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蜀江水碧蜀山青
蜀江水碧蜀山青。
連綿的蜀山青峰如倚天長劍高聳入雲,直指雲霄,仿若舊時的那些繁華都回來了。雲飄,繚繞在蜀山山腰之上;霧薄,飄渺在山谷之間。一聲洪亮的鐘聲,忽然自蜀山之巔傳來,在整座蜀山之間迴響。
“咚——”那是來自亙古的聲音,如鸞鳴,如鳳唱,更如龍吟。
“當時就是這樣,龍大俠只在電光石火間便將全場的不能動彈的武林人士都攬住,奮不顧身地和其他手腳還能動彈的武林人士一起跳下山去,他們也不得不跳,因爲這可是他們的唯一出路啊!但是跳下去,其實也是一死。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龍大俠忽然領悟御劍術,竟然能御劍俯衝,將懷裡的武林人士都一一送到山下的潭中,然後‘咻’地一聲沖天而起,將其他人都一一接住,總算是令其他人免於一難。至於後來如何了,那就且聽下回分解吧!”
蜀山上,一持著白扇的白衣少年正講到了興處,周圍的人都聽得出神,卻聽得他一句“下回分解”便了事了,不由得覺得上當了,都抗議起來:“不行啊!怎麼還不講下去呢?”
那白衣少年聳聳肩微微一笑,道:“沒辦法,因爲鐘聲響了,我們還得趕緊去早修功課啊!諸位師兄弟,還不快點,小心呆會兒師父罰這罰那啊!”
那些蜀山弟子聽了,都有些不情願地拂袖而去,而那白衣少年卻沒有跟隨離去,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一個人。
因爲那個人也沒有動身離去。
“你怎麼還不去呢?”白衣少年搖了搖扇子,笑吟吟地看著那個人。
那個人腰間佩著一柄通體烏黑的極長的劍,一身青衣,看樣子年齡其實也不過十六上下,但是臉上的神情,卻如一位飽滿滄桑的厭倦了世俗的老人。
可是這個人的那雙有些呆滯的眼中此時卻似乎有了些光彩。他好像在迷惑中看到了什麼光亮。
白衣人似乎知道了什麼,笑了笑,道:“你也喜歡聽龍天簫龍大俠的故事麼?”
那個人沒有說什麼,轉身離去,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酒葫蘆。
他將酒葫蘆塞子輕輕拔開,頭往後一仰,喉間發出“咕咚咕咚”幾聲,葫蘆一下子又被倒了個空。他喝完了,就將酒葫蘆往腰間輕輕地一掛,和長劍放在一起,又擡起腳來,往前面走去。
白衣少年看得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久,他才緩緩動了動脣:“江……南……”
※※※
蜀山仙劍派在幾千年前是仙家正派,但不知何時已經名存實亡了,全派上下已經找不到一本修仙之書,唯有所謂的幾本武功秘笈,淪爲武林門派。至於原因是什麼,恐怕就只有蜀山仙劍派掌門方纔知道了。
但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仙劍派雖淪爲武林門派,但是門下弟子卻沒有減少多少,究其緣由,自然是因爲當年大俠龍四野在此修仙得道,數年前又有絕世奇俠龍天簫曾拜入蜀山門下,所以仰慕蜀山之人愈來愈多,有增無減。仙劍派也因此而能在武林中享有極高聲望,以龍頭大派自居。
他緩緩地踱上練劍臺上,沒有鞘的劍應聲而出,在臺上飛旋出劍花來。
劍花燦爛,看似有招又若無招,雖緩尤快,雖言無形卻又有形。
周圍的弟子都不禁屏息凝視著他舞劍,看他們目不轉睛的樣子似乎是想要將他每一華麗劍招都給記入腦中。
可是他們卻一招也記不住。
他也不是爲了讓他們記住才舞劍,他是爲了一個人而舞劍。而那個人,一定就在人羣之中。
只是……那個人會看麼?
酒葫蘆忽然騰空而起,他劍尖挑出,將塞子弄開,只見一道水泉從凌空的葫蘆口中噴出,恰恰便落在了他的劍上。
“好!”臺上臺下人聲如潮。
更妙的是,劍上沒有水花,只有水流。
他將劍往上一指,又橫劍撇尖,那道泉水很是聽話地飛瀉出去,在半空中凝成一條水鏈。
“好!”臺下臺上的人聲忽然如驚濤駭浪翻來。
但是他還是不爲所動。他只求舞劍,不求其他。
蜀山仙劍派掌門長髯過腹,鬚髮皆白,但是卻給人一種童顏鶴髮的精神得很的和和藹而又有威嚴的感覺。此時他就站在練劍臺後、三皇殿前的石階上,看著他舞劍,臉上凝笑不語。
夜臨,蒼穹一片漆黑。星如醉,在天宇中一閃一顛。月如玉,光潔無瑕。
月光鋪就一地素白,將他的臉映得無限悽白。他的臉很是清秀,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他額上的那道淺淺的疤痕。他擡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宛然一個龍頭刺青。同樣的,他的左手也有一個刺青,在月光下如欲衝飛上天的長尾鳥。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是刺青,他只知道,那很像什麼刻骨銘心的心上的疤痕,令他如何也無法抹去。
“三天……”他的臉上閃過了一些些迷惘,“我的記憶……爲什麼只有三天……”他擰眉沉思,卻想不起任何能令他覺得恍然大悟的事情。
自他醒來時,他便是在蜀山仙劍派中,然後渾渾噩噩間便成了蜀山弟子,開始了基本功的修練。但是他的進展極快,不過一天便將所有的基本功都練完了。也正因爲如此,令許多人都對這個初來時蓬頭垢面的小夥子刮目相看。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他。
——掌門便是其中之一,他每每聽到這類問題,都會含笑不語:“到時你就明白了。”
那麼,那個時候什麼時候纔到來呢?
