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哭累睡著的孫原抱回房間,梅英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呆愣愣地看著幾乎沒動的飯菜。
她不知道再想什麼,她不知道應該想什麼。
她擡起頭,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小英,你看啊,這個沙發擺在這裡是不是更好?”孫彥江一邊動手挪動沙發,一邊回頭笑問道。
“不行不行,你再往中間挪一點!”梅英叉著腰,指揮著孫彥江。
孫彥江嘿嘿一笑,叫了一聲:“好嘞!”雙腿發力,又開始挪動沙發。
“小英,我們終於結婚了!”孫彥江拿著結婚證,在梅英眼前不斷地晃悠。
梅英伸出手想要抓住孫彥江,孫彥江“嘿”一聲迅速躲過去。
梅英“哼”了一聲,“今天可就交給你了,你別……不許欺負我啊!”
孫彥江聞言,臉色一正,認真地看著梅英的眼睛,鄭重地說道:“小英,不是今天。是以後,以後所有的日子,我都會認真地對你,絕不會欺負你,我要一輩子,不,好幾輩子都愛你!”說著,他將梅英緊緊擁入懷中。
梅英心中一顫,任由孫彥江摟著,雙手慢慢地擡起,在空中頓了一下,又極爲堅定地環住了孫彥江的腰,“哼,聽你在這裡油嘴滑舌!你要敢對我不好,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說著,梅英臉上突然羞紅一片。
領結婚證那天,他們特意選了一個陽光最好的春日。兩個人在民政局門口緊緊擁著,也周圍人投來或羨慕、或期待、或沮喪、或憤怒的目光。離家的柳絮似乎不滿著美好的一幕,它在空中打個旋兒,悄咪咪地偷渡到梅英鼻間。
“阿嚏!”梅英不由自由地打了個噴嚏,下意思鬆開了孫彥江的腰。
孫彥江見狀哈哈大笑,調皮地爲梅英颳了刮鼻子。
梅英有些惱羞成怒,用手指不住地戳著孫彥江的腰間。
一切都那麼美好。
“快下雨了,今天這樣的天氣怎麼會下雨呢?”孫彥江扶著大肚子的梅英,小步跑向家的方向。
梅英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她有些不滿地說道:“都說了夏天雨多,你非要帶我出來溜達。”
孫彥江嘿笑兩聲,“我聽歐陽康凱說啊,適當的運動更有利於生孩子。”
梅英翻個白眼,“歐陽康凱生過孩子嗎?”
孫彥江一愣,聲音彷彿生菜脫水了一般,“啊啊……他不是鄒姐不是快生了嗎……”
梅英冷哼一聲,“就因爲這個,鄒姐挺個大肚子還揍他呢!”
孫彥江扶著梅英走入樓道,他長大了嘴巴,“啊……這個……這個……這不也是運動嗎?”
梅英“嘶”了一聲,決定不理會這個愚蠢的男人了。
一切都那麼美好。
“轟隆!”初秋的暴雨向來少見,加上震動天地的驚雷更是難聞。可梅英生孩子那天,便是如此的一場驚天動地的雷雨。
孫原剛出生的時候,才五斤多,瘦瘦小小的。
梅英疲憊的躺在病牀上,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起好名字了嗎?”梅英忽然擡頭笑呵呵地問。
孫彥江指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的掰扯。
梅英有些氣惱,她伸出秀氣的小腳,費力地踢了一下沉浸在起名喜悅中的孫彥江。
孫彥江一怔,連忙看向梅英,卻看到梅英含笑帶怒地笑罵道:“從剛懷孕就開始琢磨名字,琢磨了十個月你琢磨出個啥!”
孫彥江苦著臉,
“媳婦,你不知道啊,起名這玩意,太難了。”
兩個人正在聊天的時候,歐陽康凱兩個黑眼眶,敲了敲門,探進頭來,“老孫,你兒子叫啥?”
孫彥江謹慎地合上字典,目光炯炯地看著歐陽康凱,“歐陽,你是不是想偷我兒子名字!”
