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陳夢迴到住處時,已是黃昏,天邊濃墨重彩的橙黃色雲朵,已經與她沒有干係了。
她有些失落。
並不是失落於失去織雲的工作,而是因爲雲彩讓她想起管樂樂,想起過去在織雲署的日子。那裡有個總是圍著她說話,替她驅趕孤獨的孩子。她在天界,只交到了這麼一個朋友,靠的還是對方的主動。
管樂樂在她眼裡,確然就是一個孩子。她總是樂觀、無畏,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就像過去的自己一樣。所以梅陳夢看見管樂樂,就總忍不住想要照顧她,好像這樣就能彌補過去一腔熱忱的自己。
但是前幾天,她從管樂樂身上看到了憂慮。她感到歉意的同時,第一次認真地看待她作爲一名成年人的身份。她知道,不能再單純地將她當做一個孩子,因爲孩子或許真的無憂無慮,但管樂樂不是,必須認真地對待她長大的情緒。
管樂樂沒有她想象的那麼依戀她。
反而是她,也許是之前孤單太久了,在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來客離去之後,她居然感到了失落。
我不是應該適應孤獨嗎?
說實話,她不喜歡天界的生活,這裡有太多的條條框框。當然,或許是因爲她沒有成爲上位者,畢竟規矩往往都是給下面的人立的。可是,當上位者做什麼呢?上位者有那麼多人盯著,難道爲了去掉身上不痛不癢的枷鎖,去套弄更大的枷鎖嗎?
她就想自由自在地,不被上面的人框住,也不爲下面的人妥協。
既然這樣,當初又爲什麼修仙,爲什麼飛昇天界呢?
梅陳夢捂住臉,掩住眼底的情緒。
該睡了,她想。
然後掖緊被子,果真闔上雙眼。
第二日。
梅陳夢坐在西湖邊林子裡的鞦韆上,乘著微風,發呆。
予光府裡對下人的外出限制很嚴格,除了採買的人、被傳召的管事,以及予光殿下的隨行人員,其他人每隔七天才能外出一次,每次只有半天的時間。
因爲她入府時剛好碰上予光府放閒的日子,所以下一次出府她得等滿七天。
掰指頭算一算,她還要三天才能出府,覺得自己悶得身上都彷彿長草了。
爲什麼啊?予光府人這麼少嗎?這麼大片區域就特麼安排一個人,一看還得看一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幾天,她跟草兒說過話,跟魚兒說過話,還問過那些花兒,是不是很不喜歡予光府,連個結籽的機會都不給。
梅陳夢的話雖然誇張,但也跟事實差不離了。
花兒培育是綠植庫房裡花娘的事兒,外面這些種植的,都是綠植庫房的花房培育的,花房裡種子那麼多,哪裡輪得到外面這些花兒結籽,通常都是換下來就丟了。梅陳夢看著這樣浪費和不尊重植物的行徑,拳頭都硬了好幾回,就是沒敢找到予光掄上去。
這些沒開智的動物和植物根本無法回答她,她自娛自樂了會兒,實在百無聊賴,心想還不如讓她給澆澆水施施肥呢!
等等!澆水?施肥?
她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娛樂節目來打發時間了!
既然天界的植物憑藉仙氣就能能夠自我生長,從來都沒有人給它們澆水施肥,同批同類型植物的長速和形狀總能出奇地一致。
那麼,如果把仙氣凝結成水,相當於仙氣精華濃縮,給植物當肥來施,是不是能促進它們的生長呢?如果要實現同批植物的錯落有致,那是不是控制好每株的“肥”量就行了?
仙氣凝結成水,我最擅長了!這不正是我織雲署的老本行嘛!