月下,幾乎冷卻了他的身體。
他輕輕地舉起了酒葫蘆,往自己的口裡倒。
但是倒出來的卻不是酒,是水。
酒會醉人,水也會醉人。
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醉醺醺的他上半身盡皆溼透,臥在後山的樹杈上睡著了,耳畔,忽然想起了誰的低喃聲……
“七年……七年……七年……”
……
白衣人忽然出現在樹下,看著樹上的江南如此,不禁也微微有些不忍。
“究竟……該不該告訴他……”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是一隻很有力而又飽滿滄桑的手,他立即轉過頭去,卻不見任何人,再回過頭來時,便見掌門就在他的身前。
掌門將食指放在脣邊做了個手勢,輕聲道:“該來的,總會來的,該知道的,總會知道的。他如今還不是時候知道這些,等時機成熟了,他自然會知道。”
白衣人木訥地點了點頭,隨之臉上有了笑意。
掌門也會心地笑了,道:“三天後,讓他下山去進行江湖歷練吧。”他擡起頭來,看著樹上熟睡的他,喃喃道:“畢竟……他已經沒有了記憶了,涉世經驗,一定又恢復到了零吧?”
白衣人擡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微微有些出神,也喃喃道:“也許吧……可是三天……三天時間裡他能做什麼呢?”
掌門撫了撫長鬚,道:“他是武學奇才,與當年奇俠龍四野有相似之處,但是又更勝一籌,因爲他的基本功進展太快了,我想,三天時間,應該足夠他學完本門劍法了。”
“三天……麼?”白衣人苦笑了一聲,“但願吧……”
樹上的他懶懶地睜開了眼,只瞟了瞟樹下之人,然後便無趣地翻了個身,又呼呼大睡起來。
天上明月如墜玉欲懸欲落,月色在黑暗中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二)月下長劍清龍吟
旭日東昇,眨眼間便淪入了西山之中。月很快地升起,在天邊微微喘氣,漸漸地消瘦下去。
月華無光,淡淡的柔光鋪灑在蜀山練劍臺上。
月光籠罩住了兩個人,兩個很不一樣的人。
他蒼老得鬚髮皆白,但是精神依舊。
而那個人,則年輕得很,但是看上去卻更如垂暮的老者,精神有些渙散,手中的劍將落未落,臉上滿是不滿的神情。
這也無怪他的,今日掌門召他來這教他劍法,本以爲他能一學就成,誰知怎麼教都教不好,連最普通的一招“回劍返龍”都學不好,不是手腕彎了,便是手勁沒有用到,要不就是轉身不到位。
掌門有些失望,他發現他真的錯了。
眼前的他,基本功很好,胡亂地舞劍也很厲害,但是,卻學不好一招劍法。
看來……他真的不行了。——掌門心中想到,心裡一陣抽搐。
那個人似乎也厭倦了,將通體烏黑的長劍放下,然後慢慢地吐出四個字:“我學不會。”
掌門也沒有說什麼,長長地吁了口氣,不知是在嘆氣,還是在舒氣,許久,他才說道:“明天再練吧。”
“無論多少天,我都學不會的。”他咬字很是清晰。
“爲何?”掌門問,心道:天下有志者事竟成,除非你不用心。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疲倦:“因爲我不知道我是誰,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活著。”
掌門聽了,沉思了片刻,道:“你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麼?我說過,你就叫江南。你難道不相信麼?”
江南搖了搖頭,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知道。”他輕輕地擡起頭,眼中滿是乞求地道:“可以告訴我我以前的事麼?”
掌門卻搖了搖頭,將他的希望再次抹殺:“我不知道……一切隨緣,該來的,總會來的,該記的,也總會想起來的。何必強求?”
“何必強求……”他重複地念了幾遍,仍是困惑,“可是,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記憶,不強求又要如何?”
掌門閉著眼,道:“強求的,沒有什麼好結果。不過,這樣其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清心寡慾,正是求道之人所爲,這樣一來,恰好可以讓你放得下。”
“放得下?”江南擡起頭,看著天上的那輪缺月,“沒有經歷,又如何知道怎麼放得下?”
“如果經歷了,又如何去放下?”掌門閉著眼慢慢地說道。
江南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那柄劍:“這柄劍在我睜開眼的時候就在我的身邊。所以,這柄劍本來應該就是我的,是不是?”
掌門點了點頭:“是。”
江南將雙眼的目光都投注在劍身之上,道:“那我要帶著他下山,找回我的記憶。”
掌門沉吟了片刻,道:“昨夜的話,你都聽到了?”江南不以爲然地點了點頭,淡淡地答道:“是。”
掌門道:“那你可知道江湖兇險?”
“不知道。”江南搖了搖頭,“也不想知道。”
掌門撫了撫長鬚,雙目如朗星,看著他,片刻過後,方道:“你應該知道的。還有,你還沒有學會本門劍法……”
“我知道。”江南仍是看著手中的劍,“可是我不怕。”
“你除了舞劍在行外,已經沒有什麼特長了。”掌門看著他的眼睛道。
“我知道。”他又道,“你只需說,肯不肯。”
掌門點了點頭,臉露慈祥微笑,道:“我自然肯。可是你要記得,江湖人心險惡不得不防,所以從你下山的那一刻開始,你不再叫江南,而叫龍天簫,知道了麼?”