“這咋說的呢!”歐陽康凱尷尬一笑,拿著罐頭之類的東西,悄悄走了進來。
“我想了好幾個名字,曉瑩都不滿意……”歐陽康凱將罐頭什麼的放到桌子上,拉過一個凳子自顧自地坐下。
孫彥江伸手摸了摸罐頭瓶子,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歐陽康凱,“歐陽……孕婦可以吃涼的嗎?”
歐陽康凱一怔,他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說道:“我大概明白曉瑩爲什麼剛生完孩子就揍我了。”
梅英忍不住笑了,“還得是鄒姐能制住你。”
歐陽康凱看向梅英無奈地攤了攤手,他又轉向孫彥江,“老孫,起名字太難了,你都起了啥名字?”
“孫警,孫察,孫兵……”孫彥江翻開字典第一頁,指著上面塗塗改改的文字說道。
歐陽康凱愣了愣,他怔怔地看向梅英,瞠目結舌地問道:“小英,這你都不揍他?”
梅英哈哈笑了兩聲,點頭附和道:“歐陽說得對!”說著,她伸手取夠孫彥江。孫彥江怕她摔著,趕緊湊過去,讓梅英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
孫彥江不滿地看向歐陽康凱,“歐陽,你起了啥名字。”
“歐陽克還有歐陽康!”
孫彥江大驚,“這鄒姐能忍?”
歐陽康凱低著頭,揉了揉痠痛的眼眶,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眼上的黑眼圈更明顯了。
他面無表情的用黑眼眶看向孫彥江。
“很顯然,她不能……”
經過幾次友好地協商,孫原、歐陽明兩個名字正式出爐。
歐陽康凱用團成長條的紙巾堵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還是曉瑩會起名字,明這個字多好啊……”
鄒曉瑩瞟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了。
“歐陽克、歐陽康也就忍了。歐陽八極是什麼意思?是正經人名嗎?最後又來了一個歐陽武神……這不神經病嘛!”
“咳咳……”長時間的勞累,讓梅英在陷入回憶的時候咳嗽。
這身體似乎不滿她沉浸在過去,於是用這種方式將她再次拉回現實。
梅英起身關了燈,長時間開燈也很費電。
房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與黑暗,即便的月光此刻也無比深沉,不再復之前的溫柔。
秋月不可直視,直視必傷人心。
可梅英還是含淚望向月亮,因爲這月亮如同當年初見時,一樣的清澈明亮。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或許是因爲月亮也不忍看向人間。
梅英剛剛哄睡了孫原,突然家裡的座機響起,她看了看孫原,小心翼翼地走向座機,剛剛拿起說了一聲“喂?”
“叮duang”,聽筒敲打在地上,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響動。
“哇哇哇……”剛剛哄睡的孫原一下子被驚醒,梅英失神地走向房間,憑著一股天性,顫抖著手輕輕拍著孫原。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響起,呆呆地站起走到門口。
“吱呦~”
歐陽康凱雙目通紅的看向梅英,他顫抖了幾下嘴脣,“梅英……你……你知道了嗎?”
梅英驚訝地擡起頭,“我知道?我知道什麼?”
歐陽康凱一愣,他皺了皺眉,“難道他們沒有告訴你老孫……”
“彥江沒有事!”梅英突然對著歐陽康凱咆哮道。
歐陽康凱瞪大眼睛,他已經知道了。
“沒有事……沒有事……怎麼可能有事吶……他還說今天晚上要買只烤鴨回來吶……他怎麼會有事吶……”梅英沒有理會歐陽康凱,低著頭癡狂地重複著這些話。
“梅英!”歐陽康凱呼喚了一聲。
梅英下意思扭過頭,看了一眼歐陽康凱,隨即感覺眼前一黑,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梅英!”歐陽康凱大叫一聲,趕緊上前扶住梅英。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梅英倒在歐陽康凱懷裡,眼神失去了所有光澤,只有通紅的眼眶和止不住的淚水,宣告這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
“彥江……能被評爲什麼……”領完骨灰後,梅英坐在派出所裡,低頭也沒有去看所長。
所長嘆了口氣,拿出一根菸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直到屋子裡已經開始煙霧繚繞的時候,他才閉著眼睛開口,“見義勇爲……”
梅英渾身一顫,卻沒有說話,愣愣地站起身子要走。
等到梅英快走出房門的時候,所長突然大聲的喊道:“但他是英雄!”
