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大人,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神明們著白衣,戴玉冠,一身仙風道骨,正氣凜然。
他們的目光透著無奈,像是恨鐵不成鋼一般看著面前的女子,語氣非常痛心疾首:“神明怎麼能和卑賤的人類攪合在一起?他們一向貪婪且狡猾!”
“您要爲了這樣的人毀了自己嗎?”
那女子也是一身白衣白裙,沒有那些神明穿的繁瑣精緻,卻一塵不染,眉眼精緻,面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在衆神印象中,上神大人千萬年來都是這副樣子,像一切盡在掌握,又像什麼也不在乎。
和這女子比起來,旁邊的時昭要狼狽得很多,他的前襟已經被自己吐出來的血染紅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何況現在這羣神明的目標就是他,神威的碾壓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他已經要站不住了,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平平無奇的、低賤的凡人。
身旁的女子沒有說話,時昭察覺到她往他這邊挪了一點,擋在了他的前面。
時昭擡頭,只看見她的背影,看見她如瀑的銀髮未束,及踝的髮尾已經漸變成烏髮,那羣神明說這是他害的——她原該是這天地間最純粹的存在。
看到她動作的神明不由得怒氣橫生,神壓不自覺地便又釋放了出來。
“上神大人不要一意孤行,應當迷途知返!”
他們對她的態度一直是這樣,恭有餘而敬不足。
神界衆所周知,錦安是混沌之初誕生的第一個神明,如今神齡已經有三百二十六萬七千多歲,比創世神大人還要年長十一萬八千歲,但她從不喜歡與他人來往,也不參與分管祈願。
大家尊她爲上神,與創世神同等地位,但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認爲,她就是一個吉祥物而已。
神明也有分類,掌管善欲與祝福的被稱爲神,掌管惡欲與詛咒的被稱爲魔,人類是神明的信徒,神明高高在上視衆生爲螻蟻,神明能給信徒賜福但也依靠信徒的供奉而得到力量,而不屬於神與魔的她是異類,也沒有信徒。
直到三百三十年前,一個衣裳襤褸的少年到來。上神廟終於有人供奉,上神大人終於有了一個信徒。
這個不知從何處來的人類在上神廟一住就是三百多年,衆神才驚覺,上神大人的這個信徒的壽命已經超過了正常人類。
“蠱惑神明,竊取神力,應該將他壓入弒神塔!以儆效尤?。?!”
時昭耳朵轟鳴,氣血翻涌,但神明猶如判決般的話語仍一字不落傳入他的耳中。
好像不能再陪她了,她最忠誠的信徒今日可能就要赴死,而她以後的歲月仍舊無窮無盡。
或許某天也會有一個,或許許多多個像他一樣的人來到她面前,無視她表面的冷漠,也不求賜福,只單純地陪伴著她。
他有些不甘。
她會不會記得他?她一定會忘了他的。
時昭低垂的眸中閃過瘋狂與極致的陰鬱,又消失不見,誰也沒發現。
他腦子一片混亂,本來就受傷了還胡思亂想導致心緒不穩,一口心頭血又噴了出來,縱使他在那一刻努力側頭,有一些血點子還是不可避免的濺到了前面的女子身上。
時昭一下子就慌了神,顫抖地伸出手想去擦,但看到手上的血更多,又縮了回來。
錦安看了眼身後的人,見他滿身是血搖搖欲墜的樣子,卻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道:“趴我背上。”
語氣和三百年多來時昭聽過的寥寥幾次一樣冷漠,但他卻心頭歡喜。
可他現在滿身血污……
見他不動,錦安也不催,就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看著他,直到時昭上前一步,她才轉過身去。
時昭忍著痛,張開手從背後擁住她,微微弓著腰,輕輕地靠在她身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梔子花香,和他在上神廟旁種的一模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親近他的神明,或許,如此死了也瞑目。
錦安感覺腰上纏過來的手,有一瞬間的不自在,隨即又恢復正常。
看到眼前的那羣神明又要激動起來,錦安道:“喚盤恆來?!?
天地間也就她敢如此直呼創世神大人的名諱。
盤恆來得很快。
溫潤俊美的男人從遠處翩然而至,無需御風騰雲,他也是一襲白衣,但袖口卻用天銀絲繡了繁瑣的花樣,昭示著他身份的不同凡響。
“創世神大人!”剛纔還氣勢洶洶的那羣神明立即拱手行禮,神色恭敬。
盤恆受了禮,這纔看向錦安,眉頭緊皺,道:“錦安,不要繼續錯下去!”
盤恆本來不想出面,可沒想到錦安爲了一個低賤的凡人會這麼固執。
他與錦安在混沌中相伴幾萬年,雖然她從不搭理他,但他認爲他們關係比其他人要親密得多。
即使如今她犯下錯誤,他也不希望和錦安關係破裂。
盤恆看到錦安背上的時昭,面色更加不虞,對錦安道:“你應該將他壓入弒神塔?!?
弒神塔不能弒神,裡面的東西只能對神明造成一些傷害,卻可以讓一個凡人魂飛魄散,原本是用來懲罰一些犯錯的小仙。
錦安面色不變,只是道:“換一個,不然……”她頓了頓,“打輸就別管?!?
她的意思很明確,要麼換一個她可以接受的條件,要麼就打一架。
沒有誰見過錦安動手,也未曾探過她神力的深淺,但大家都自詡是文明的神,真的撕破臉面動起手來未免太難看。
至於對時昭下的手?哼,他算什麼東西!碾死一隻螻蟻還要多做考慮嗎?
盤恆眼神閃了閃,道:“你擅自將神力分給凡人,本就違反了天地法規,又拒不認錯……”
錦安打斷他:“天地是你分的,法規是你們定的?!毖韵轮猓c我無關。
“……你身爲上神,不問世事,不理俗物,性子單純,自然不懂得人類的貪婪和狡詐,你既不願將他壓入弒神塔,那你們就入輪迴?!北P恆想了想,道:“數輪迴後你歸神位,若那時你還堅持現在的想法,那我們也不再阻攔?!?
或許她只是見識的太少,輪迴時雖然沒有記憶,但等她歸神位時會有所有的記憶,那時她會明白他們的話纔是對的。
螻蟻不值得神明勞費心神。
時昭趴在錦安背上,放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緊。
她本該一直在神位高高在上,不必下神壇。
他虔誠地信仰著、愛慕著他的神明,可若輪迴歸來後,他將被他的神拋棄,或許他更願意在這一天死去。
錦安語氣依舊冷漠,道:“可以?!?
音落,擱在她肩上的腦袋不安的動了動,錦安能感覺到,她的脖頸落入了一滴有些滾燙的雨。
那是……時昭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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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那書生又來了!”
梳著雙髻的小丫頭咋咋呼呼的推門進來,她一臉憤憤,很是不耐的模樣。
“大家都傳他要中狀元、尚公主時他不出聲,害姑娘淪爲大家茶餘談資,現在還好意思跑到姑娘面前來糾纏!真是好大的臉皮?。?!”
“弄月?!甭曇翥鲢鋈缰槁溆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