他聽到“龍天簫”三字,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又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便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地將目光移到掌門的臉上,道:“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掌門呵呵一笑,道:“爲何?難道這需要理由麼?”
“需要。”他冷冷地說道。
掌門收斂住笑容,然後才道:“因爲你很像我。但是我卻知道,你將會比我更加出色地去完成一件事。”
“什麼事?”
“成爲一代蜀山劍仙,重振蜀山雄風。”掌門一字一句地說道。
江南沒有說什麼,他翩然轉身,朝山下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之中,才傳來他的聲音——
“好。”
掌門想了想,然後不知在對誰說道:“去吧。”
月,悽悽冷冷,霜,淡淡悽悽。
※※※
江南將長劍拿在手上仔細端詳了許久,那劍除了通體烏黑如墨之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如果硬是說有,那也行就有在劍柄長得就跟一根小棍子似地。
“莫非這是一根長棍而非長劍?”他心中有些疑惑,“但這又怎麼可能呢?天下誰的長棍有劍刃呢?可是這劍柄也忒的長了,已經及得上劍身一半的長度了。”心中正這般想著,卻見那長劍似乎發了發光。他有些驚訝地擦了擦眼睛再看時,那劍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劍刃,通體變得渾圓,竟然成了一根九尺長的長棍!
他的雙眼中,除了驚訝外,便是那長棍的影子。
月下,玄黑長棍似乎在輕鳴,更似在低泣。
他在低泣什麼?——江南這般想到,在他眼裡,這或劍或棍的黑東西,已經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長棍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嗡”地一聲輕鳴,從江南手中飛出,旋飛著衝上天闕,在半空中迅速無比地掄起無數個圈圈來!
疏星光淡,月色陡然間都愣了,凝滯在一剎那。
“這是劍麼?”他驚訝得合不攏嘴。
忽然,長棍似乎發出了一聲輕鳴,淡淡的銀光自墨色棍身中煥發出來,不過眨眼間,竟然又變回了長劍模樣,“咻”地一聲從天上筆直飛落下來,直直地插入了江南面前的土地中。劍柄,兀自輕顫著。
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按在劍柄上:“這……這是我的劍麼……”
玄黑的劍陡然間銀光大盛,氣勢直衝鬥牛二星!
他以爲這劍又要飛天旋舞,急忙抽開手去,卻見那長劍劍身上的光又黯淡了下來,似乎變得安分了。
他再試探著伸出手去,按在劍柄上,只聽得一聲低而清脆的鳴聲自劍身上傳來,裡面似乎住著什麼人在那裡歡唱著。
“劍麼……”他有些驚訝,“竟然這麼有靈性?”
“呤——”劍身迴應似的鳴動了一聲。就在此時,一股刀剜骨肉的疼痛之意自江南右手手背傳來,痛得江南差點叫了出來。他詫異地猛地低下頭去,卻見自己右手手背上的青龍刺青竟然發出了青色的淡淡的如似碧玉之光與長劍相互交映。他手上的那紋理,此時竟然如此清晰,一條青龍躍然浮現在他手背之上,就差破皮而出,飛上九天了。
通體烏黑的長劍迴應著發光,但此時的光芒卻有些詭異,青藍得有些妖異。接著,只見長劍劍柄與劍身相接之處忽然閃過了一道亮麗的青光,兩個遒勁有力的行書字躍然浮現其上。
他似乎忘記了手背的疼痛,看到那兩個字時立即脫口而出:“龍吟!”
劍,很是興奮地輕鳴了一聲,“咻”地一聲飛回了他的手中。
是日夜,有人驚見已墜於地之蜀山山腰處有銀光沖天,在天上形成了兩個形狀很是奇怪的大字,一時驚傳百里,以爲妖邪即將現於人世。
同時間,仙界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天帝微微驚訝,以爲又有魔神現世,立即派出太白金星前往星宿殿昊天鏡前問卜。
同時間,江湖中謠言風生水起:
《龍吟秘笈》再現於世!
一場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之滿城風雨大戰在無聲地醞釀,等待著時機到來,然後猝然爆發……
※※※
(三)無故又惹生死決
長風蕭蕭,蜀江水寒。落葉飛旋著落下,隨著水波漂盪而去。
他站在江邊,回頭看著蜀山。
他的記憶裡,似乎就只有蜀山。那麼,他爲什麼上了蜀山呢?——他不知道。他又覺得迷茫了:究竟……他是在幹什麼?爲什麼而幹?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活著的原因。也許,他是爲自己活著,又也許不是。
他就如不想爭奪什麼的垂暮的老人一樣沒有任何奮鬥的動力,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奮鬥。
他彎下腰去,將酒葫蘆裝滿了水,然後就看到了自己的臉在水中的倒影。
他看著水中的自己苦笑了一聲:“這就是我麼……如果是,那你是誰?”
水中的他沒有回答,只有一片死一般的靜。
他發覺自己真的很少笑過,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這樣呢?——他有些好奇了。好奇心一起,他就有了一點動力去追求:他要追求自己的秘密和自己的過去。
但,萬一發現過去是不堪回首的呢?
