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
我被這刺耳的鬧鈴驚醒,側身瞇著眼睛按下了鬧鐘上的按鈕。睜開眼,臨睡前的記憶將我逐漸從夢境裡面拉出來。感謝上帝,昨晚在午夜時分藉著手電筒的光,尋到一家還算乾淨的招待所,總算安穩了一下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只是腿部還隱約傳來陣陣酥麻感。我坐起身走下牀,清晨的陽光已經透過窗簾間的縫隙映在地板上。
“難得的好天氣?!蔽覔荛_窗簾自言自語道,儘管現在我沒有任何心情來欣賞這個新鮮的早晨。窗外出現一片低矮的平房,更遠處就能看見堵滿車的高速路??磥磉@裡應該是高速路旁的一個小鎮子。周圍安靜得出奇,我活動了下身體,走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竟然能出水,供水系統應該是獨立的。不過水還是相當的渾濁。也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了,我捧起一把水洗了臉,在模糊的鏡子上抹出一塊可以成像的地方。
我很久沒有認真審視過鏡子裡的自己了,看到鏡子裡滿臉胡茬的我,以及破舊的襯衣,不免心生感慨。
僅僅十幾天的時間,我的生活就發生瞭如此大的變故。
幾個月前,一種叫“奧提米特”的病毒在北美爆發。那段時間裡,報紙都是用好幾個版面來報道關於它的新聞,“傳染力強”、“短時間內死亡”以及“還未找到解決方案”是每篇報道的關鍵詞。我本人經歷過好幾次病毒恐慌,當時認爲這只是媒體用來博人眼球的手段,加之我正忙著弄大學畢業的各種瑣事,就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給予過多關注。
大約在那半個月後,“奧提米特”再沒有出現在國內任何一家新聞媒體上。國內的航班、火車都莫名其妙的停止了運營,高速路也有警察設卡,跨國、跨省交通都被切斷。網絡一時間炸開了鍋,各種言論在互聯網上開始散播。網友們一致認爲“奧提米特”已經傳染到大陸,政府正在採取最高等級的隔離措施。也有人說在北美的朋友再也聯繫不上,或者是不時傳出一些有人被感染的消息,但都未得到官方證實。總之,整個互聯網一片混亂一片恐慌。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撥了好久才接通了父母的電話。他們倒是很淡定,告訴我儘量少出門,等風頭過了就回家。我的學校停了課,規定住校的必須待在寢室,沒有特別緊急的原因,不能放行。除了查得很嚴的宿管,學校門口還派有公安駐守。一切關係到人口流動的活動,差不多都被禁止了。大家除了吃飯,整天都憋在寢室裡。而我的大學室友們,對這件事情卻是滿不在乎,倒是非常享受這難得的假期。
按常理來講,事情似乎到了這裡就應該結束了。大多數人待業在家,準備聽到政府發佈疫情被控制的好消息。但等來的卻是互聯網被切斷,電話手機也無法再接通,只剩下電視、電臺和報紙能接收外界訊息。學校的廣播,馬路上的廣播車,開始重複地播放著關於預防病毒的宣傳口號,氣氛在無形中又被提得緊張起來。
電視和報紙不停地向公衆散佈著形式嚴峻的消息,呼籲大家一起齊心協力挺過這道難關。但官方對通訊切斷這件事避而不談,好在郵局還開通著,我只好到處寫信消磨時間。沒有了網絡通信對所有人影響都非常大,尤其是我們這類青年人。斷網後的第三天,大家就坐不住了,我所在的學校,我所在的城市,開始有人散佈出“奧提米特”傳過來的消息。
那天上午,我正躺在寢室裡睡午覺,突然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吵醒。靠門的室友正玩著掃雷,大罵著開了門。我極不爽地坐起身,往門外一望,原來是隔壁寢室的同學。
“奧提米特過來了,跑路吧!”他幾乎是吼著朝我們說出來。
我和我的五個室友呆呆地望著門外,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話,那人就跑開了。寢室裡六個人都用眼神交流著,不知如何是好,會不會是這小子幾天沒玩遊戲給憋壞了,故意整一出惡作劇?幾分鐘後,整棟樓就傳出陣陣嘈雜,門外也跑過去好幾個人的身影。我立即穿好衣物下了牀,跑到到走廊一看,我們這層樓好幾十個人正擠在樓道口準備下樓,看來大家都準備跑路了。
“你們看,他們真的走了!”我剛進門,就聽到一個室友正趴在窗臺上興奮地叫著。