梅英腳步一頓,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所長,直到所長被看得有些發毛的時候,梅英微微鞠了一躬,嘶啞地開口:“謝謝您。”
瘦小的身子,飄忽的腳步,梅英不知道怎麼回到的家。
剛到家門口,就看到歐陽康凱再和一羣披麻戴孝的人對峙。
“他救不了人就不要去!去了還沒有救出我兒子!”一個男人咆哮著開口。
歐陽康凱指著他,渾身氣得發抖,“你他媽的說得是人話嘛!”
“本來就是!要是消防的進去了沒準就救出我孩子了!他去了管什麼用!死了也白死,還搭上了我兒子!”男人不知道是想要讓梅英他們賠錢,還是讓梅英他們愧疚,仍舊破口大罵。
歐陽康凱上前一步提溜起男人的衣領,“你TM的再說一遍!”
男人看著高大的歐陽康凱,不免有些害怕,但已經梗著脖子,“咋!你們警察家屬還要打人!”
“快來看啊!警察家屬打人了!這警察坑了我兒子,還要打老子!”男人大聲喊叫著。
街坊四鄰悄悄打開了房門,偷看這一幕,卻沒有幾個人敢出來幫忙的。
人家一家披麻戴孝地來了,誰都不願意觸這個黴頭。
“你撒手!”又一個男人上來拉扯歐陽康凱。
歐陽康凱大怒,一個拳頭揮了上去。
“我去尼瑪的!”
梅英看著這一幕,扶著牆壁,身子如同抖篩一樣。
…………
“下次別這麼衝動了,這次就不給你記上了,真記上你兒子以後上學可怎麼辦!”梅英和歐陽康凱又被請到了所長辦公室。
“那就這麼讓他們堵著門?裡面還有孩子呢!”歐陽康凱還是止不住心裡的怒火。
所長皺了皺眉,“那一家人本就是地痞流氓滾刀肉,人家進出派出所無所謂,你呢!你不考慮你老婆孩子了?”
“呸!他們什麼東西!”歐陽康凱啐了一口,只能又坐了下去。
所長猶豫地看著梅英,又點上一根菸,好一會兒纔開口, “那家人看來是賴上你們了,不讓你們賠個幾萬,十幾萬是不會罷休的。”
“怎麼?你們就不管是嗎?就這麼看著!”歐陽康凱拍案而起。
所長也惱了,“我管!我怎麼管!他們夠得上犯罪嗎!我關他們幾天,出去接著堵門!我們咋辦!”
“那彥江白死了嗎!”歐陽康凱直視著所長。
所長眼神竟然有些飄忽,過了一會兒,他緩緩低下了頭,“彥江……彥江……他只是見義勇爲……”
…………
果然,那家人出來後,又堵了幾次門。
歐陽康凱和梅英商量了一下,覺得這樣不是個事。於是,梅英決定把這個房子賣了,搬到其他地方去住。歐陽康凱剛好打聽到童兮的消息,便提出一起搬到楚江市清水區那裡。梅英沒辦法,只好點頭同意。
“要是彥江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一定不會去救了!”歐陽康凱開著車,副駕駛坐著鄒曉瑩,後面坐在低著頭的梅英和她懷裡抱著的孫原。
“什麼人吶!真不是東西!要是提前知道這些事情,肯定不會去救了!”鄒曉瑩也氣不打一處來。
梅英聽著他倆不斷地安慰和咒罵那一家人,只是垂著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擡起頭。
臉上帶著許久不見的笑容,一如當年初見日。
“不,即便是這樣,他也會去的。”
“爲什麼?”鄒曉瑩摟著歐陽明,詫異地回頭叫道。
梅英目光堅定,語氣溫柔地吐出幾個字。
“因爲,他是一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