那……到時再說吧。
他將長劍卸下,伸出右手掌去舀點水澆在劍身上,慢慢地布去擦拭它。
劍如羞澀的女子輕輕地吟動了一聲,羞答答地搭拉在他的懷裡。但是他卻一無所知,只一邊輕輕擦著劍,一邊將目光往遠處移去。
江的另一邊,有村落。
炊煙裊裊,騰起,在微風中一點點地消逝。
這個村子由於臨近蜀山的關係,來往商旅極多,故而商業興隆而百姓豐衣足食,漸漸地發展到了幾如小鎮的規模。長街兩邊參天的楊樹無序地排布著,偶見幾棵桃李樹點綴其間。小販擺攤,大鋪開門,瓦舍門口出入之人絡繹不絕,令人不禁有些驚訝,這荒山野嶺的,竟然還有如此村落如此繁榮。
到處都是楊柳的清新氣息,也有一種令人很是懷念熟悉的味道。但是,那是什麼樣的味道呢?
勾欄旁的欄桿邊,斜倚著幾個混混,眼角餘光不斷地瞟著周圍的人。當中一個卻只顧著講故事:“你們知道麼?那傳說中的《龍吟秘笈》又將再現江湖了,聽說知道這秘笈所在的位置之人也重出江湖了,我想你們應該知道吧?哈哈,看你們瞟人的樣子就知道你們不知道。告訴你們吧,就是那個曾經傳言已經死去了的江南。”
江南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微微有些吃驚:“莫非那個江南就是我麼?如果是,又何來已經死去之說?想著想著,他不禁有些困惑了,再回過神來聽那幫混混閒扯之時,他們已經將話題轉開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呆了半晌,卻聽得有人指著天邊驚呼:“那是什麼!”
他立即擡起頭往天邊看去,卻見一縷縷的青煙自天際騰起,再仔細看時,卻見青煙化爲塊塊濃煙慘霧直衝雲天。
周圍的行人都駐足觀看,紛紛議論道是“著火了”。而江南卻覺得甚爲不對,因爲他的雙眼已經掃視到了一些常人所難以看得見的東西:青煙之中,有淡淡的青光交映著。但是他那雙靈敏的耳朵聽到了細小的撕心裂肺的哭號聲卻讓他的想法有些動搖:看來真的是著火了?他沒有再想什麼,救人如救火,無論怎麼說,他都不應該像其他人一樣只品頭論足而不爲所動。
火,沖天的狂呼著的大火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個不爲人知的小村莊!火光閃爍,火苗吞吐,黑煙騰騰而起,一切都在火光中化爲烏有。
——除了人。
有一羣人,被困在了火中,還有幾個人,則將那羣人困在了火中。
困人的人,有十三個,而被困的人,卻有百來多個,多爲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那些婦孺們想要從火光中衝出來,但是每衝出一個,就會血噴三尺高,然後一顆人頭落地,被困的人也曾試著一起衝出來,但是都被那十三個人砍死幾個人把他們逼退回去。
“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那些婦孺們都哭號起來,“你們不怕遭天譴麼?你們這幫喪盡天良的傢伙!”
那十三個人中一名持著瓜錘的大漢聽了卻不以爲然:“天譴?要是真有天譴,還會有什麼不公平出現?天道無理取鬧,我們又理他做甚?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算正會遭天譴,我們也認了栽了!”
十三人中的一名女子也附和道:“就是!那殺千刀的將我清白毀了,也將天下千千萬萬女子的清白毀了,但是爲什麼他卻沒有遭天譴?爲什麼他仍舊逍遙快活?要是真有天譴,第一個就該用雷劈死他!”
一名長鬚過腹的大漢聽了甚是不滿,將大刀一擺,道:“廢話什麼!儘管將這些人都殺了,一把火燒個乾乾淨淨就是了!”
那些婦孺看到了那大漢橫出刀來,但見寒光顫動在火光之中,心中一涼,都互相抱頭痛哭起來:“天亡我也!”
但是有一個人卻不爲所動。
她的眼神很是奇怪,淡而純,如似一汪清泉在她眼中氤氳著冷的氣息,微微有些冰涼。
那十三人中的書生打扮之人一下子便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的齊肩的秀髮在火光中顯得愈發烏黑,雙眸在火苗中更爲澄澈,臉頰在火光映照中更爲可愛,不由得色心一動,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誒——怎麼可以這麼粗魯喊打喊殺的呢?且讓我過過癮再說。”
她的眼光中,只有不屑,彷彿他不過是一隻討人厭而又趕不走的蒼蠅。
她依舊不爲所動,靜靜地看著那書生色迷迷地走了過來,心中拿定了主意:寧死不屈,咬舌自盡。
但是就在此時,該出現的江南出現了。
他如一道和風,緩而不疾地來到,亮出烏色長劍來,護在那些婦孺之前,也護在了她身前,對那十三個人冷冷道:“想死麼?”
那書生腳步一凝,目光在江南身上一掃,心中怵道:看這小子不像是什麼江湖大人物,想來也不過是逞英雄之小輩,竟然不知我們江南江北十三盜的名號,可悲可悲!今日便讓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見識什麼叫天外有天吧!想到這,他蔑視地一笑,從兩袖中抽出判官筆來,道:“那倒要看看是誰找死了。”
江南冷冷地看著他,緩緩地吐出一個字:“你。”
火中,鬥決!