說幹就幹,梅陳夢第二天就興沖沖地從植物庫房討了些花種,帶著到了西湖邊的樹林裡。也不另外找土了,就地取材,隨手往地上撒了一顆種子。
她什麼也不做,就看著這顆種子從破土出芽、抽枝散葉到盤好一個巴掌大的花蕾,剛巧用了一刻鐘的時間。
“大白牡丹,無舉措,一刻鐘出蕾。”梅陳夢往小冊子做了記錄。
接著,往一邊撒了另一棵種子。
種子纔剛剛出芽,梅陳夢雙手迅速出印,掌間很快凝出半個巴掌大的水團。她凝氣引導著將水團移到綠芽上空,再將氣一放,水團從空中掉落,兜頭潑了綠芽一身。
好傢伙!猜猜她看到了什麼?
有什麼從土裡衝出,拔高拔高再拔高,又突然矮化到近乎貼地,就好像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上來又下去。
她定睛往土裡一瞧:我的天,剛剛是有一棵植物經歷了整個植物生涯嗎?攤在地上的那一堆枯枝敗葉和殘花,真的讓人無法確定它是因施“肥”過量而病死還是正常的老死。噢,那是什麼?
是種子。
所以短短時間,它就經歷了正常的老死?簡直難以置信……
“大白牡丹,半捧仙氣水,瞬死留種?!?
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梅陳夢這回只凝了半滴仙氣水,而且不直接接觸到植物,往根部指甲蓋兒遠的地面滴了下去……
很好,梅陳夢又肉眼觀察了一遍大白牡丹的生長。
“大白牡丹,一滴仙氣水,離根稍許,半刻鐘不到出花蕾?!辈孪氲玫阶C實,梅陳夢很滿意。
話說回來,天界的植物就是好養。那麼大分量的肥,還是兜頭撒的,這要放凡間那些扭捏的,想開花結果?芽都給你毒沒了!
不過,前面那朵大白牡丹還是花蕾形狀,現在這株也是,不知道後續的生長差異有多大,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便捷的辦法能更好地控制施肥量——要知道,種子通常都一叢花兒一叢花兒地灑的,距離很近,要怎麼做才能同一時間撒下才能姿態各異呢?
梅陳夢陷入了沉思。
不過,再多猜測,都是要實踐出真知的,她就這樣陷入了猜想和實踐不停交替的循環之中……
“你在做什麼?”
一個聲音闖進了她的耳朵,不過她沒空去理會,向聲音的方向擺擺手示意對方不要說話。
予光是一個人來的,他原本是想到西樓中小憩一下,誰知半路被從旁邊樹林裡蔓延而出的藤蔓攔住了腳步——他想不明白爲什麼府裡的下人會允許這種情形出現,也不明白林子明明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好好地爲什麼會長出這樣瘋狂的藤蔓。
他一定要去看看,是什麼原因促使了這種事情的發生。
然後他就看到了梅陳夢,這個原本就令他心生疑竇的小凡仙,此刻以她爲中心如原始森林般雜亂無章地蓬勃生長著各類花花草草。好似異軍突起,與別處的平地格格不入,那些藤蔓還止不住地往外蔓延??雌饋碛行┰幃惖膱鼍?,讓此人更是疑點重重。
幾乎是看到的一瞬間,就忍不住出聲質疑。
沒想到,她居然忽視了自己,完全沒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裡!
“梅陳夢!”
帶著些微慍怒的聲音,終於喚回了梅陳夢的心神。梅陳夢看到是予光,連忙要邁步過去見禮,可是著急起來,就忘了腳下。她的腳被什麼東西絆住,差點摔了個狗吃屎,回頭一看,才發覺這裡被自己的仙氣水實驗搞成了什麼樣子,實在不忍被人看到。可是府主人就在眼前,他也看到了吧?
梅陳夢心虛得不敢看予光的表情,帶著苦笑,捂住臉齜牙咧嘴了一番,才收拾好情緒面對予光。
“大殿下安好,不知喚住小仙有何事吩咐。”梅陳夢想裝作無事發生。
予光殿下卻沒有放過她,盯著她問:“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