在方纔,那雙清冷的眸子在我臉上掃過的時候,只做了片刻停留,似乎是在思索什麼似的。然而我看著他的眼睛,手肘居然不聽使喚的軟了下來!
“噗通”一聲悶響,我頭朝著他胸腔的位置狠狠的砸了下來。他當下似乎沒有料到我反應會如此激烈,倒像是愣了片刻神。但還是迅速的攬住我的腰,擔憂我一不留神摔下去。
我被他攬在懷裡的一刻,想的居然是……我這徒兒,看起來雖然俊美有加,弱柳扶風,但是……摸起來手感居然很好嘛……
……我,我當真不是故意的!我驚恐地看著徒兒近在咫尺的臉,狠狠的吞下一口空氣,似乎那裡面有什麼能讓我安心的東西似的,我緩緩的低下頭,看著他將我攬在懷裡的曖昧姿勢,——或許,這些都不打緊,打緊的是……我那雙手,正貼在他的胸口。
本是夏日,有微風拂過天氣也不甚涼爽,因而,他穿得……也比較薄。
彼時我的手一貼上去,就觸摸到他的心跳,不錯,爲師很欣慰……他的心,亦跳得十分歡悅。
這說明了一個問題。
原來我心跳如擊鼓……是正常的啊……
當然,我完全忽略了正常人都有心跳的這一回事……
片刻……亦或是半晌之後,我突然回過神來,我還一直在明遠身上掛著……
因而,我料想……我這徒兒該是惱了吧……然後幽幽擡眼,往他臉上瞟了瞟,見他還是一臉的雲淡風輕,似乎什麼都沒發覺似的……莫非,這只是一個夢魘?然而我的手……的的確確還貼在他胸口啊?。。「糁粚颖∩溃乙材荏w會到他的心跳啊?。。?
我老臉一紅,然後硬是擰出一個痛苦的表情:“哎呦……當真痛殺爲師我的老胳膊老腿啊……”繼而,我就哭喪著臉,一邊揉額角一邊從他身上爬下來。一邊拿眼偷偷往他的方向瞄了一眼,卻發現方纔“激烈”的他倒是無甚反應。
——我猜想,或許我這徒兒有些呆癥。
然而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眉目,嗅著自他身上而來的清淡的氣息,不知爲何,我心中竟有些癢癢的,像有許多隻小貓在撓似的。
*
我恍惚記得,在三大仙山之上,有兩大門派,一直相親相愛相愛相殺了許多年。他們永遠都相敬如賓但是同時又算計著彼此,並肩度過了多少載春秋,最後難敵江湖衆人的口水陣,不得不共同載入史冊永垂不朽。
一個,便是我所在的縹緲峰上的凌渠派,另一個,則是路少非所在的蒼頤山上的潁鄔派。此二者已經對視了數百年……至今仍未厭煩……君用虎視眈眈的目光,“友好”的關注彼此。
先前,師祖總是一臉抑鬱不得志的對我說,虧我凌渠有衆多的男弟子,卻爲何遲遲不能重振雄風?我道:原因無他,實在是女弟子太少,無法吸引衆人的目光,也不能激起座下弟子們努力修行的雄心……
——說到底,凌渠只有我一名女弟子這究竟是有多悲催!
遠目對面那個山峰上,銀鈴般的笑語總是穿透雲霄,傳到我們凌渠來……天乾物燥,夏日炎炎,惹得我們這邊的男弟子們鼻血止不住的流,眼巴巴的看著山那邊的潁鄔派的男弟子們萬紅叢中一點綠,就快流下三尺長的垂涎了。我在感嘆那邊男弟子豔福不淺的同時又時時爲他們憂心——年輕人整天欲|火還是不要太旺盛的好,精盡人亡可不是一個好結果!
然而,我的好心似乎沒有人能理會……除了我以外的弟子,都認爲精盡人亡是一個很享受的事——或者說是,他們享受那個過程。
這讓師祖心裡很難受很哽咽……
要知道,修仙的男女大都耐不住千百年的寂寞,雖然我們修道者並不忌諱有陰陽雙修一說,但是外面的人不少還是對此有些排斥,同樣,這樣的排斥也會轉移到我們這些規規矩矩的道人身上來。
私底下我還曾和誰誰誰抱怨:我們修道的又不是衛道士,難道非要一個個都長出一張禁慾的臉才肯罷休嗎?
那人一笑,清淡如蓮。
話說遠了。我回回神,趴在他身上對他露齒一笑,然後慢騰騰的從他身上爬起來,擡起頭來儀態萬千的看了他一眼,道了一句:“明遠……你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