※※※
(四)老幼已然成鬼魂
沒有人知道江南是怎麼出手的。——就如他根本就沒有動一樣。
火,在無聲地咆哮著,他對身後的老幼婦孺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衝出火來,同時還不忘提醒一句:“他們由我來對付。”
可是誰也不敢相信這名年紀輕輕的少年可以以一當十三,所以,都不敢衝出火的包圍來,寧願被滾滾濃煙堵住嘴巴,寧願被火活活燒死,也不願意就這麼被痛苦地砍成幾百段身首異處。可是那個冷靜得近乎冷漠了一切的她卻敢衝出來,一邊道:“鄉親們,與其被活活燒死,不如衝出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她的話還沒說完,那十三個人就齊齊發動了攻勢,如彈簧般一彈而上,勢若雷霆。
江南冷冷地說道:“住手。”
可是他知道,沒有人會聽他的。所以,他只好出劍。
劍鋒清越冷吟一聲,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弧線越來越多,交織在她的身旁,將她護住。
他竟然真的能夠以一當十三?
能!
書生卻笑道:“你行麼?”判官筆一點,數點劇毒墨汁從筆尖處飛出,直撲江南。
同時間,其中一名大漢大刀砍向江南的頭,接著又見一條鎖骨鞭攬向江南的腰,還有飛鏢、鐵棗釘、飛蝗石、霹靂彈等暗器激射過來,匕首、弓箭、血滴子、齊眉棍、峨嵋刺、方天戟和龍泉劍等兵器一齊從四面八方招呼而來!
江南卻似乎看不見那些兵器與暗器,只顧自己舞劍。
他舞劍的時候,沒有按劍法來舞,因爲他不懂劍法。
他只知道自己就是劍法,劍法可以不受任何的限制與約束。
所以他的劍舞得很自然,很流暢,一招接著一招,招中有招,若非高手,怎能使出這等招數?如果不是高手,又怎麼能將劍舞得如此精妙?
左捺,右撇,上橫,下豎。每一劍都刺得分毫不差,點點暗器和激射出來的弓箭都在半空中失去了勁力,然後緩緩地墜落下來,無聲無息地遁入土裡。匕首、齊眉棍、峨嵋刺等等兵器,都在他的手下大失顏色,黯然無光。
十三個人的臉上頓時無光,立即往後一撤,退開到幾丈外,然後只聽得那書生道:“好,今天算你狠!”他的話還沒講完,便忍不住噗嗤大笑起來:“哈哈哈……笑死我了……居然要我說這種話……哈哈哈……”
江南臉色一變,往後一看,卻見那些畏於火光之中的婦孺們盡數都慘呼一聲,七竅流血,接著委頓倒地。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心中大驚。
但當他的腳下一涼的時候,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那些暗器插入土中後,竟然還能倒飛出來!
“真是抱歉,我們江南江北十三盜可不止十三個人,而是——十四個。”一聲悶響從土地下傳來,接著便見一個不大不小的人頭冒出來,慢慢地,整個人爬出來,那人長得矮小又滑稽:“我叫土行孫。那暗器,就是我倒打出來的。”
土行孫的話剛說完,他們十四個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現在,該我們送剩下的這些人上西天了。”那書生笑了笑,雙眼又瞟了瞟江南身邊的女子:“不過要留一個給我。”
江南的臉色忽然變成了紫青色,他緩緩地轉過頭去,看著那女子,道:“你快走吧。”
那女子卻搖了搖頭,道:“我不走。”
“還你儂我儂了你們!”十四個人中的女子不由得醋勁大發,“諸位兄弟,上!”
江南的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吃力地伸出手來,阻在那身邊的女子面前,道:“慢!我中了你們的暗器,離死也不遠了,你們可不可以放過她?”
十四個人都哼了一聲,道:“不能。”
“爲什麼?”江南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忙將手捂住胸口喘息起來,“你們想趕盡殺絕?”
爲首的書生笑了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可是受人所託,不得不幹這等勾當。哦,忘了說了,我們江南江北十三盜可是很不喜歡斬草不除根的。”
江南悶哼了一聲,直起腰來:“那麼……我就只好先打敗你們了。”
“你試試看?”那爲首的書生笑了,“剛纔不過是爲了給十四掩護,現在,我們可以放開地打這個中毒不淺的人了!”
一人朗聲道:“好,好,好!以多欺少,果然不愧爲江南江北十三盜,果然是江湖中人。”
“誰?”持刀的大漢咕噥了一聲,往左右看了看。
“我是誰?我不就是你們江湖中人都要找的江南麼!”那聲音愈發地洪亮,但是人卻遲遲沒有現身。
書生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拍了一下大腿,驚醒道:“哈!原來如此,少裝神弄鬼了,如果你是,那就請現身吧!”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聲若洪鐘:“我不想現身。因爲我現身的時候,你們一定會死得一乾二淨。”
忽然,十四人當中的一人驚呼:“看天上!”
除了書生外,其他十三人都仰天而看,但見天上忽然烏雲滾滾而來,驚雷轟隆低鳴起來。
書生心中怵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江南恐怕真的學會了那《龍吟秘笈》裡面的什麼東西,竟然能變幻天氣,加上敵在暗我在明,這樣大不利於我們,況且事情已經辦完了,何必再糾纏呢?呀,不對!”他瞅了瞅江南身邊的那女子,“她還沒死……”但看到那女子臉色微微一變,心中又道:“哈!土行孫辦事真利索,連她也給打到了,既然如此,我們何必在這裡糾纏個不清呢?不如先回去從長計議如何對付這江南吧!”想到這,他立即長嘯一聲:“撤!”
