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普通的下午,一節普通的傳播學課程。
“同學們啊,你們已經大三了。”站在講臺上的中年教授笑著說,臉上的紅光讓人懷疑是不是在上課前喝過酒——這位教授平時就以嗜酒聞名,周言不止一次在教授的包裡看到過酒壺。教授頓了一下,繼續說,“大一大二這麼兩年,該玩的也應該玩了,談戀愛的也談了,差不多也是時候考慮下自己畢業幹什麼了。我們班有多少同學想考研的,舉個手?”
臺下稀稀拉拉地舉起了一片。周言趴到了桌子上,藉著前面同學的掩護想稍微睡一會兒。他昨天負責看店,遇到了幾個難搞的顧客,累得不行。
“不錯嘛,你們這屆還挺有志氣的。”教授滿意地繼續說,“不過,考研也不是什麼‘我不去做就低人一等’的事。這裡也不是說考研不好,只是說別的選擇也和考研一樣。有沒有同學想創業的?”
臺下一片寂靜。
“這..你們裡面都沒人想賺錢的?就沒小夥子想賺錢的?”教授驚訝地像是騙不到人的傳銷頭子。周言調整了下手臂的位置,眼睛都懶得睜開。然而,不知是哪個損友叫了一聲:
“老師,我們周老闆想開書店!”
自己的名字突兀地出現,著實把原本快睡著的周言嚇得渾身一抖。他一擡頭,就撞上教授的眼神。
“開書店幹嘛,開書店又不掙錢,”教授說著,眼中卻帶著笑意,“現在都沒什麼人去實體書店買書了。我跟你們說,想賺錢的話,就去開水果店。”
周言摸摸腦袋,訕笑著不作聲。他的心性在多日的書店經營中已經鍛鍊地和馬桶橛子般堅韌,教授的話對他而言完全沒有殺傷力。
但教授的話倒是讓他想起了昨天剛看到的書店賬目表。他還記得,蔡逸辰在看了賬目表後,提出了一個疑惑——爲什麼數字全是紅色的。
爲什麼呢,當然是因爲虧了啊大少爺,嚴重虧損啊。
想到這裡,周言忍不住嘆了口氣,差點被教授以爲是不想上課。躲開教授的目光後,他又想到,如果不是因爲蔡家的資助,這間書店確實是差點倒閉了。
雖然說之前因爲找了歌手代言,打出了知名度,但名聲可換不來錢。一開始倒還有些廣告投放的生意,時間稍微一長,大家也只記得“哦,這個書店有歌手代言”罷了,對營銷額完全沒有幫助。
不管是拓寬新的渠道去銷售,或者是減少運營成本,還是什麼別的亂七八糟的辦法,他們得儘快想出個辦法來轉虧爲盈。
“——訊息本身並無含義,除非是人使之有含義。因此,我們研究傳播是,我們也研究人——研究人與人的關係以及與他們所屬的集團、組織和社會的關係;研究他們怎樣相互影響、受影響,告知他人與被他人告知,教別人和被別人教,娛樂別人和受到娛樂。要了解人類傳播,我們必須瞭解人是怎樣相互建立起聯繫的。 這不是一種簡單的關係。金斯利?戴維斯早在一九四九年論述傳播關係的間接性時寫道,在傳播關係中,”一個人從另一人的行爲推斷出另一人試圖表達的想法或感覺。他於是並不對行爲本身作出反應,而是去推斷想法或感覺。另一人接著又從想法或感覺--其背後的含義--的角度對他的反應作出叵應。“在進行看的這一切都是符號——”
教授的課實在無聊,周言打開手機,偷偷看一部最近很火的電視劇《賽博朋克狂想曲》。
“兄弟姐們,聽好了!他們最大的秘密,就是他們的——”
手機的聲音漏了出來,嚇得他趕緊切成靜音。他擡頭看了看,還好教授的注意力不在底下。
他重新看向手機,一段影像在畫面的中央展開,似乎是在某個巨大的暗紅色空間裡拍攝的。鏡頭像某部精心製作的沉浸電影,先是掃視了周圍一圈。鏡頭掃到了巨型的蘑菇狀的中央機械立柱,立柱上伸出了數不清的發著熒光的線路和管道。在立柱的庇護之下,整齊排列著彷彿餅乾盒裡的餅乾的黑色服務器羣,裡面不停閃著綠色和紅色的微小光點。
這什麼鬼東西,他想道,真有人會喜歡看這種東西?
兩節課很快就過去了。下課鈴一響,他活蹦亂跳地竄出了教室。
他先給星野植樹發了條微信——星野植樹和陳默今天沒課,所以看店。確認完書店運營沒問題後,他大步走向了另一個教室。許諾還有兩節課,他準備等個兩節課,然後接她下課。
他在教室後門,試圖揮手引起許諾的注意力,卻發現許諾坐在最前排,除非他在教室門口揮手纔有效果——那樣引起的不僅僅是許諾的注意力了,可能還有教授、保安、掃地大媽和表白牆的注意力。
於是,他只能百無聊賴地坐到教室門口的軟質沙發上。發了十來分鐘的呆後,他意識到自己有些無聊。而且,沙發的上一個使用者不知道在沙發上做了什麼,他剛剛伸手摸到椅背的時候,手上一股黏黏的觸感。他立刻站起來想了想,決定還是去星九克坐一會兒。
星九克的咖啡一如既往的貴,而且味道正如蔡逸辰曾經的評價——“shitty coffee”。不過,周言也喝不出來咖啡之間的區別就是了。坐在星九克里面,其實和坐在教室門口沒什麼區別,但起碼椅子是乾淨的。不過想到昂貴的座位費,他又有點後悔了。
他又想起了書店長長的賬目單,手裡的咖啡頓時沒了味道。水電費、租金、人工費、稅,哪個不是錢呢?更何況他們還把隔壁也給收入囊中,在能正式盈利前,這個窟窿只會越來越大。
即便一直靠著蔡家的投資硬撐著,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辦法。腦中思緒萬千,他無意聽到了鄰座的交談。
“我最近打算開一家密室逃生,你覺得怎麼樣?”
“這東西開不久吧,賺錢倒是好賺。我有個朋友開了幾個月,直接賺了好幾倍,然後就關店了。”
密室逃生?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大二的時候,和許諾幾個一起去密室逃生玩。當時,許諾的尖叫可真是大聲。想起來,那時可真是開心啊。
他抿了口咖啡,意識到最近許諾的心情似乎看起來比以前好了些。不過,他注意到,許諾時不時還是會注視著虛無的空處發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爲許諾做些什麼,來緩解這樣的情況。
該做什麼呢?他想著,看著星九克的窗外。
窗外,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落,在地上織成斑點的剪影,看起來像是一隊行軍的螞蟻。
穿著長裙的女生拎著快遞,和身邊的長髮女孩輕聲交談,時不時微笑。穿著老舊襯衫的大爺慢悠悠地騎著三輪,全然不顧後面有輛車想停車。路牌在傍晚陽光下的斜影在三輪上安靜路過,兩個五十多歲的大媽拎著一袋子的肉和蔬菜,高聲用某種方言說說笑笑。集成購物中心的全息橫幅上滾動著今天的優惠信息“合成肉和類植物合成物九五折”,而橫幅底下,幾個穿著校服的少年像是正因爲某件蠢事而追逐打鬧。
周言一時間有些失神,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種感覺,叫做“活著”。他想道,要是時間能停在這一瞬間就好了。