“我們怎麼辦?”玩掃雷的室友望著我說。
“還能怎麼辦,跟著一起玩唄?!蔽艺f,有車開的學生幾天前就偷偷開車上了高速,我們還留在這裡等死當炮灰嗎。先不管傳出的消息是真是假,跟著人羣湊湊熱鬧也挺好玩的。說完我就帶頭跑出了寢室,連腳上的拖鞋都忘了換。
起初我還擔心會不會被宿管攔住,到了宿舍大門才發現宿管早就消失不見了。幾棟宿舍涌出來的人很多,沒跑出多遠我和我的室友們就被人羣衝散,只好跟著隊伍盲目地移動著。穿人字拖跑路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剛下完階梯,拖鞋的後跟就被後面的人踩了一腳,跑動中的我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壞了,腳給崴了。這是我倒地後的第一個想法。再想到後面還有一大羣人,我趕忙用手護住頭蜷縮在地,不至於被踩踏至死。我聽到無數雙腳在我身邊踩過,那種感覺帶來的恐懼不亞於有人舉槍頂著你的額頭。我繃緊了我身上所有的肌肉,祈禱他們能夠看到地上躺著的我並腳下留情。幾分鐘後,耳邊的腳步聲漸漸小了下來,我睜開眼,看到人羣差不多都跑到我前邊去了。還算幸運,除了腳上被重擊了幾下之外,我的主要軀幹都沒被踩中。
周圍恢復了平靜,只有遠去的人羣偶爾傳來叫喊聲。拍拍身上的灰塵,我嘗試站起來。腳踝立即傳來疼痛感,我猛吸口氣,又撐著路旁的一顆樹才站起來。望著前面遠去的人羣,那種被拋棄後的落魄感很快朝我襲來。我沒有辦法繼續追上去,也接不通電話找人幫忙,真是倒黴到家了。
他孃的,大爺還是先回宿舍休養吧,我在心裡罵著,說不定我一個人在宿舍還不會被人傳染呢。我一路安慰著自己,跛著腳又回到了寢室裡。
我坐下來揉著腳踝,思考他們會跑到哪裡去。或許他們走不出多遠就會被警察給押送回來,不過這麼多人,好幾個公安局的警察都不夠吧。又或者他們會發現這次只是謠言然後掃興的回來,只有我一個人省去了無謂的跑動。但也有可能是,跑出去的人全部僥倖獲救,我一個人在這裡被染上了病毒然後孤獨的死去。
我不敢繼續想象下去,罷了,腳上的傷讓我沒得選,只能希望他們會早些調頭跑回來。我拄著晾衣架,把整棟宿舍走了個遍,又在窗臺邊吼了一陣,確定了周圍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的心安下來許多,至少確定了沒有人會將病毒傳染給我。不過想到仍然會有我一個人死在這裡的可能性,我竟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壯感。萬一我真的不幸交代在這裡,我的父母以後肯定會來這裡看看吧。於是我扯出筆和紙,很矯情的寫了好幾頁字,把我做過的父母所不知道的好事與壞事都寫了出來,差點把自己都感動哭了。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一個人太無聊了。
寫完後天已經黑了,外面仍然一片寂靜,沒有人回來的跡象。我泡了一碗方便麪充飢,又打開電腦玩了一會兒蜘蛛紙牌,雖然夠無聊但是也能轉移部分注意力。那晚我一共洗了三次澡,皮膚被搓紅幾次才肯罷休。宣傳上講的“衛生搞好,疾病逃跑”,也不知道有用沒用。然後我戴上學校發的口罩,聽著音樂就睡下了。
夜裡下起了雨,我被雨勢吵醒。寢室的燈還亮著,這是我爲了引人注意故意開著的。我彎起身體看了看其他牀位,如我想象的那般,只有幾牀凌亂的被子。我摘下口罩,嘴巴周圍一片溼潤,戴著口罩入睡真是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一覺醒來後,雖然感到腳上的疼痛感又增加了不少,但我的大腦清晰了許多。我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就像做夢一般的不真實,但眼前的食物又告訴我這是真正發生過的。不過還好,我現在還活著,或許留在這裡還真是正確的選擇,不知道我的室友們現在怎麼樣了。
我翻身下牀來到窗前,雨水猛烈地打在窗臺上,濺得我一身冰涼。窗外,樓下的路燈正亮著,很有線條感的穿梭在校園的黑暗之中。附近的寢室樓也有幾扇窗正亮著燈光,但看不到人影。這個時候我懶得再去求證裡面是否有人,抽完一支菸後,便又一頭栽倒在牀上。
等明天他們回來我一定好好的嘲笑他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