一道閃電劃破漆黑一片的天空,驟雨傾盆!
“刷啦啦”的雨,狠狠地澆灌著這怒火,沖刷著這世間的黑白曲直……
火被澆滅了,但許許多多的死人卻活不來了。
黑煙自廢墟中、在雨中騰起,與愁雲相襯。
江南吁了一口氣,剛纔的洪亮的聲音,其實便是他費勁地從腹中發出來的,那故作堅強的聲音,使得他身上所中之毒迅速發作,已經變成紫黑色的雙腳再也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只聽得“撲通”一聲,他兩腳委頓在地,上半身眼看著就要倒在地上……
他身邊的那女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那倒下的身子,將他攔在懷中……
雨,“嘩啦啦”地下著,越下越大……
黑暗中,一雙惡毒的眼睛盯著江南,但是,那雙惡毒的眼睛的主人卻不想出手。
因爲山與雲的彼端,懸浮著一名剛剛召喚來了風雨的女子。她,雙眼始終看著江南。
※※※
(五)仇人出手不留情
江南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上。
“這裡……草地……是哪裡?”他心中一陣奇怪,緩緩地爬起身來,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張小小的紙條放在他的身邊:“有事先回蜀山,接下來的需要你照顧自己,好自爲之,或立即回蜀山。”他有些奇怪:“難道掌門他還派了其他弟子來暗中保護我麼?是了!那場大雨肯定是哪位師兄師姐所爲,否則怎麼可能那麼準時降臨呢?”正想著,他又發現紙條之下,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個秀氣的小字:“你忘了我了嗎?”
“‘忘’……忘?”他滿臉狐疑,空白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莫非寫這紙條的人認識我?是了,這人一定是以前知道我的人。但是會是誰呢?莫非……”他往四周看了看,早已不見了那女子。
可能是她……
或許是?
他站起身來,往四周看了看:“看來有線索了……她許是認識我的,那我便去找她問問看吧。可是……她這般寫,莫非她是……”
他忽的冷下臉來,心道:“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麼?”
難道是他的性格使然?
被燒成廢墟的村子,就在不遠處死寂著……
他擡頭看著湛藍色的天空。
她的臉龐,似乎出現在了天邊,微微抿著嘴,似笑非笑,似苦非苦。
“究竟……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茫然望天,向天問。天不答。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忽然聽到了風斷斷續續吹過的聲音,一下子就知道:有人。
“誰?”他立即回過身來,果然看見了一個陌生之人。
那人衣服盡皆素白,尖瘦的臉如同石刻,看起來有些瘦弱的他冷冷地看著江南,道:“你終於醒了。”
江南臉上忽然閃過了一絲驚訝:“你認識我?”
那人冷哼了一聲,道:“何止認識?你殺了了很多人,其中,就有我父親。”
“什麼?”江南大吃一驚,心道:“莫非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狂魔?”
“你裝什麼?”那人冷冷地盯著他,“居然假裝忘記?如果你真的忘記了,就讓我來告訴你,你殺了我爹:唐易。今天,我就是來複仇的。但是,我要光明正大地復仇。”
“你知道我是誰?”江南卻道。
那人哼了一聲,道:“剛纔的說自己是‘江南’的聲音,其實你用腹語說出來的,再者,如果我連殺父仇人都不知道的話,我就不是唐門中人!”
江南擰著眉頭,道:“我殺了你爹?”
那人目光如炬,更如猛獸的血盆大口:“你難道就這麼忘了?也是,你有絕世武功,自然可以視殺人如斬麻了!既然如此,今天就讓我唐殺楚來替天行道!”說著,便揮手發出數百枚無影針來,盡皆射向江南。
江南見了那漫天而來的無影針,不覺訝然一驚,身子倒退數丈,往旁邊一閃,但那些銀針卻如長了眼睛一般緊追著他不放,勢要刺入他的體內不可。
四周是草,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腳下是土。
腰間是劍。
他立即抽劍而出,心中想著:劍啊劍,你快點變成棍吧!心中這麼一想,那劍似乎聽得懂他的話似地一長,竟然變成了九尺長棍。江南心中一喜:好棍!他橫棍胸前,猛地將長棍擊在地上,只聽得“轟”的一聲,地上的土都被他震打起來,盡數向上猛飛,剛剛好將飛來的銀針打落下來。
“好!”唐殺楚不知何時已經衝到了江南面前,“沒想到你連妖法都學會了,看來《龍吟秘笈》果然厲害!”話未說完,他已經攻出了十八劍,左手同時發出了十六枚鐵棗釘。
江南心中念頭一動,那長棍竟然隨心而變變回了玄黑的刻著“龍吟”二字的長劍,他舞劍而起,左格右擋,每一招都只爲化去攻勢而不傷人,同時說道:“唐兄弟,我如今記憶全失,不知你可否……”他正要說讓唐殺楚將自己的事情告訴自己,卻不料唐殺楚誤會爲江南要以此爲藉口逃避責任。
唐殺楚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失憶了就可以什麼都幹了麼!”說著,把長劍當做大刀來砍,猛地砍向江南脖頸,同時間左手手腕一動,數顆飛蝗石射向江南下盤。
江南心念一動,劍化長棍,往下一格,左右僕動,居然打落了飛蝗石,同時間以長棍上端頂住了那把劍的攻勢。
唐殺楚見狀,揚眉吐氣,怒喝一聲:“看打!”手中劍忽的綻出千百多劍花,朵朵飛旋向了江南。
江南被他如疾風暴雨的攻勢打得無法分神開口說話,只好沉臉應戰,長棍橫出,在身前轉了一個圈,“鏘——叮”聲不絕於耳,朵朵劍花迅速凋謝。
唐殺楚的劍,如流水般連貫攻出,每一招每一式都意在取人性命,但是看起來每一招都如行雲流水般溫柔。
柔得取人性命而無聲無息。
他練的劍法,都是殺人的劍法。
一劍,泠然貫出!
江南雙眼一冷,只覺四周蔓延著透骨的殺意,但是他沒有分神,反而凝神挑起一棍。
頓時間,劍如龍,棍如鳳,糾結纏鬥在一起!
唐殺楚的左手並沒有閒著,他猝然擊出一拳,聲勢如虎嘯平原,勢不可擋。
江南呢?
他也空出左手來,從上而下一劈,正好打在唐殺楚的手腕上,就如同扼住了猛虎的脖子一般。
唐殺楚立即易拳爲爪,往上一抓,抓住了江南左手,正要發勁一捏,卻不料江南左手如同泥鰍般一滑,自上溜下,沿著他的手臂滑到他肩膀之下,反手一掌猛地打在了他的腋下,一時間,他只覺得腋下一股奇大巧勁撞來,溫柔地將他推開。
雖柔,但是無法閃避,也無法抗拒。
他硬是被挪後幾步方纔停下,而江南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站在那裡抱拳道:“冒犯了。”
唐殺楚冷哼一聲,道:“何必假惺惺!你居然如此**我,看我如何十倍償還!”
說著,他兩腿一蹬,身子騰空而起,口中怒喝一聲:“漫天花雨!”
他揮手,就如同天女散花般灑落了手中的暗器。
整個天空,剎那間似乎被各種各樣的暗器鋪滿,如星如月般點綴著天穹。
江南微微一笑,道:“又是這樣?”他將長棍往上一翻,在頭頂上掄起了一個巨大的圈來。
暗器點點,橫飛四落……
但,忽然間江南聽到一聲奇怪的叫聲:
“嗚——”
那是什麼動物嗚叫的聲音。
他立即偏過頭去,卻見五丈外的草叢中,竟然躺著一隻受了暗器誤傷的白狐。它身上的白毛有好幾處已經被點成了猩紅色……
它痛苦的**著,臉上苦楚盡顯。
更要命的是,它的頭上不遠處,也有暗器飛來!
十八枝紅翎小箭,七八枚飛刀,看起來沒有什麼,但是卻足以使得那隻白狐血濺五步,流血斃命當場!
江南雙目一睜,腰身一弓,如離弦之箭般衝飛出去,長棍一掄,迅速地打飛了那紅翎小箭和飛刀……
但同時,他也聽到了一聲細小的聲音:
“嗤……”
他只覺自己的胸口的皮膚有些痛,接著便見一根小小的銀針從他的胸口處飛出,帶動了幾滴小血珠飛濺出來……
時間,似乎緩了一緩……
唐殺楚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
他的身後,有一張網。
暗器織成的網,大而密。
網離他很近,只有一寸的距離。
唐殺楚有些失望地閉上了眼……
時光恢復了它應有的流動速度。
“噗噗”聲不絕於耳,江南的後背,插滿了銀針、小劍、飛刀、鐵蒺藜……
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如一隻刺蝟。
被刺傷了的刺蝟。
他緩緩地彎下腰去,用盡力氣弓起了身子,確保不會壓到白狐後,他才倒了下去……
“撲通!”
唐殺楚轉過身去,背對著江南,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你居然做這種事……你以爲……我會被你感動而原諒你麼……不會的,就算你投了胎,轉了世,我也要再殺了你……”
有風,緩緩地吹過了他身邊的草葉……
白狐的雙眼眼眶中,閃動著晶瑩的露珠。
它長長地“嗚”了一聲,看著唐殺楚緩緩地走開了。
唐殺楚以爲江南死了,但卻不料江南的鼻翼,正一扇一扇著……
※※※
(六)死裡逃生未可知
生,是爲了證明,愛存在的痕跡。
——有人如是說。
但是他的生呢?
在他看來,他的生,似乎就是別人的死。
wWW¤тt kán¤¢〇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是十惡不赦的殺人惡魔。
他用力地喘息著,想要吐去心中的晦暗。
面前的草,被他從鼻裡吐出的氣息所壓倒。
這是夢麼?
如果是,就快點醒來吧!
想著想著,自己的肺似乎再也吸不進空氣,他忽然感到了強烈的窒息感。
他無法呼吸!
他張大了嘴巴,但,一切依舊。
窒息……
我死了麼……
死了?那爲什麼我還有輕飄飄的感覺?還是說我已經成了鬼了?
他不知道,他只能靜靜地躺在那裡。——儘管他連哪裡都不知道。
有風,輕柔地拂過了他的臉,撩動了他的幾縷頭髮。
※※※
小軒窗,遠山青翠,綠意綿延不絕。
他睜開眼,四周一片迷糊。
只有一人的臉清晰可見。那是他熟悉的面孔,瓜子臉,潤如玉,眼眸澄澈,令人看了不由得怦然心動。
可是,她會是誰?
他眨巴眨巴眼睛再看時,卻發現那已經不是剛剛看過的那張臉了。
居然是男子的長滿麻子的、笑得很是難看,正暴著兩顆大門牙的小二打扮的臉:“兄弟,你醒了?”
江南不由得覺得這前後反差也太大了,不知怎麼的,居然一下子暈了過去。
“哎哎哎——”那小二一把捧住江南的頭搖了好幾下子,凸著兩顆大門牙叫了起來,“兄弟,你可不能再暈了啊,我都快被你搞得家財散盡了啊!”
但是江南就是沒有醒過來,但氣息倒是挺均勻。
“唉……”那暴牙小二掩著面長嘆了一聲,“還以爲……”
※※※
仙界九重天。
天帝端坐凌霄殿上,看著慌忙飛衝進來一下子跪在那裡的太白金星道:“怎麼,太白金星,有什麼事麼?”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啊!”太白金星顫著聲音道。
“何事不好了?”天帝有些奇怪地問道。
太白金星緩了緩幾口氣,道:“魔尊舊器混元墨棍居然出現在人間!”
“哦?”天帝聽了,垂了垂眼皮看著太白金星,“那又如何?混元墨棍落在誰的手裡,都不會比魔尊厲害吧?可惜魔尊再怎麼厲害,不也是敗在了我手裡?再者,不過幾日間,我就要讓人界臣服於我仙界,又有什麼足以畏懼的呢?太白金星啊,你也就少杞人憂天了。我們仙,永遠是最至高無上的六界至尊。”
太白金星搖了搖頭,道:“還有一件事接踵而來啊!”
“什麼?”天帝不以爲然,“又是什麼?”
太白金星臉上神情很是怪異,眉毛都扭曲在了一起,喘息也似的說道:“六界輪迴閣的昊天鏡上,不知被誰刻下了‘混元棍,逆天行,得之者,必誅仙’這十二個字!”
“什麼?”天帝雙眼暴睜,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個情景……
天帝靜靜地站在泛著紫光的“九天結界”前,看著裡面的垂著頭的人冷笑:“沒想到……你還是落在了我的手裡。”
那人披頭散髮,全身戰慄。
“也罷也罷,我也就不嚇你了,魔尊。”他笑了起來,故意將“魔尊”兩個字說得很重,“哦,忘了說了,你的那位朋友傷了我仙界之人,我是不會讓他好過的。”說著說著,便擡腿往別處走,走了幾步,便回過頭來,又是一聲冷笑:“他會來救你麼?”
天帝說完哈哈大笑,凌雲而去,來到極南九天。
雲霄之中,浮著一間金碧輝煌的高樓。高懸的牌匾上寫著五個字:“六界輪迴閣”。
顧名思義,這輪迴閣便是掌管六界輪迴的地方,但實際上輪迴並非由神仙控制的,而是由閣內寶器“昊天鏡”上的輪迴規律決定的。這昊天鏡早在上古時期便存在,爲的是維持六界秩序,使得混亂的六界變得井然有序,一切事物都有其規律可循。
樓的四角,放置著四尊長著翅膀的麒麟金像,同時間四面八方還佈下了“天羅地網”這一大結界。
如果硬闖,無論是仙是魔,都必定會被這結界反擊得體無完膚。
——除了天帝。
因爲他就是六界輪迴閣的主人。
他只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右邊的金麒麟身上,整個人瞬間便消失了。
不,應該說是進入了閣內。
輪迴閣裡很是空曠,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四個字來形容。但是無論是牆還是地,無不盡顯尊貴繁華,玉石琉璃亦非凡品,皆會流動著光彩鮮豔之極的光澤。而輪迴閣的正中之處,便放著傳說中的昊天鏡。
昊天鏡看起來像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銅鏡,除了會在那張青銅方鼎上旋轉外,便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當天帝走近的時候,特別的地方便顯現出來了。
那昊天鏡上,忽的浮現許多蠅頭小字來,更神奇的是,昊天鏡的上方,居然凌空出現了六界的地圖之類的東西。
天帝伸出手去,在寫著人界的方格上輕輕一點,那地圖便忽的變成了一大張人界地圖,再點了幾次,便出現了人界大宋皇帝荒淫無度的情景。
天帝冷冷哼了一聲,伸出另外一隻手的食指來,用牙咬了一下,流出血來,然後在昊天鏡上寫了幾個字:“仙界伏人界。”“界”字剛寫完,他便一轉“筆鋒”,又寫了幾個字,等著幾個字也寫完後,他的臉上便似乎沒了血色,可是他還是勉強地笑了笑,揚長而去。
昊天鏡上的血字不知何時已經深深刻入了鏡中,恍然間,那昊天鏡又變回了普通的模樣,地圖也消失了,昊天鏡又恢復了旋轉。
沒有人知道天帝在昊天鏡上寫了什麼,除非有人故意去看。但如果有人再在上面寫下什麼的話,那麼,就看不到了。因爲昊天鏡本來就是這樣,只能讓人看到上一次寫下的字,而不能看到上上次的。
不知什麼時候,昊天鏡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模糊在昊天鏡的亮光之中,難以看清他長得什麼樣。
但是,他的動作看起來卻很明瞭。
他在鏡上也刻下了字。
那人一聲冷笑,似乎很滿意,然後幽幽離去。
※※※
天帝有些難以置信,他搖了搖頭,道:“怎麼會這樣……是誰?是誰進入了六界輪迴閣?”他忽的大聲問道。
其他仙人忽的沉默了。
因爲,他們都看見天帝自己進入了輪迴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